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遠處, 文太太早已下了車, 給豐钰死命攔着,才沒有沖入人群去撕打朱子軒。

她淚流滿面, 哭得已經沒了力氣。

豐钰低聲勸慰她道“文伯母您別難受, 早一日看清他是什麽人, 對文心而言, 并不是壞事。總好過将這一輩子都葬送在他身畔要好得多啊!”

順勢勸道“朱子軒人面獸心, 朱家涼薄無情, 文心已被作踐至此, 将來那兩個孩子……文伯母,我實在擔心……”

文太太面容一肅, 就聽前頭驚堂木的聲音拍響。文心要受審了!

文太太踉跄向前行進兩步, 想要看的更清楚。

自那證人越衆而出, 場面便為之一靜。但見那人身穿藍色布衫, 頭系方巾,打扮得很是普通, 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看似出自普通人家,身邊也無随侍相從。可人們朝他面容一望, 卻又不免為之一贊。那是一張非常白皙幹淨的臉, 面色稱之如玉似珠也并不為過, 一雙狹長鳳目, 眼尾微挑, 眉色不甚濃, 卻是修長鋒利,斜飛入鬓。嘴唇不點而朱,泛着微微光澤。見衆人朝他看來,似乎有些腼腆,說話不免結巴了兩句。

豐钰眸色一緊,這一出并非她所安排,難不成事發當夜,真有人在旁目睹?可崔寧當時分明已經暗中屏退了閑雜人等,還動用人手守住附近的路口不許通行。這人是如何出現在附近而不被發現的呢?

劉旻蹙了眉,并沒人事先交代他還有其他人證啊。

可當着百姓面前,總不能不許人證說話吧?劉旻咳了一聲,肅容道“你且說說,當時是何情形?”

對側街角的小樓上,崔寧手裏按着一只飛镖,他抿緊嘴唇,心內震動不小。竟有漏網之魚目睹了當晚一切?他渾身冰寒,手上暗器蓄勢待發。可他心內也知,一旦那人說了不利于己方的話,他也不能當真發出暗器将人害死,當衆害死目擊者,只會證明他們理虧……

這被各方盯住的人證頭上隐隐冒出冷汗,擦了一把額頭,道“大人容禀,當夜小人與友人恰好經過。小人因多飲了幾杯,中途在巷中牆角忍不住嘔吐……那個……那個所以停留了一會兒,就在這過程中,目睹了當夜情形。”

“混賬!”劉旻怒道,“醉酒之時的所謂‘目睹’,如何作數?焉知不是你酒醉眼花看錯?這婦人便是失手傷人,将人推跌亦是事實,她丈夫親自作證,難不成還能是故意冤她?”

“來人!将當夜供狀呈上!”劉旻不再理會那目擊者,催促進行下一個步驟。

那人忙道“大人!大人您相信小人!小人雖是醉酒,便當小人看不清,可小人的友人卻不可能看不清。小人的友人乃是千杯不倒的酒量,他當時便與平常人一般,看事看人必定不錯,昨晚的事小人與他親眼所見,萬萬不會出錯,大人,您便信不過小人,也該循例請小人的友人過來作證一二,萬萬不可冤了這無辜的婦人啊!”

劉旻惱得拍了驚堂木“爾是何人?何故一再幹擾公堂?醉酒所見不能為證,你當這公堂是兒戲麽?拉下去!”

衙差過來将那人左右手架住就往下拖。眼看這事将歸于正軌,熟料這時人群之後一騎快馬奔來,馬上一人飛躍而下,撥開人衆擠入堂中。

“住手!”

來人頭上有汗,面容焦急,拱手朝劉旻行了一禮便對着那目擊者道“玄容,你怎在這裏?找得我好苦,快快随我回去!”

那目擊者當即雙目一亮“來了,來了!劉大人,這就是我那友人,他當夜與我一同目睹一切,您不信我,也該信他!王翀,你說呀!你快告訴他們,當晚是誰害了人命!”

來人正是盛城那位有名的浪蕩子王翀。他面色微沉,瞥了玄容一眼,有些無奈地嘆了一聲。移目看向朱子軒和文心,道“對不住,王某只得據實向劉大人回禀了……”

朱子軒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緊緊攥着拳,心裏比誰都害怕。當衆将當晚實情一公開,他叫妻子頂罪還翻臉休妻的事就再也瞞不住。他嘴唇嗫喏,想說些什麽別過話題。可他也知這不可能,他将目光移向文心,面露懇求之色,與方才休妻時的義正言辭,全然不是同一嘴臉。

文心沉了沉眸子,似乎有些不忍。

那王翀道“當夜王某與這位朋友确實便在附近,城樓下有火光,王某和朋友在朱爺這方後頭,距離較近,因此看得比十分清楚。當時兩方糾纏起來,朱爺被淩校尉和另一個官爺扣住,動彈不得……”

他将細節說得一絲不錯,朱子軒整個人如墜冰窖,幾乎立定不住,身子搖搖欲墜。

“不必了!”文心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大聲喝斷了王翀的話。

她看向劉旻,擲地有聲地道“大人,當夜之事沒有人比當事人更清楚的了,我不需人替我開脫。大人在上,定罪前,婦人還有兩句話想與丈夫述說,不知可不可以?”

剛剛因證人一言而生出希望的文太太腿一軟,倒了下去。豐钰心中不忍,連忙将人扶住,抿住嘴唇看着文心。

此時她面容堅定,無半點适才看到休書時的傷心和悲情。她理了理頭發,看起來平靜鎮定。得到劉旻的默許後,她就轉過臉來看着朱子軒。

“到這個時候,你可還要堅持休我麽?”

朱子軒心頭慌亂,茫然看着她。

文心指着他手裏的紙道“你我夫妻一場,鬧到今日這般,路是不可能走下去了。你想我做的事,我可以答應。但我也有一個要求。”

在場的旁觀者不明她說什麽,可朱子軒懂。她的意思是,想要她甘心替他頂罪的話,就要答應她一個條件,否則她就要反口……

他眉頭直跳,心髒砰砰快要裂出胸腔。他看了眼王翀和那玄容,又看看座上威嚴肅穆的劉旻,最後垂下頭,定定望着文心。

她扯唇笑了下“你我夫妻九年,我可能活不過今天了。我便有千般不好,當初,我們也曾有過一些快樂的日子。你能不能應我,将兩個孩子托付給我娘替我照料?”

朱子軒下意識要反駁,文心速速道“難道,你不願?”

她話中威脅意濃,朱子軒眸子閃了下,不敢看她。

文心道“不過是兩個閨女!你将來還要娶妻生子,留她們在身邊,你能照顧過來麽?你是她們親爹,又不是不許你認他們。這是我最後一點心願了,你不能成全我麽?難道我的命,在你眼裏就那麽輕賤?”

朱子軒抿住唇,遲遲不語。文心道“你可以不答應,那我……”

“我應!我應!”朱子軒攥着拳頭,心在滴血。他有什麽法子?

“好!那你,在适才的和離書上按手印吧。從此,我文氏便與朱家再無瓜葛……你也可徹底的放心了……不會有人擋你的路,過你的太平日子……你……時間不多,你總不能,讓我還頂着朱家兒媳的身份被定罪論斬吧?”

朱子軒沉默了一會兒,上方劉旻已經等待不及,“啪”地拍響了驚堂木,“有完沒完?這是公堂!一個個像什麽樣!”

朱子軒心中一顫,哆哆嗦嗦地展開了那紙和離書。那師爺甚乖覺,連忙叫人端了朱砂過去。

朱子軒沾了朱砂,将指印落在紙上。

文心取了文書,高舉過頭,淚落如語地道“大人在上,諸位父老鄉親在前,請替文氏見證,從今而後,文氏與朱家,再無關聯。文氏從此刻起,就再也不是朱子軒的妻子,再也不是朱家的長媳!”

“妹妹!”人群中,文嵩痛聲大呼,“你這是何苦!”

文心将紙張疊好,揣入袖中,再沒看朱子軒一眼,她端端正正地跪好,向劉大人深深行了禮。

“請大人繼續吧。民婦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劉旻清了清嗓子,道“兀那文氏,今數人指你逞兇傷人,你可認罪?”

“大人容禀,民婦并未傷人,如何認罪?”

她擲地有聲,一句話驚得朱子軒張大了嘴巴。

朱子軒臉色漲的通紅,怒道“你……你這刁婦,你怎能出爾反爾?”

文心并不看他,冷笑道“出爾反爾?我答應了你什麽?”

“你……你……”這要他怎麽說?

“大人明鑒,當夜事态亂成一團,那些巡防營的官兵自己都看不清是誰推了那校尉,見己方人受傷,他們立時就嚷着拿人,朱子軒推說是我,他的話便成了證供。可從始至終,除了他和他的人指證我,并沒旁的證據表明我便是動手之人。”

“适才他當衆休妻,在生死關頭為保他自己而棄我不顧,在我還未定罪之時就急着劃清界限,種種行為,還不夠叫人看清他是什麽人嗎?敢問片面之詞,如何就能定罪?他急于推我去死,不過是想我為他側室庶子讓路。他剛才親口說,以後另娶,無法照應我的一雙女兒……這樣的人的證詞,難道就可信了嗎?”

“你胡說!我何時說過,不顧女兒……”

“你剛才不是應了?将孩子留在我娘家照顧?你我方才說的話,這麽多人見證着呢!”

朱子軒瞠目結舌,隐隐覺得,剛才發生過的一切,都像個引他上套的局。

“肅靜!”劉旻敲了驚堂木,喝斷了兩人的糾纏,“即你二人各執一詞,為彰顯公正,本官便再傳人證!”

他才要喊人,适才那玄容又跳了出來。“大人,小人願為證!昨夜推了那校尉的,便是這位朱爺!”

“你……”

劉旻未呵斥完,王沖亦抱拳走了出來。“小人也可為證,昨夜傷人之人,确實不是這位夫人。至于是不是朱爺……”

他頓了頓,朝朱子軒露出微笑“朱爺,您還是自己說吧。”

“你們……你們為何要害我?我……我沒有……我沒有殺人……大人,冤枉啊!我沒殺人!是她!是她殺了人!王公子和這位公子必然是她收買的……我沒做過,我真的沒做過!”

王沖冷冷一笑“王某被收買?害你?”

他不屑地道“王某替人作僞證的價碼,只怕這世上還沒人出得起!”

“讓開讓開!”正在膠着時刻,忽聽一陣喧嘩。

一隊穿着鐵甲的城防營士兵擡着一具擔架,兇巴巴地推開人群朝這邊走來。

有人瞪大了眼睛,望着擔架上坐着的人道“那……那不是淩校尉嗎?詐……詐屍了?”

就見淩天複罵罵咧咧道“哪個咒老子死了?”

揚聲朝裏頭吼道“害老子摔破腦袋的混賬何在?老子非叫他嘗嘗被開瓢的滋味不可!”

“怎……怎麽回事……”朱子軒瞪大了眼睛,看着起死回生的淩校尉,“你……你昨晚……”

不是口口聲聲嚷着死人了,說他殺了人?連夜就見了官,抓人入獄……

“你固然盼着老子死!龜兒子!老子沒死成,棺材裏頭睜開眼,找你索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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