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羅馬(4)
第46章 羅馬(4)
意大利羅馬難民營
“謝天謝地, 你們終于打電話來了——你們現在在哪?安全嗎?U盤和你們在一起嗎?——為什麽把電話丢棄?”
“在飚車的時候甩出去了。”
“……”
“我們現在情況不太好, 終于搞到電話——但他們已經發覺了我們就在羅馬。”
“對,這正是我們想說的, 別住旅館, 他們正在查,今晚難民營發生騷亂,有恐怖分子在其中渾水摸魚,你經歷過巴黎, 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噢, 你們沒在旅館, 你們在……”
“對, 我們現在正在難民營裏。”
“很……明智的選擇, 你們是怎麽混進來的?”
“掏了點錢,但這不是重點,哥們, 這不是長久之計,我們不擔心官方, 他們幾乎沒法進入難民營——但是如果今晚毫無發現,美國人再傻也該想到清掃一遍這裏,這兒不能呆太久了。我們什麽時候能去開羅?”
“這得等幾天,一如你所說,美國人把羅馬進出港的所有交通都看得很緊,我們正在設法為你們布置足跡,如果能把他們的注意力從羅馬引開, 你們會更好走得多。”
“等幾天?恐怕等不了那麽久,這不是米蘭——相信我,這絕對不是米蘭,米蘭的奇跡只能發生一次,這回他們知道我們在羅馬,他們是有備而來,準備了極大的陣勢,那些外地前來補充前線的幹員是否都在羅馬?”
“……是,但你別驚慌,傅,你有點不像是平時的你。”
“那是因為你剛才沒在難民營裏,沒看到我看到的景象——這也不是巴黎,整個規模絕對不是巴黎能比拟的。我們就在現場,相信我,如果新聞報道輕描淡寫,那是被壓下來了,意大利人都是蠢豬,居然沒把難民散開分配,這個難民營全是敘利亞人,他們齊心協力沒人內鬥——這不是膽怯,是客觀判斷,我們沒法和這麽多人鬥,你明白嗎?”
聽起來,傅展像是真被吓着了,他的語氣透着隐隐的崩潰,聲音又低又快,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的情緒:盡管在佛羅倫薩,他答應了把貨送到開羅,但現在羅馬嚴峻的局勢,以及美國人的瘋狂背後所透露出的勢在必得,确實已經把他吓着,他有些想反悔了。
“傅……”
Advertisement
“聽着,我不想背約,如果有選擇,我也不會半路放棄,這樣回國對我們來說毫無好處——你也知道,事情沒結束,美國人永遠會追着我們不放,我們的生活也等于被毀了,但這一切都是在我們能成功存活并逃脫的前提下來談的,明白嗎?如果我們被抓,U盤被回收,你們也什麽都得不到,這就真的是輸得一塌糊塗了。”傅展抹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我們國家的大使館就在眼前,如果走投無路我們就得進去了,我已經想好了辦法,也能保證進去以後不會被趕出來——不過,這也就意味着……你明白嗎?”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們會為你們找到方法的,只要接下來我們能繼續保持聯系——我們會設法給你們一個安全手機——”
一陣沉默,傅展似乎在考慮什麽,安傑羅的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又漫不經心:“對了,美國人失去了一個特工,他們懷疑他是被你們俘虜以後叛變了……”
“你是說雷頓吧,他确實告訴了我們很多。”
“比如說?”
“比如說現在我們的通話并不安全,你們的目的也絕沒有說得那麽單純,比如說也許我們也只是你們的棋子——安傑羅,你在懷疑什麽?我們通過雷頓和美國人搭上了線,他們在已經拿到U盤的情況下,還發動了這場難民營的暴動,在全城尋找我們?”
“這并不是——別相信他對你說的話,那都是純粹的抹黑,你知道他們的手段——”安傑羅有些動情緒了,他着急地想分辨着什麽,但電話這頭卻只是傳來輕淺的呼吸聲,似乎連這呼吸都帶着嗤笑的沉默。
安傑羅激動的分辨被堵在了嗓子裏,他嘆了口氣,“他們都告訴了你們什麽?我們可以解釋的。”
“夠了,你不必再說了。”
“傅……”
“既然已經無法相互信任,幹脆就在羅馬把一切結束好了,我們不會移動去開羅,那兒太不安全,能掀起的動蕩也更大——槍也更多。”
又有什麽時候,他們真正互相信任過?但在這一刻,雙方似乎都感到分手的痛,即使本來有得也并不多,但那份相互理解,對彼此保持的善意,仍讓傅展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可惜。
“但——”安傑羅不失時機地抓住了他瞬間的動搖,“開羅的攝像頭也更少——”
“不用再說了。”傅展再次斷然否決,他的音調下沉,像是在暗示自己的決心,“現在,你們有兩個選擇,第一,在羅馬尋找個安全屋,把密碼發送給我們,我們走進安全屋,解密、上傳,一切結束。第二,尋找新的信使來羅馬提貨,在這兒現場交割。這兩個選擇都得包含之前承諾過的抹消服務——在資料成功上傳後,你們還是得把我們倆的資料從美國佬的系統裏抹掉。”
“……”
想要掌控談話節奏,有個簡單的要點是連續不斷地說話,不要中斷表演,把對方的問題壓制得出不了口:雷頓現在到底是生是死,他們是不是故意丢棄手機,別讓他們有反應的時間。這個技巧李竺是懂得的,她托着腮默不作聲地看傅展表演,點點表提醒他:時間不多了。
雷頓說過,在有大行動的時候,系統會選擇焦點區域進行重點監控,這時其餘區域的短時通話會被放過,畢竟瞬間爆發的通話數量過多,一一篩選,服務器會不堪重負,帶來大規模的通訊冗餘和延時,但是,通話時間過長的話,有時錄音會被保存下來,供程序随機抓取複盤。
傅展對她比個手勢,示意收到,他眼裏忽然閃過一絲調皮的笑,像是有個惡作劇正在策劃,但聲音卻忽然凝重起來,甚至可說是有些哽咽。
“安傑羅,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讓我告訴你——我真的受不了了。”
“……”
傅展‘呵’地笑了一聲,有些自嘲的味道,“我知道,這很不勇敢,但真的——我不是接受不了被追殺的驚險,不是如此,甚至也不是受不了被迫殺人的感覺——那是李的夢魇,我受不了的是這種感覺,你身處在難民營裏,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命運是誰造成的,他們恨美國人,卻去不了美國,只能把氣灑在歐洲人身上——自以為這是對命運的反抗與報複,卻不知道領頭的人拿的還是美國的錢,這一切不過是美國人計劃的一部分。”
“我接受不了這種讓人窒息的感覺,你明白嗎,安傑羅,在這一路上走來得越多,我就越——”他一邊說一邊看李竺,就像是說給她聽的深情告白,又像是個精通讀心術的魔術師,把她心底最深的隐秘掙紮輕輕巧巧朗讀而出,“……我受不了這種感覺,我想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我只是個普通的商人,我想回去過我的小日子——我知道,能過這樣的生活不過是因為我的幸運,我還有個大使館可以給我提供庇護,我已經不再生活在1999年了……”
“傅……”安傑羅似乎是嘆了口氣,他的語氣也軟和下來。
“讓我說完,我知道這很不勇敢,但至少那樣我也可以別再繼續……面對現實——我更寧可我還活在那個文明世界裏,即使它是虛假的,你……明白嗎,安傑羅?我恐怕再看下去,我就——”
她沒法出聲,這是商量好的,但李竺仍是氣得無聲地笑起來——這玩笑開得有點過界了,就像是黑客闖入電腦,獲取了用戶的隐私,還反過來在她面前公然炫耀。傅展的做法——簡直就是惡劣,也是拿準了她現在沒法發火,才公然這樣當面取笑。
再這樣下去會怎麽樣?傅展沒往下說,一場通話,同一時間,就像有三場錯綜複雜的對話正在進行,你不能說傅展說謊——某程度而言,他說的也是真實,只是并非他自己的真實,而是代李竺和安傑羅傾訴她心底的積郁,也許有些誇張,但大體差不離,就連停頓也恰到好處地拿住了她內心複雜的空白。
隔着電話,安傑羅如果有眼睛就不會被欺騙,但他沒有,他終究并不了解傅展,任何熟知他的人都會有所感覺,傅展絕不會對這種現實皺一皺眉頭,恰恰相反,對這弱肉強食的定理,他只會欣然接受。他的語氣軟下來,“傅……”
“我知道雷頓的話不能信,我知道,想要改變這樣的現實就要冒風險,我知道你們也想要改變這種難堪又扭曲、又窒息的現實,但……”
“我真的支持不下去了,這樣的事如果在開羅再來一遍會怎樣?我們在談論的是埃及——土耳其是政變,巴黎是恐襲,羅馬是暴動,開羅呢?開羅也許就是革命,又有多少人會死?”傅展的聲音逼真地營造出這樣的意象:一個男人在崩潰地砸牆,盡管聲音很小,但破碎卻一點不少。他已經沒在模仿李竺了,如果李竺真的有這麽崩潰,她也會不惜一切想要現在就走進中國大使館。“就讓我們結束在羅馬,趁我還能為你們做點事,我還沒完全動搖的時候——”
他指了一下李竺,後者會意地壓低了聲音,好像匆匆跑來警告,“David,快到臨界時間了!”
“得挂了,再說下去會有被抽查到的風險。”傅展擤了一下鼻子,繼續不給安傑羅勸說他們的機會,“一會再回撥過來,告訴我你們的決定。”
他挂上了電話,伸了個懶腰,探頭看看法蒂瑪的動向,老婦人已經倚着凳子睡着了,看起來對羅馬正在發生的打砸搶毫無興趣,一如她所說,這不過是敘利亞在過去兩年間的生活。“進展不錯,接下來就等他們的決定了。”
通信受限,時間緊迫,局勢緊張,而且此地是一切現代化網絡設施都欠奉的臨時營地,即使普羅米修斯想要談判,也沒這個條件,在這個敏感時刻打電話,對方回旋的餘地就非常有限了。關鍵是在電話裏要掌握住節奏,令對方覺得兩人的要求情有可原——這一點看似無法影響利弊,但卻也非常重要,當人們在數個選擇中游移不定的時候,節奏和心态往往是最終能左右結果的元素。而傅展就是玩弄人心與節奏的大師,別說安傑羅了,就連李竺,剛被他奚落了一番,現在卻也沒能氣太久。
“你覺得他們會怎麽選?”她不禁問。
“得看。”傅展沒直接回答,“你從剛才的對話裏分析出什麽?”
“呃……”注意一切細節,這可以說是傅展致勝的一大關鍵,李竺的确在有意識地模仿和學習,但她沒想到傅展連這都看透,尴尬了一秒才試探性地說,“嗯……他們大概需要2分鐘左右就能定位到我們的地點?是通過三角定位做到的吧?這信息……應該其實挺有用的?”
知道盜火者需要多久來定位手機,這在之後的行動裏可能會很有用,至少能幫着算時間,李竺私心覺得這信息很寶貴,不過沒什麽信心。她打量了傅展一眼,傅展笑了起來,“真沒想到,你真這麽聰明——沒錯,這是很重要的信息,做我們現在這行的,最重要就是抓準時間點,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有這個概念,你就永遠不會不知所措。”
他換了個姿勢,盯着手機點亮的屏幕,“另外還有什麽,他們在美國佬裏的內線應該不少,嗯,他們沒反駁開羅可能會遇到的局面,可見如果我們真去了開羅,那也一樣是危機四伏。安傑羅也沒反駁羅馬有安全屋的說法,可見羅馬不是沒有安全的上傳地,只是他們更希望我們送貨去開羅——開羅的那個安全屋一定是他們的地盤,在羅馬他們必須給我們密碼,也沒人能回收上傳後的U盤,但在開羅,一切都不是問題。所以,他們更希望我們送貨去開羅。”
“但比起在羅馬丢失整個目标來說,在羅馬上傳資料似乎也沒那麽不能接受了吧。”李竺還沒有完全領會到傅展的布局,也猜不到他想引導安傑羅做哪個選擇。
“這得看他們是怎麽選的了——比起在羅馬上傳資料,也許提前把目标轉移給他們背後的支持勢力,是不是也沒那麽不能接受了?”傅展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一樣是讓渡主動權,為什麽不讓渡給原定的合作對象?除非……”
“除非他們的合作本來也只是各取所需,甚至是……各懷鬼胎?”李竺漸漸有點眉目了。
“談判中的反向審訊。”傅展笑了笑,手在懷裏一晃,U盤被他夾着,在黑暗中反着幽光,一閃就不見了。“除了多出很多很多血和死人以外,你會漸漸發現這一行和經紀人或是總裁也沒什麽不同。”
但這很多很多血和死人正是區別,李竺是這樣想的,她沒說出來,但傅展看了她一眼,這一切就都在他的眼裏了。
他居然沒嘲笑她,而是把眼神望向了帳篷外狹小的夜空。氣氛安靜下來,李竺也跟着看了一會黯淡的星星,羅馬的空氣比低緯度要清澈,但近在咫尺的光源讓夜空模糊不清,籠罩在白熾燈的光暈裏。
法蒂瑪已經睡熟了,她均勻地發出細小的呼嚕聲,蜷在火邊,揪着大衣胡亂蓋在身上,露出一節滿是污垢的腳踝。他們的眼神不約而同地落在那段皮膚上:發黑的皮膚不僅因為污垢,也因為法蒂瑪的糖尿病病程應該也到晚期了。
即使是用戲谑的方式,那段心聲依然不會因此變得荒謬,李竺想要告訴他,有些東西不是你能用玩笑含糊過去的,但她覺得傅展應該能懂,這一次她慫得理直氣壯——這本來就是正常人應有的反應,不是誰都和他一樣鐵石心腸,可以輕松地發放‘無知又可悲’的評價。
“你要知道。”傅展打破了寂靜,他的語氣居然絲毫不含攻擊性,而是反常的安靜,“其實這确實很重要——剛才我說的那些事。”
“哦?”
“一個人确實需要有……東西,不能簡單地說是信念或是什麽,但得有些東西去支撐,才能面對我們經歷過,也将要去經歷的那些事。”
傅展挑選的用詞很審慎,這時候态度反而保守起來,“那些事是超出一般人承受能力的,它們有一種吞噬的力量,如果你的內核不夠充實,它會從裏面啃出來,把你吃掉。”
“我見過很多這種人,他們就像是……H,Y,素未謀面的K,看似見多識廣,身居高位,但其實只是行屍走肉,是這種……人間真實的傀儡與伥鬼。從這個角度而言,安傑羅的夢想雖然幼稚,但卻還是要比他們更好。”
他的臉藏在黑暗裏,只有眼睛是亮的,深深地看着李竺,“雖然你和他們不是同行,但再往下走,你會見到得更多,如果你不想被吞噬……那,最好找個什麽東西抓一把。”
抓什麽?有什麽是值得她抓的?
李竺不否認傅展說到了她的痛處,她也時常在想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走到這一步,還要繼續往前走。當然她也有蒙昧的愛國心理,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她也确實不想再看下去,讓她最受不了的反而不是巴黎街頭的尖叫,而是難民營裏這群無知難民可悲的狂歡。它帶來一道盤旋的陰影,蟄伏在靈魂邊緣,這讓她分裂成兩半,一面想要尖叫着快點逃離,逃回安全的大使館內——就如同傅展表演時那樣的逼真,而另一面,她卻又前所未有地想要拿到U盤密碼,即使必須去到開羅也在所不惜。
“那你呢?”
這問題也跟着冒了出來,她幽幽地問,“你抓住了什麽?”
“你不是知道嗎?”傅展的眼睛移開了,他的聲音輕得就像是嘆息。“我什麽也抓不住。”
那他和被吞噬的人又有什麽區別?
也許,就區別在那口氣而已——和被完全吞噬的人比,他仍有一息尚存,李竺可以感覺得到,讓他和那些人有所區別的東西還未完全消失,在伊斯坦布爾他沒有掐死她以絕後患,在各種關頭,最後他都選了對她伸出一只不那麽牢靠的手。
但也只餘那麽一口氣了,他只差一點點就要放棄她,傅展對她所有的特別都是她自己努力掙回來的,他不喜歡她的本質,只喜歡她的能力。
“愛上像你這樣的人一定很倒黴。”她喃喃自語,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忽然間又跳開了話題。
“……真的?”
傅展坐得近了點,他有一半暴露在燈光底下,他們的眼神互相糾纏,就像是兩把分不開的劍,太多未盡的話語經此交換,李竺注視着他慢慢點了點頭,輕聲說,“因為,你并不具備回愛的能力。”
這是一句客觀陳述,但缺乏更多的态度,人類會因為不能愛而不去愛嗎?人會改變嗎?她說的意思就像是有人愛上他一樣,有人愛上嗎?更多的問題接踵而至,就像是膠水,使氣氛更粘稠,傅展的眼神漸漸凝實,他慢慢地傾身過來,似乎是想要側耳低語,問一個問題——
智能手機忽然亮了起來,開始振動,他們的眼神都彙聚過去,傅展毫不停留地接起來。
“喂?”他的模式切換得很快,一張口又進入工作狀态。“嗯、嗯、嗯……”
安傑羅在電話那頭飛快地說着什麽,傅展只是不斷地應着,過了一會,他挂掉電話。
“他們會找人來羅馬接貨——直接把U盤拿走。”
看來,比起他們,普羅米修斯還是更信任原定的合作方——能在這種時局下拿走U盤,并成功遞送出去的當然不可能是路人甲,一定是足以和美國佬抗衡的專業人士。
這就說明,盜火者認定U盤一旦被解開,內容物對他們倆就不存在任何阻礙:也就是內容物沒有另行加密,且他們一定會被其價值誘惑,設法傳回國內。
“找誰?”李竺舔了舔唇,她還不知道那裏面藏着什麽,但卻的确更想要它了。
“他們會發照片過來,方便接頭。”
傅展和她一起盯着屏幕默然讀秒,5、4、3、2、1——
屏幕亮了起來,一張照片顯現其上,數秒後又消失無蹤,傅展打開圖片庫,一無所獲,普羅米修斯的手段确實讓人膽寒——短短時間,居然真的黑了進來。
不過,這也無妨,照片上的人像已經烙印在腦海裏,傅展和李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有些似笑非笑:——俄羅斯裔。
果然。
“接下來該怎麽辦?”
傅展把偷來的智能手機遠遠地扔進泥地裏,動靜讓法蒂瑪翻過身打了個小呼嚕,他從背包裏掏出另一個手機:很黑,很重,一看就很有科技含量的那種,啓動屏幕按起了電話號碼。
“接下來,當然是再打個電話喽。”
#
意大利佛羅倫薩行動總部
“喂?”
“……你在辦公室嗎?”
“H?你還活着,你在哪?!”
“這是安全線路嗎,K?”
“……是的,這是安全線路。”K一邊說一邊拉開百葉窗,揮手喚起下屬的注意,指着手機用口型說,‘追蹤通話’,“H,很高興知道你還活着——你在哪?我們可以來接你,放心,任何事情都有得商量,我會保住你的。”
“夠了,K,不要承諾你做不到的事,”H的聲音有些疲倦,“也別查我的號碼,時間不夠的。聽好了,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我回不來了,但我沒有叛變,我依然和我的國家在一起。”
他頓了一下,語速飛快地報出一串地址,“你想要的東西會在明早到達那裏,由他們和一個俄羅斯人接頭。想要的話,就去拿吧。——記住我的話,我沒有背叛國家。”
嘟的一聲,他挂斷了電話。
有那麽一會兒,K還沒反應過來,握着手機呆立原地,只顧着品味H五味雜陳的語氣,他竟然有點悵然,直到探員敲了敲敞開的門才回過神。
“頭,”小夥子指着他的手機搖了搖頭,“沒追蹤到,時間太短了。”
意料之中,K點點頭,手下又問,“至于他提供的情報——”
利弊是明擺着的,K毫不猶豫就下了決定,“布置人手,提前圍過去。”
人手充足,是假的也并不虧,如果是真的……
他狠狠地把手機捏緊,以此來壓制自己對結局迫不及待的渴望:如果是真的,他就能從這個爛攤子解脫出來,得到應有的豐厚報酬,忠誠的老夥計H,也就可以重新回歸這個溫暖的大家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