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萬字更! (1)
衛大柱夫妻倆對衛二丫是真的好, 沒有半點敷衍, 絕對的掏心掏肺, 頭天才把衛二丫帶去了部隊, 次日衛大柱與謝玉書夫妻倆就親自找了衛生隊的負責人,在衛生隊的藥房裏給衛二丫謀了一個工作的缺。
給衛二丫安排的工作不是什麽難事, 就是将藥房裏的藥物購入與藥物支出做好統計工作,并且時刻清點對照藥房裏列的藥物儲存标準,将那些庫存量不夠的藥物單獨拎出來,提醒采購員去采購。
原先做這個工作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 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鏡,看什麽都不大真切了, 她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齡, 但因為衛生隊一直找不到合适放心的人, 就一直在崗位上發光發熱。
衛生隊不是沒有往藥房裏插過新人,每年都會安排幾個新人進來,但是那些新人都通過不了這個刁鑽老太太的考驗, 被老太太以‘難當大任’為借口給打發走了。
衛生隊的負責人聽了衛大柱的介紹後, 直接同衛大柱與謝玉書說的是, “那谷大夫将藥房看成命根子, 對掌管藥房的人要求極為嚴苛。擱我這兒,你妹子絕對能夠進藥房, 但谷大夫的脾氣不好, 看人也挑, 你妹子能不能留下來, 就看她能不能拿本事征服谷大夫了。”
負責人口中的谷大夫就是那個逼走一撥又一撥人的刁鑽老太太。
從小到大,衛二丫很少出過頭道溝,去縣城裏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別說是背井離鄉數千裏,到部隊上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了。
她不想給自己哥哥嫂嫂丢臉,因此去了藥房之後,頗為羞怯地同谷大夫打了招呼,然後就對照着藥房牆上挂着的準則開始琢磨,手裏還拿着提前準備好的本子,一邊琢磨一邊寫,遇到一些自己實在琢磨不明白的疑問,她就會壯着膽子去請教谷大夫。
谷大夫脾氣不大好,但是對于願意學習的新人還是很有耐心的,真正不招她待見的是那些死活都教不會,學什麽東西都不走心的關系戶。
衛二丫每天早晨提前半小時就到藥房了,她用自己琢磨出來的笨辦法将早一天記下的業務明細檢查核對一遍之後,會工工整整地列一個單子出來,等谷大夫晃悠着來上班時,她已經将藥房打掃得窗明幾淨了,甚至還在衛生隊裏找了一個花盆,往藥房的窗臺上種了一盆欣欣向榮的野花。
谷大夫一直都在暗中觀察衛二丫,她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卻一直惦記着,等衛二丫出去同采購員交接采購明細單的時候,她會悄悄翻開衛二丫記的那個本子瞄上幾眼,大致浏覽一遍衛二丫記在本子上的東西。
一連過了五六天,谷大夫對衛二丫已經相對滿意了,她親眼看着衛二丫從一個什麽都不會做、遇事只曉得抓瞎的門外漢變成了已經初通做事調理,并且琢磨出自己使着順手的一套方法的內行人,心裏着實欣慰。
等到第七天給衛二丫寫考核意見的時候,谷大夫将衛二丫喚道身旁,鼻梁上架着的厚眼鏡沒有摘,她挑着眼皮問衛二丫,“你是真想留在藥房?”
衛二丫連連點頭,“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你很喜歡這個地方?”谷大夫嗤之以鼻,“一般人都說很喜歡這個地方,或者說,是很喜歡藥房這個相對幹淨輕松的工作環境,不髒不累,做起來還體面,但小丫頭你有沒有想過,你真想把一輩子都交代在這個地方嗎?從你現在這花兒一樣的年紀,一直重複同樣的工作,做到我這個年齡,你甘心麽?”
衛二丫愣住,抿着嘴唇思索了半晌,她揣摩不清楚谷大夫說這話的意思,只能将自己內心的想法講了出來,“我不甘心一輩子都做一樣的工作,但對于目前的我來說,這份工作是最好的,也是最合我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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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誠懇地說,“谷大夫,不瞞您說,在來部隊之前,我只念過初中,文化水平不高,去紡織廠當女工都不一定能夠考進去,如果不是我大哥大嫂幫忙,我怕自己一輩子都會被局限在竈臺那三寸大的地方施展拳腳,但農村人就這樣。”
“對于絕大多數農村的女人來說,養雞喂豬,縫縫補補,生子教子,便是一輩子,我能跳出那樣的生活,真的已經很滿足了,我也想爬到更高的地方去看看,但我知道,那樣太貪心了。”
谷大夫嗤笑,“你的命運掌握在你自己手裏,如果你想改,誰能攔住你?我當年也是農村走出來的,後來全靠自己的能耐上了大學,你聽說過法蘭西麽?我是在法蘭西念的大學,後來聽說國家百廢待興,需要建設,就響應國家的號召回國了。”
“四十年前,我能靠自己的本事跳出農門,四十年後,你就不能?衛二丫,同我說實話,是你覺得自己跳不出去,還是你沒有膽子跳?”
衛二丫臉色漲紅,“我能跳出去,我也有膽子跳,只是……”
“只是什麽?我難得遇到一個合眼緣的,拿你當徒弟一樣親自帶。”
谷大夫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鑰匙來,打開鎖在櫃子上的鎖,從裏面抽出好幾本書來,拍在衛二丫面前的桌子上,道:“藥房的破事兒沒必要花一整天的時間來搭理,只要賬目上不出問題就行,衛生也用不着天天都打掃。”
“你抽空把我給你的這三本書看了,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我,不過我不建議你一遇到不懂的東西就問我,而是建議你多去咱們部隊的藏書室轉轉,也可以去部隊的子弟學校借一套高中課本看,抽空去旁聽也可以,”
衛二丫激動得手都在抖,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谷大夫,你這是讓我去學習麽?”
“怎麽,你不想?”谷大夫以為衛二丫不願意,臉色沉了下來。
衛二丫連連搖頭,因為搖頭幅度太大、頻率太高的緣故,她差點把自己的腦袋給搖下來,“沒有沒有,我很感謝您能給我這樣一個機會,也很感謝您願意栽培我,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藥房的事情也絕對不會落下。”
谷大夫臉上的表情依舊繃着,“大話誰都會說,等你學出點名堂來再同我表功吧!你可千萬不要懈怠,我這書櫃子裏的書多了去了,這半年你都給我看完,并且得弄懂,明白不?我每周二下午都來檢查你的學習情況,如果你偷懶懈怠了,就算你哥衛守城的面子再大,我也照樣能把你攆出衛生隊。”
衛二丫本身就是十分熱愛學習的,如果不是因為家裏的條件不允許,她當年初中畢業之後,一定會繼續念高中,現在有了繼續念的機會,她哪裏舍得浪費?
她到藥房的時間更早來,提前一個小時就會到藥房,下班後還會主動申請值班,一有時間就往部隊的藏書室裏鑽,用‘沉迷學習無法自拔’來形容她的狀态再貼切不過。
謝玉書發現衛二丫學習起來這麽拼,立馬就寫信同衛老太報喜,并且在信中千叮咛萬囑咐,讓衛老太一定要管好家中七個兔崽子,讓那些兔崽子以衛二丫為榜樣,學習勤奮刻苦努力。
衛二丫的思想覺悟高,單她一個人思想進步怎麽行?在她學習的時候,她根本放不下家中那些‘學習的好料子’,拿到薪水補貼的第一個月,她除了留下自己必須的生活用錢以及少量零用錢之外,将大頭的錢全都用在給家裏七個兔崽子買學習資料上。
相比起謝玉書之前給七個孩子買的學習資料,衛二丫買的那些書更厚、更全、更難。
她扪心自問,這樣做都是為了七個侄子好,當姑姑的,剛掙錢就把大頭都用來給侄子們買學習資料,督促侄子們好好學習,侄子們肯定都感動壞了吧!
然而事情的真相十分殘酷。
當早有心理準備的衛老太催着衛二柱借了生産隊大隊長家的自行車,去郵局将那一麻袋學習資料駝回來時,衛家七兄弟都被那一包資料給吓壞了。
去年寄回來的資料還沒有做完吶!
李蘭子、張春芽和姚翠芬眼巴巴地等衛老太拆開包裹,原以為衛二丫會給她們買點東西,結果什麽都沒有,衛二丫只是寄了一堆花花綠綠的‘破書’回來,妯娌三個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爽的。
整個衛家,或許只有衛老太與衛添喜能夠體會到衛二丫的一片苦心了。
好在衛二丫第二次往家裏寄東西的時候,寄的資料就少了許多,開始給家裏的其他人買東西,那股子彌漫在空氣中的酸味兒才漸漸降下去。
日子一晃就是好幾個月,經過谷大夫那魔鬼式的訓練與調.教,衛二丫的文化水平飛快地拔高,大概是因為日子過得忙碌而充實的緣故,她臉上的嬰兒肥漸漸褪去,露出了些許棱角,褪去幾分稚氣,顯得越發有魅力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衛二丫的美不僅僅是皮相美,她的骨相更美,往那兒稍稍一站,通身的氣質就顯現出來了。
谷大夫連續考校了衛二丫好幾次,覺得衛二丫根基打紮實了,就催着衛二丫去子弟小學插到高中班裏考了幾次試,遇到衛二丫不會的問題,她親自教,竟然要求衛二丫參加了當年的高考……
衛二丫自己心裏都發虛,但是谷大夫說她參加高考沒問題,她肯定能考上,她就只能硬着頭皮學,越發用功了,在‘沉迷學習無法自拔’之後,她有主動解鎖了新的狀态——‘廢寝忘食’。
謝玉書和衛大柱知道谷大夫催着衛二丫去報名參加高考之後,也跟着緊張了起來。
眼看着衛二丫一天比一天清瘦,謝玉書急得團團轉,她明明已經全心全意地對衛二丫好了,變着法兒給衛二丫鼓搗飯吃了,怎麽人還是瘦得這麽厲害?
讓她那霸氣霸道的婆婆發現衛二丫跟着她住了大半年就瘦了一整圈,會怎麽看她?
謝玉書完全不敢想象衛老太看到衛二丫現在的模樣之後會發多大的火,她掰着指頭盤算着回家的日子,每天都變着法兒的給衛二丫做吃的,就差把衛二丫從藥房拉到輸液室給衛二丫吊幾瓶葡萄糖了。
直到衛二丫踏入高考的考場,頭道溝的衛家人都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如果說有人察覺到異常,那便非衛家七兄弟莫屬了,衛光明年齡雖小,但心眼最多,每到月中的時候,他都會憂心忡忡,生怕他那個魔鬼一樣的大伯母與二姑再給寄回一大包的資料來……
人都是一種矛盾的生物,謝玉書與衛二丫每個月都給老家寄學習資料的時候,衛家七兄弟一聽到衛老太讓衛二柱去縣城郵政局取包裹就頭疼,可一連好幾個月都沒有收到學習資料,衛家七兄弟又開始患得患失地惶恐了。
為什麽突然不給寄學習資料了?已經習慣了每天回家就寫作業寫到睡覺,現在突然沒有新的學習資料可以做了,衛家七兄弟的生活變得蒼白了許多。
七兄弟剛開始還挺高興,瘋玩了幾天,可心裏漸漸湧上一種‘惶恐’與‘無助’的情緒來,就仿佛是失了寵一般,所有人都怏怏的。
原先最不願意做卷子的衛東征實在憋不住了,他悄悄問衛老太,“奶,我大伯母和二姑是不是不管我們了?怎麽這都好幾個月不給我們寄資料了?我們想學習也沒有資料做啊……”
衛老太冷笑,“現在想要學習資料了?早幹什麽去了?原先給你們寄回資料來的時候,一個個都哀嚎慘叫,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拿殺豬刀宰你們呢。明明是為了你們好,卻像是逼你們喝□□一樣,現在沒人為你們好了,心裏害怕了?惶恐了?晚了!”
衛東征:“……”
饒是衛東征心大,這種被人放棄的感覺都讓他難受了好長時間。
衛家七兄弟上學的時候就在等學習資料回來,一直等到期末考試完,學習資料都沒有到,衛家七兄弟徹底絕望了,只能想別的辦法,比如說将原來做過的題目拿出來再做一遍,互相檢查背誦過的東西。
衛添喜說話越來越利索,以自己不足兩歲的肩膀挑起檢查這些皮猴哥哥學業的重擔來。
大人們倒不是真的指望她給衛國健兄弟幾個檢查作業,只是盼着這兄妹八個能夠在一塊兒,由衛添喜監督七個皮猴子不要搞事,由七個皮猴子看着衛添喜不要摔倒磕着碰着……
衛家七兄弟的惶恐一直持續到陽歷的八月初,這一天,衛老太正在家裏清掃放糧食的倉庫,準備等生産大隊将公糧上交之後,好将分下來的糧食都存入倉庫中,衛二丫與衛大柱、謝玉書就回來了。
“媽!”
衛二丫肩上挎着一個帆布包,見到衛老太後,凄凄慘慘地喊了一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衛老太被衛二丫整出來的這動靜吓得頭皮發麻,她懵了幾秒,道:“哎呀,這是咋的了?怎麽回家還跪上了?媽一直都惦記着你們呢,按說應當寫信回來了,卻晚了五六天都沒到,沒想到你們回來了。這次年不年節不節的,回來幹啥?”
謝玉書一臉喜氣,“媽,同您說個事兒,咱家二丫可有出息了,在部隊上學了半年,直接參加了高考,今年就考中了!我們三個是等二丫收到錄取通知書之後才回來的,專程給您報喜。”
謝玉書說這話的時候,衛大柱手腳麻利地從衛二丫背後背着的書包裏拿出一本書來,錄取通知書那張薄薄的紙就在書裏面夾着。
衛大柱将錄取通知書遞給衛老太看,衛老太哪裏認識字啊,她早些年上過幾天掃盲班,連自己的名字都會寫的丢了筆畫,更別提錄取通知書上寫的那些對學生的勉勵話了。
衛老太将那張錄取通知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盡管沒幾個她認識的字,但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多,眼淚像是洩洪一樣稀裏嘩啦往下掉,“出息了!二丫出息了!好!真好!大柱,玉書,媽謝謝你們幫襯着二丫,如果不是你們倆帶二丫出去,她在家只會是幫我洗個半年的碗,哪會有現在的出息?”
她轉頭又對衛二丫說,“二丫,你可千萬不能忘了你大哥大嫂對你的好,記住了麽?如果你做了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就算你成了高級知識分子,媽也照樣揍你,明白不?”
衛二丫擦了擦臉上的淚,被衛老太從地上拽了起來,一疊聲地應着,“哎,知道,媽,你放心,我怎麽着都不可能忘記我大哥大嫂對我的好。”
家裏出了這麽大的喜事,衛老太不嘚瑟一下全身難受,可是她又憋了一肚子話想同衛二丫說,只能将顯擺嘚瑟的這個任務交給衛家七兄弟做,并且衛老太還特意叮囑衛家七兄弟,“你們一定得去你二老姨家說說,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們二老姨。”
孫二英給衛老太當了那麽多年的狗腿,自然清楚衛老太心中是什麽盤算,故而她一聽說衛二丫考上了大學,連忙往口袋裏揣了兩塊錢,樂颠颠地出門了。
衛老太想顯擺嘚瑟但是沒時間,那就由她這個妹妹代勞,孫二英十分貼心地在大街上幫衛二丫宣傳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揣着錢到了衛家。
“二丫,二姨看到你能有出息,心裏替你高興,也替你媽高興,二姨知道你們在外面讨生活肯定艱辛,沒啥好給你的,只能給你兩塊錢,自己出去想吃什麽不要摳着。你別嫌二姨給的少……”孫二英不由分說地就把兩塊錢塞到衛二丫的口袋裏。
這年頭的兩塊錢可一點都不少啊!
衛二丫知道孫二英的日子過得也不送快,死活不收孫二英的錢,“二姨,你這是鬧什麽?我在外面工作了半年,早就掙錢了,再說,我念大學有國家給補貼,我們部隊上也會給我崗貼,掙的錢足夠我花了,我媽前一段時間還寫信同我說葉子哥家生了個胖小子?你把錢留着,好好給胖小子買那些營養的東西吃,你看看我家喜丫頭,就是因為我媽舍得給她吃好的,現在多機靈?”
提到衛添喜,衛二丫才突然想起來,她回家之後見過自家七個侄子了,但小侄女還沒見過呢,她趕忙問,“哎,喜丫頭呢?媽,怎麽沒見着喜丫頭?”
衛老太屋前屋後瞅了一圈,也沒找到衛添喜,心裏悄悄嘀咕,“真是奇了怪了,那丫頭剛才還在呢,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
說衛添喜,衛添喜就到了。
她生的個頭不算大,手裏拖着一個和她一般高的籮筐,吭哧吭哧往家裏走,衛老太看衛添喜身上沾了些草葉子,臉上還有點泥印子,嗔怪了一眼,“哎呦喂,奶的小祖宗,你這是幹什麽去了?這不是你媽大清早才給你換上的衣裳嗎?怎麽就又弄髒了。”
衛添喜咧嘴笑着,沒有回衛老太的話,而是仰頭把人喊了一圈兒,然後就拍着籮筐說,“二姑,大伯,大伯母,吃肉!”
別人或許不明白衛添喜嘴裏說的‘吃肉’這兩個字有什麽分量,但衛老太怎麽會不懂?她掀開籮筐上蓋着的草一看,籮筐裏趴着兩只灰色的野兔子和一只肥碩的野雞,那倆野兔子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被什麽東西給拍暈過去了,除了肚皮一上一下的晃動之外,沒有別的反應,但那野雞卻是清醒的,衛老太發現那野雞還在籮筐裏發抖呢!
管它怎麽抖,既然進了衛家的門,那就只能變成衛家人的口糧了,衛老太手腳麻利地掐着野雞脖子把野雞拎了出來,像是擰麻繩一樣對着野雞脖子用了一下力氣,分分鐘就送野雞歸了西,她把野雞遞給衛二柱,指使道:“去,把野雞殺了,今天晚上炖雞吃。”
衛家人時不時就能吃一兩只野雞野兔開葷,那些野雞野兔還大多數都是衛家七兄弟抓回來的,所以對于衛添喜這麽小就拎回野味這件事,衛家人已經見怪不怪了,但孫二英沒見過這架勢啊!
孫二英揉了揉眼睛,捂着心口問,“姐,你們家喜丫頭怎麽這麽能耐?我聽說山上的這些野味都很少了,怎麽一個兩歲不到的奶娃娃都能抓野味回來了?”
衛老太犯了難,不知道該怎麽同自家親妹子解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衛添喜,結果就見衛添喜挺着小胸脯說,“山上的野味很多啊?就在那草甸子裏,野雞野兔來回鑽,拿個籮筐扣都能扣到,野雞還算精,抓的時候得費點力氣,但兔子傻,跑得快還收不住腿兒,你在後面攆它兩下,它可能自己撞樹上、撞石頭上,就把自己給撞暈乎過去了。”
孫二英聽這話就仿佛是在聽天方夜譚一樣,一個字都不願意相信,可是看着衛添喜那黑漆漆的瞳仁,她心裏又忍不住信了七八分,這麽小的孩子,應當不會騙人吧……殊不知,衛家一大家子人裏,就衛添喜撒的謊最多,騙了大人騙小孩,衛家七兄弟經常被她像哄傻子一樣哄。
關鍵是,衛添喜同別的小孩不一樣,別的小孩撒個謊之後臉紅脖子粗的,衛添喜卻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經,縱然是衛老太,也得好好品品衛添喜說的話,這才能分出那些話裏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來。
……
在衛家七兄弟那蝗蟲過境一般的宣傳下,不到傍晚,整個頭道溝的人就都知道衛二丫考上大學這件事情了,同衛老太交好的人都來看了一遍,說是來蹭蹭大學生的喜氣,實際上都是拎着三瓜倆棗五個雞蛋來同衛家打好關系的。
眼看着衛家人越來越有出息了,現在不打好關系,等衛家人真的發達之後,想打好關系也晚了。
一天忙活下來,衛老太家收了一筐棗、兩筐瓜、還有一小盆雞蛋以及若幹的山貨,若是放在以前,衛老太心裏肯定要樂呵好久,但現在衛家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錢花,她看着被人送來的那些東西,心裏只是樂呵了一下就把這件事放過去了。
衛老太心裏還揣着一件更大的事情等着問衛二丫,那是讓她記挂了大半年的心事。
晚飯吃的是雞湯面和炖兔子肉,一家人吃的油光滿面,飯後,衛老太讓李蘭子、張春芽和姚翠芬去洗碗,将其它人都留在她屋子裏的那個大炕上,準備召開臨時性家庭會議。
衛老太盤腿往炕頭一坐,幹笑三聲,笑眯眯地問衛二丫,“二丫,你在部隊裏有沒有遇到什麽中意的好後生?”
衛二丫的臉瞬間漲紅,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囫囵話來,衛老太急眼了,“你這孩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呗,怎麽還紅上臉了?”
謝玉書促狹地瞅了衛二丫一眼,聲音清亮,“二丫,你別不好意思,人家小谷又不是上不了臺面的人,谷大夫有意撮合你們倆,你們倆也互相看對眼了,早先我就想同咱媽說,你非攔着不讓,說是回家後你要親自同咱媽說,這不回家了麽?你還害羞什麽?”
衛二丫的臉越發紅了,她頂着全家人審視的目光,感覺自己就好像跪在刑堂中被三堂會審一樣,有心厘出一個頭緒來,同衛老太好好講講她中意的那個人怎麽樣,可又覺得那個人太好了,甭管說哪一樣都能拿得出手,一時間實在想不到該誇哪個好。
衛二丫不知道的是,甭管她先誇哪一方面,衛老太都不在乎,衛老太只在乎衛二丫有沒有從陳國棟那個歪脖子樹上跳下來。
一聽衛二丫在外面有了中意的人,貌似謝玉書也挺滿意,衛老太來了興趣,她沖衛二丫擠擠眼,“怎麽,你又準備瞞着媽,悄悄咪咪把事情給辦了?快點同媽說說,你看上的人到底是幹啥的,小夥子人怎麽樣,家庭成分怎麽樣?”
衛老太一口氣問了這麽多問題,衛二丫越發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關鍵時刻還是得靠謝玉書來助攻。
謝玉書從衛二丫的挎包裏摸出一張照片來,遞給衛老太看,解釋道,“媽,你看這小夥子,長得精神不?這小夥子名叫谷碩,比咱家二丫大兩歲半,是我和大柱看着長大的,前年大學畢業,留在部隊裏搞研究,造大火箭的,屬于國家稀缺人才,拿的福利待遇不比我和大柱少。”
衛老太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死活不敢相信照片上那畫兒一樣好看的人是衛二丫新相看的對象,她問謝玉書,“你們姑嫂倆是不是诓我呢?這小夥子長得這麽精神,能看上咱家二丫?”
衛二丫:“……”親媽!
衛老太心中的疑問不是一個兩個,她還問,“二丫不是随你去了衛生隊工作嗎?怎麽就能認識造大火箭的國家稀缺人才了?你們姑嫂倆想要糊弄我,那也找個靠譜點的借口,我老太太雖然沒出過遠門,也沒見過什麽大世面,但不傻啊!你們但凡找一個稍微比這人差點的,黑點的,醜點的,我真就信了……”
衛二丫無言以對,“媽,你閨女真有那麽差嗎?衛生隊的人都說我越張越好看了,谷碩也說我長得好看,怎麽到你眼裏,我就這麽拿不出手了?”
“哎,不是你拿不出手,是這小夥子太優秀了!你們想要诓我,那好歹也找個靠譜點的理由啊!”
衛老太看衛二丫與謝玉書的眼神都十分不善,她打定主意認為衛二丫與謝玉書是在诓她,便一拍桌子,問衛大柱,“大柱,你說?同媽說實話!二丫到底有沒有看對眼的後生,那後生的條件怎麽樣?”
衛大柱哭笑不得,“媽,你怎麽就不信呢?玉書和二丫說的都是真話!我記得當時給你寫信的時候,提過一嘴啊,因為二丫那時候還沒有同小谷确定關系,我們也不敢敞明了說,只能點了一句二丫她老師家的孩子對二丫挺好,你沒印象了?”
衛老太的眉頭都擰成了疙瘩,她恍恍惚惚地想了好一會兒,終于回憶到那句話,自己就将事情的脈絡理清楚了,“所以說,二丫相看上的那個谷什麽來着,是二丫她老師家的孩子?”
謝玉書得以沉冤昭雪,就差擊鼓慶賀了,“對啊,二丫去衛生隊藥房工作,帶她的老師就是小谷他媽!”
“小谷他媽文化水平可高了,建國前就是大學生了,還是留洋回來的,她和小谷他爸夫妻倆在建國初期,積極響應國家的號召,一起回國搞建設,小谷他爸是搞炸藥的,遇上了些事兒,人沒了,小谷全靠他媽咬牙拉扯大。”
“我們都是一個家屬大院裏住過的人,對人家知根知底,家庭背景、家庭成分都清清楚楚,小谷她媽性格有些清高,一般人都看不入眼,唯獨待見咱家二丫,以我和大柱想,二丫還得再念個兩三年才能考大學呢,可小谷他媽親自教二丫學,這才用了半年的時間,二丫就考上了。”
“那小谷性格好,人也好,對誰都笑嘻嘻的,是個會疼人的,你要是不信的話,問問二丫,小谷對她怎麽樣?”謝玉書像是炒豆子一樣噼裏啪啦地說了一堆,見衛老太終于信了,這才松了口氣。
衛二丫嬌羞地點頭,“谷碩同志對我挺好的,我在學習上遇到什麽不懂的,他都會幫我。遇到一些事兒,他也會同我商量,做事情都考慮我的感受,尊重我的想法,媽,我覺得谷碩同志真的挺好。”
衛老太覺得衛二丫這副嬌羞模樣十分眼熟,她仔細想了想,當初衛二丫就是這樣同她誇陳國棟的,心裏的那點溫度瞬間就降下去了。
“同陳國棟相比呢?”衛老太冷不丁地問。
衛二丫愣了一下,又羞又氣又惱,瞪着杏眼,就像是老母雞護崽一樣說,“壓根沒得比好麽?陳國棟只曉得讓我等他等他再等他,做事情總是他媽第一他第二,輪到我的時候,早就不知道排到什麽地方去了,能和谷碩同志比麽?”
“谷碩同志不論是相貌、才華、學識,樣樣都甩了陳國棟兩百條街,對我也是真的好,媽,往後你別再我跟前提陳國棟這個人,一想到他,我就後悔自己當年眼瞎。”
“谷碩同志本人比陳國棟優秀,家裏的老媽也比陳家老太開明,我老師同我說了,當初她就是瞅我機靈勤快,很早就動了撮合我和谷碩同志的想法,人家時不時給我炖湯喝,陳家老太連碗涼水都沒給過我,一個是天上的雲,一個是地上的泥,你把這樣的兩家人放在一塊兒比較,不是埋汰我老師和谷碩同志麽?”
一口氣說完這麽一大通話,衛二丫突然發現全家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微妙,臉上好不容易淡下去的紅來了個反常表演,她頗為心虛地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溫水,咕哝道:“你們這樣看着我幹什麽?我說的都是實話……”
衛老太樂了,“媽就是覺得,二丫你出去半年,整個人都通透了,學識上來了,眼界也開闊了,找的對象都這麽優秀,媽替你高興!”
誇完之後,衛老太又同衛大柱和謝玉書說,“既然都是知根知底的,那二丫的事兒就交給你們夫妻倆來操辦了。大柱,你爹沒得早,按理你妹子的婚事就應該由你來張羅,原先你不在,媽硬撐着,現在既然你回來了,這事兒媽就放心交給你了,你可得替你妹子看好,認真挑,不能拿你妹子一輩子的事情不當回事兒,明白不?”
“明白!”衛大柱應得幹脆利落。
衛二丫是念出正月初五走的,臨走前還同家裏鬧了那麽大的一場不愉快,讓全家人都替她揪着心,現在看衛二丫從那段陰霾中走了出來,本人還變得這麽能耐,全家人都發自內心地替衛二丫高興,唯有衛大丫心裏有些酸。
同樣的爹媽兄弟,不同的命啊!
大半年前還在一個炕頭上嬉鬧的妹子搖身一變,成為了大學生,在部隊有了正式工作,找的對象也那麽優秀,婆婆也待見,可她呢?
母胎單身這麽多年,未來也是一眼就能看到頭,肯定是和她那三個留在老家的嫂子一樣,在竈頭和地頭打轉……想想兩者的差距,衛大丫晚上就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
衛二丫坐了一天多的火車,身上早就累了,腦袋一沾枕頭就睡着了,別說衛大丫只是在炕上翻來覆去,就算衛大丫站起來深夜蹦個野生迪,都不一定能夠将夢中與谷碩同志約會的衛二丫吵醒。
但衛老太年紀大了,本來覺就淺,再加上衛二丫給家裏人帶來這麽大一個驚喜,她越發睡不着覺了,聽到衛大丫的動靜,衛老太低聲問,“大丫,你大半夜不睡覺,鬧什麽?心裏藏着事兒呢?”
衛大丫沉默了一會兒,帶着哭腔憋出一句話來,“媽,我也想跟着我哥去部隊,我也想讓我哥給我找個活兒幹,我也想考大學,我也想找個那麽好的對象。”
一連四個‘我也想’,說的衛老太滿頭霧水。
震驚之後,衛老太回過神,她嘆着氣同衛大丫說,“大丫,你的想法媽能理解,但不支持。你光看到你妹子現在有出息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