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夜,下了瓢潑大雨。
呂天一呆呆坐在山洞口,他那身衣服瞬間便被雨水打透了。雨水順着他臉頰滑落,他竟似沒有感覺一般。沒人能想到他此刻心裏有多恨,有多怨,有多懊惱,有多沮喪,有多凄涼,有多孤獨。既成事實,人力已沒有辦法改變,他爹殺了她爹,他還有什麽面目走進山洞去面對這個他此生最愛的姑娘。
木槿躺在石床上,聽着山洞外的雨聲。她不是個拎不清的人,更何況,江湖上的規矩,她爹技不如人,她無話可說。上一輩的恩怨,也不該牽涉到她和呂天一。
可是,說出口的真相就像一道鴻溝橫亘在兩人之間。如果還想要做朋友,兩個人中總要有一個不顧性命飛跨過這道鴻溝,這人顯然不能是她。
暴雨間歇,山洞外面有了蟋蟀的叫聲,窸窸窣窣的。天空一片漆黑,沒有月亮,更看不到星星。呂天一想,此刻,天上一定是布滿了烏雲的。
他重重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完全濕透的衣裳,站起身向山洞裏走去。畢竟,面對是解決問題前首先要做的。
木槿背對着洞口躺着。呂天一坐在洞口一邊,背靠着山石。沉默了好一陣,他才開口道:“我知道,你睡不着。”
木槿沒出聲。
呂天一又道:“我想清楚了,我們是朋友。”末了,他又補充了句:“只要你肯當我是你朋友。”
木槿低低‘嗯’了一聲。
呂天一松了一口氣:“其實我早該想到,起初你并沒有避開我,就足以說明你至少不讨厭我,也并沒有把我當作仇人一般看待。”
木槿終于開了口:“你救過我。”
呂天一吸了吸鼻子,抱着雙臂,道:“以你的功夫,這江湖上恐怕真的少有敵手。我本來就是多此一舉。”
濃重的鼻音,呂天一上上下下摩挲着大臂,只感覺到冷。山風又加冷雨的,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在山洞外面淋了半宿,不染風寒才是怪事。
木槿翻身而起,拿出火折子,在呂天一身前點燃一堆枯樹枝,随後坐到呂天一對面。
呂天一索性起身脫了長袍,擰幹,放到了火堆邊上,期望明天早上能幹的徹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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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猶豫了一陣,道:“我拿披風給你。”
純黑色的披風上染着獨屬于木槿的香氣,呂天一突然感到不好意思,道:“改日我找人洗幹淨了還你。”
木槿道:“敢問呂公子,改日是多少日子後?”
呂天一神色一怔。他險些忘了,他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仔細想想,如果他不能再進呂家大門,他和穆老板目前又是這樣一種狀況,那他這出戲演的,還真是人財兩空。
木槿輕咬口唇,道:“其實我沒有想過,在衆多武林人士和我對立的時候,你能選擇站在我身邊對抗你的至交好友。”
“我也沒有想過。”呂天一屈起雙腿,雙臂環抱着雙膝,道:“其實直到我站在你和葉紫墨中間的時候,我還可以選,那個時候我心裏還有猶豫。不過有些事情想得太多,沒有必要。終究會過去的,不是麽?”他低頭一笑,笑裏帶着些苦澀,而後又揚起頭看着木槿,問道:“如果我選擇站在葉紫墨身邊,你會不會死?”
“不會!”木槿低垂了眼睑,原本堅定的語氣軟了下去:“也許不會……”
“那我就沒有選錯。”他聽得出木槿心裏的那一絲不确定,原來,她自己也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打敗葉紫墨:“至少,你和葉紫墨都還活着。如果我站到葉紫墨身邊,你一旦失手就一定會死。”
木槿捋着搭在她身前的長發,不由得問道:“你只是希望我們兩個都能活着?”
呂天一點了點頭:“我從不認為,這世上有什麽事能重要過活着。輸了不過是輸了而已,只有活下去才會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不是麽?”
木槿凝眉沉思着。她心裏也有這樣的疑惑:對于武癡來說,贏真的要比命還重要麽?只要利劍出鞘,結局真的只能是你死或者我死?
呂天一又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打敗天下再無敵手,能不能重新定一定武林中的規矩?”
木槿問道:“比武切磋,點到即止?”
呂天一點了點頭,猶豫着道:“如果你現在就肯點到即止……”
木槿嘆道:“即便我肯,葉紫墨、史舟濟他們肯麽?不要說他們,只說你爹,他肯麽?”
呂天一愣住了。是啊,他爹肯麽?這本就是他們那一輩人定下的規矩:武癡為武而死,雖死猶榮。
木槿又道:“在這個江湖上混,只有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才真正有說話的權利。對于我而言,只要還有人的功夫在我之上,我就是世人眼中的'妖女'。”
“能不能放棄?”呂天一極少說軟話,這一次,他幾乎是在懇求:“你在乎世人怎麽看你麽?你在他們眼中是妖女,在我眼中不是!自今而後,我和你站在一起。誰想要殺你,先問問我手中這柄劍肯不肯答應。”
木槿的心動了一下,她在江湖上漂泊了這麽多年,她的對手害怕她的劍,她的好友倚仗她的劍,這世上大概除了呂天一之外,沒有人會相信,像她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心裏多多少少也希望能夠被人保護。
呂天一打了個噴嚏,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子,道:“穆老板常年行走江湖,認不認識醫治風寒的草藥?”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呂天一當天夜裏就發起高燒。木槿不能眼睜睜看着呂家大少爺被燒成傻子。她開了一壇酒,浸濕了手帕,擦着呂天一的額頭和雙手。
呂天一迷迷糊糊的,道:“穆老板,原來你姓程,我能不能叫你木槿啊?”
木槿輕聲笑了,将手帕搭在呂天一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