第31章 米蘭(4)

第31章 米蘭(4)

意大利。米蘭。艾瑪努艾爾二世回廊

“現在趕往地點, 還有100米。”內森沉着地說,他折回方向, 并沒有跑,但腳步之前更大、更急。“請求判斷是否暴。露,判斷敵人數目, 任務真僞。”

“你懷疑郵件有假?”他的內勤敏感地問, “這是一次針對我們的打擊行動?”

“我查詢不到任務代號, ”內森說, “我不信任這次行動, 現在馬特倒下就更不信任了。把我的輔助系統切換模式,進入潛伏狀态。”

“馬特……”

“已經有人叫救護車了, 我過去也幫不了什麽。”內森說, 這是局裏的規定, 在确保同事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一旦意外發生,特工有權優先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 拒絕履行他認定危險系數極高的任務。“是任務目标做的嗎?上頭如果派我們送死,至少該讓我們穿上防刺服。”

但并不是所有特工都貼身穿戴防刺服,尤其是在執行最危險, 最容易暴。露也最應該保密的任務時, 特工的防護往往最少,這是政府為了便于在任務失敗後成功撇清,這一次,任務危險程度被标注為低危, 而且允許開槍,特征描述寫明兩個目标擅長變裝逃走,內森粗略地掃過他們的履歷,沒什麽特別的,兩個高級白領,他們應該被标為‘無危害’。

這一點,以及他們被催促的事實,讓他們沒有換上行動服,以便裝出行,這裏并非是敘利亞,在米蘭執勤對局裏來說相當于度假,這裏更多的是公關幹事,主要負責聯系與培訓一些從別國過來的老關系,那些有志于成為領袖的社會活動家。能找到兩個特勤和一個後援,已經是局裏實力強大、經費充足的表現。據內森所知,所有鄰國大使館在米蘭的情報部門都形同虛設,這裏除了服裝以外實在沒什麽好刺探的。

一如所有同行的公認,這世上能打敗局裏的只有局裏自己,內森确實沒想到他們會被派出來送死,馬特也沒想到,他們已經被米蘭的祥和慣壞了——他晚上還有個約會,答應給內森帶份提拉米蘇當宵夜。思及此,內森心中不由隐隐作痛,他心中燃起的怒火只有少部分對着刺客,更大一部分還是對着自己的同事。

“不是他們,他們不能反偵察我們,是第三方。”內勤想必同時在和多方溝通,他的回答有些遲滞,卻很肯定。“中亞與歐洲統籌部的K說,有個黑客組織也想要他們手上的情報,但他們沒有打手,局裏已經在各個渠道布下誘餌和耳目,但一直沒收到動靜——這樣看,他們已經找到自己的打手了。”

這解釋合情合理,如果有什麽能給局裏造成麻煩,那一定是這種讨人厭的跳蚤組織。在和平地區,各國部門自有默契,別國的同行從來不會上來就動刀子。

“申請改變任務分級,”視網膜輔助系統是一片讨厭的紅色,人多的地方就是這樣,程序會自動标志可疑人物,過分靠近、有危險動作,這在更危險的國家都可能惹來一顆子彈。不過,諷刺的是,在真正的戰場上,士兵們反而無法得到這樣的裝備。資源的分配問題,聽說有些特勤全身裝滿了攝像頭和傳感器,身後有四五名後勤支援,基本上就是半人半藥物、AI的機器,專門用來從事最高等級的危險任務,不過,目前來說這很可能只是江湖傳說。“申請支援,申請撤退。”

“申請批準。”內勤說,“吉姆正好在你附近執行一個非優先任務,過去和他會合。兇手應該是一個人,你們在一起視野會好很多,你們可以一起掃蕩一下這附近,注意馬特周邊的行人。”

“吉姆也來了?”這是意外之喜,內森迅速向視野中的綠色嘆號靠攏,有時他會覺得自己在打網絡游戲。“可以把他接入嗎?”

“吉姆,你被接入了,你得和內森共享視網膜輔助系統,因為你沒戴鏡片。你有注意到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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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剛到馬特就中招了,羅姆尼人擠成一團,乘機在偷游客東西,但我沒看到可疑目标。廣場上有攝像頭嗎?”

“沒有,衛星圖片也沒拍到,據說有人在調衛星,但姿态調整需要時間。你們現在很危險,盡快撤離到我們能照看得到的地方。”

“繼續執行任務嗎?”

“先觀察一會兒再說。”

內森和吉姆在廣場中心碰了面,彼此用眼神打了個招呼,他們并沒有并肩行走,而是溜溜噠噠地往路邊的小咖啡館過去,吉姆落得稍後,好像還留戀廣場上的熱鬧,時不時回過身打量着身後和他同方向的行人。這樣內森就能照看到前方迎面而來的路人,識別危險信號,而吉姆也可以照看到後方,他受過專業訓練,可以認出那些行蹤可疑,有意無意總跟他們一個方向的跟蹤者。

“馬特怎麽樣了?能熬過去嗎?”

“他已經昏過去了,醒來也難免有些麻煩。不知道局裏打算怎麽解釋。”內森摸摸口袋裏的手槍,“你帶了嗎?”

“沒有,我今天只是出來和秘書喝咖啡的。”吉姆的确裝束讨喜,他帶的還是有線耳機。

雖然美中不足,但有支援已經很好了,內森松了口氣,他們距離咖啡館已經很近了。“也許他們不會再來了,這可能只是一次表明态度的襲擊。”

“哈?”吉姆和所有沒出息的外勤一樣,對局勢總是懵懵懂懂,他是個好打手,棒小夥子,但只知道按吩咐做事。“表明什麽态度,我們不是正要去追查一對目标嗎?這是不是說明東西已經就在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得加快速度?”

至少這說明東西肯定在米蘭,所以他們才會想要這麽快地解決米蘭的有生力量。內森暗自嘆了口氣,越是這樣越不能着急,尤其當着急可能送命的時候。距離咖啡館只有不到十米,人流稀疏起來,輔助系統裏的紅色提示逐漸變少,他稍微放松警惕,開口說,“也許——啊!”

一聲尖銳的蜂鳴響過,兩個人都痛呼起來,耳膜像是被針刺過一樣劇痛,帶來劇烈的眩暈感,內森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不知這是否就是被噪音彈襲擊的感覺,這可是管制武器,連這個都弄得到?

聲音應該還在響,針刺感仍在繼續,內森感到劇烈的痛苦,渾身上下都在發抖,原來被噪音彈集中是這麽痛苦,在痛苦的邊緣他逐漸意識到有些不對,因為路人并沒有類似的反應,吉姆也似乎比他先恢複。他正彎腰來扶他,和他說着什麽。

“耳機,耳機。”他似乎在說。

耳機沒聲了,他的世界逐漸平靜下來,內森緩緩地意識到是他們的耳機炸麥了,他用的是內置共振式耳機,一旦頻道受到幹擾,影響當然比吉姆大。吉姆只需要把耳機拽掉就行了——

但他還是不舒服,腿軟,渾身發冷,涼涼又有些溫熱的東西不斷浸濕他後腰的衣服,內森想要露出個苦笑,但沒能成功,這動作現在好像要花費許多力氣。“刺客。”

吉姆似乎還有些沒明白,但周圍已經有人發出驚呼,內森向前跪倒在地,他沒力氣再說話了,一股虛弱而又平靜的感覺湧上來将他包圍。

在意識熄滅以前,他想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淩亂而無邏輯的:腹部大動脈,該死的黑客組織,當然是他們,他們黑進了衛星——被刺的馬特——他能不能熬過去還不知道,但他應該是已經沒機會了。

視網膜系統,他突然想起,想要喊吉姆把他的鏡片取走——

內森偏過頭,嘴裏冒出幾個血泡,這是他最後的努力。他倒在一片血泊裏,透過倒影看着吉姆的鞋子奔出視野,目标明确地追着誰過去,安詳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他知道也許很快就會有人來陪他了。

#

“內森!內森!Fuck!”吉姆放下同事,退後幾步站起來:內森完了,股動脈破裂,從出血量來看,他活不成了。

圍觀群衆在驚呼中竊竊私語,驚慌地望着他,這肯定是因為他的個人形象,吉姆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渾身都在滴血,但他并不在乎,可憐的老內森,還有馬特——他感到頭重腳輕,好像剛才耳機炸麥留下的後遺症還在,米蘭分部人并不多,幾個外勤經常湊在一起打撲克。他還欠着內森一頓晚飯呢,也許還有幾份提拉米蘇。

電話——不能用了,沒信號,應該是衛星被黑,無法提供服務,接下來該怎麽辦吉姆感到很茫然,他站在人群中本能地游目四顧,尋找着可疑的面孔,但沒發現什麽,每張臉都驚慌又真誠,寫滿了看熱鬧的殷切,從那個老頭到這個帽衫女孩——

嘿!吉姆忽然把眼神挪回去,那個帽衫女孩!

這個金發女孩穿着帽衫站在人群周圍,踮着腳尖往裏看,看起來沒什麽可疑的,但她的上衣下有什麽東西一直在滴,紅紅的粘稠的東西。

血,是血!她的臉很熟悉,經過化妝,但他才剛看過照片——李!她是李!

吉姆急得發瘋,他急于向內勤報告,核實自己的發現,但他沒戴視覺輔助系統,手機現在也無法使用,而他剛才的驚訝太明顯了。李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她明白了,她明白自己被發現了——

這個嬌小的女孩轉過身撒開腿,風一樣地跑了起來,吉姆想不了那麽多了,并不是什麽刺客,是李,她手裏有任務目标和兩個兄弟的血債,藏在人群中也許她能陰到人,但暴。露以後她能有什麽威脅?他有槍,她沒有,只要能追上,接下來根本就不是問題。

他彎下腰從內森身邊拔出槍,擠出驚呼的人群,瞅準了李的背影狂奔過去,“滾開,滾開。”

說到追逐,這無非是個步幅和步速問題,吉姆壯得就像是一頭牛,他每天鍛煉,哪怕要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不怕,更何況米蘭大教堂附近根本就沒有什麽小巷,這裏的路橫平豎直,壓根不可能通過地形甩掉她——

該死,但她跑得可真快,距離越拉越開,很快就轉過彎角,把他甩在身後,吉姆加快速度跑過去,站在街角仗着身高四處搜尋——四面街道都沒有逃竄的人影——

哈!她原來在這!

在米蘭大教堂附近,還有許多觀光景點,一些小教堂在進門前會做個簡單的安檢,幾個游客在門邊緩緩前進,而李就躲在人群一角,磨蹭着想藏起來,她狡猾地回頭瞥了一眼,摘下帽子鑽進了小教堂——

吉姆知道自己的形象不好,他無心僞裝,這附近并沒有警察,他直接拿着槍沖進教堂,一把把門衛搡開。運氣好的話,在警察過來以前他就能把李帶走。她已經無處可藏了,教堂會是她的絕路。

但禮拜堂內并沒有亞裔面孔,寥寥幾個游客驚訝地回頭看着他,已經有人開始尖叫。吉姆往右看了一眼,李的身影一閃即逝,他舉槍就射,子彈在牆上迸出火星,沒有擊中,但沒關系,耳室更小,他有槍,怎麽看都穩贏。

他大步沖進通道,雖然速度快,但卻還是小心地舉着槍,給自己留出反應的時間,他們被允許開槍,只要見到李他就準備舉槍射擊,不給她用口供換活路的機會——內森和馬特,兩個老夥計!

李就在前頭了,這間耳室的布置讓他吓了一跳:耳室裏遍布人骨,骷髅頭被鑲嵌在吊燈上,吉姆忽然意識到他們剛進入了米蘭這一帶小有名氣的人骨教堂。

這讓他有點不祥的預感,不過李已經完全暴露在視野內,是适合射擊的距離,而她手裏的小刀完全不可能隔這麽遠命中,吉姆闖入小禮拜堂,穩穩舉起槍——

下一秒,有人從背後幾乎是溫柔地擁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喉嚨忽然一涼,力氣像是從他的喉管裏流失了,吉姆嗬嗬做聲,手槍墜地,他捂着喉嚨跪了下來。

一張一樣似熟悉似陌生的臉出現在視野裏,背景是接着天花板的裝飾櫃,人骨被拼成帶有幾何美感的花樣,裝飾在天花板畫周圍,這華麗與死亡的異化此時此刻充滿象征意義,他幾乎被吸進去。

他的電話忽然開始作響,吉姆無力地看着傅把它拿出接起,放到他耳邊。

“吉姆!出什麽事了,衛星剛斷了線,我們接上了備用線路。”熟悉的聲音着急地響起。“你有什麽發現嗎?”

有,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裏,就在面前,吉姆想說,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說,但他什麽也做不了,生命化為氣泡,從氣管裏喘出來,他在不斷的吸氣,但只能發出恐怖的嘶嘶聲,他開始缺氧了。

李從地上撿起手槍,垂頭望着他,她背後是主裝飾壁畫,聖母瑪利亞在壁龛上方溫柔垂憐,眼神中寫滿悲憫。

她默不作聲地把槍重新塞進他手裏,傅把吉姆的手彎過來,槍口頂上流血的下巴,他唇邊始終都帶着彬彬有禮的笑容。

人骨拼出的花紋漸漸模糊,旋轉又放大,吉姆意識到他們要做什麽,他開始掙紮,但這掙紮只化作手指幾下彈動,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只手降下來,在已模糊的視野邊緣緩緩扣動。

靠近天花板的那個小角落,拼成漩渦的小腿骨們陡然變大。

Bang!

手機那頭忽然沉默下來,半晌,才有些不肯定地問。“吉姆?”

也許是心理素質不過關,這一次,他的聲音甚至帶了點顫抖與哭腔。

傅展和李竺都沒回答他,他們對視一眼,傅展按掉電話,先站起來對李竺伸出手,李竺這才感覺到自己雙腿的虛軟,還有唇間止不住的喘息,肺裏快炸掉的燒灼。

她顫抖着被他拉起來,兩人站在一起,俯視着面目全非的屍體與滿地的紅白,她還有點不可置信,不相信他們竟然真的在短短的十五分鐘內能做成——

業餘對職業,無傷三殺!

其實,也真沒想象得那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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