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木槿在蘇城修養了半個月,身子好一些的時候,上官逸陽買了一駕馬車,将車轅套在兩人的高頭大馬上,帶着木槿出了蘇城。
每到一處地方,木槿便請當地酒樓裏的小二幫她送一封信,送到那個地方最大幫派的掌門手上。武功天下第一的程木槿要改一改這江湖上比武的規矩,并不是一件難事。無論誰做了這個江湖的老大,說出口的話,送出去的信,旁人都是無不遵從的。從前,這個人是呂秋山,現在換成了程木槿。只不過,木槿與呂秋山不同之處在于,她只想跟着她的逸陽,去到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蓋上一間茅草屋,度過餘生。
駿馬日行八百裏,套上車轅之後,速度慢了一些。好在他們二人并不心急,白天,上官逸陽駕馬車向西行去,木槿在車裏養傷,晚上,他二人相擁着在車裏和衣而卧。
走了好些日子,入了西華地界的時候,木槿的傷已好的差不多了。車轅終于從兩匹馬上取了下來,木槿躍身上馬後,輕輕摸着駿馬的鬃毛,柔聲道:“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駿馬揚頭長嘶,撒了歡兒的向前跑去。
上官逸陽笑着搖了搖頭,拽了拽缰繩,趕了上去。
西華人少,且民風淳樸,與東華交界之處,鮮有人煙。可那山上極美,瀑布從山崖頂上直瀉而下,奇花異草更是數之不盡。
上官逸陽和木槿二人就在這人間仙境結了間草廬。
閑來無事,上官逸陽竟真的拜了木槿做師父,學了幾套拳腳功夫。日子平平淡淡的過着,可上官逸陽的心裏越發的焦慮。他敏感的覺察到,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山崖頂上,上官逸陽負手而立,任由山風将他的長發吹起。
木槿施輕功躍身而上,幾個起落後,終于到了上官逸陽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崖頂風大,你這兩日怎麽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上官逸陽側過頭看着木槿,笑道:“前些日子你也總來,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喜歡這個地方?”
木槿道:“居高聲自遠,也許我生來便喜歡站在高處。”
上官逸陽輕輕點了點頭。
好一陣沉默後,木槿輕輕咬着口唇,道:“逸陽,能不能答應我,我們一直生活在這兒,我不回江湖中去,你也不回你的安陽。”
上官逸陽眉心輕鎖,略一思忖,伸臂摟住木槿的纖腰,道:“你怕我走?你……你有了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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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別過頭去,不承認,也并不否認。
上官逸陽緊緊将木槿擁進懷裏,低頭輕吻着她額頭,呢喃道:“木槿,謝謝。”
木槿揚起頭來,直視着上官逸陽的眼睛,道:“不要走,好麽?”
那個‘好’字不能從上官逸陽的口中說出來,因為他知道,他這一生誰都可以欺騙,唯獨不能欺騙的,便是木槿。他将木槿橫抱起來,施輕功躍下山崖。在茅草屋前的石桌旁,兩人相對而坐。
上官逸陽握住木槿的雙手,猶豫了好一陣子,才道:“木槿,你看不看得出,我的身子較你我初識之時,已差了很多。”
木槿的眉心蹙了起來。
上官逸陽又道:“這陣子,我一直在等,等這個孩子的到來。我無論如何不能讓咱們的孩子像我一樣。你也這樣想,不是麽?”
木槿反握住上官逸陽的手,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安陽,我們一起等着這孩子出世,不好麽?”
“不成!”上官逸陽堅決反對:“我閱遍了古籍,總是覺得,我上官家這件事與百裏氏有着莫大的幹系。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百裏氏的人知道我上官逸陽有了孩子。”
“你舍得麽?”木槿站起身來,側身坐到上官逸陽腿上,左手與他右手交握在一起,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錯過了,也許再沒有機會彌補。”
上官逸陽的一張臉緊緊貼在木槿的背脊上,低聲呢喃着:“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可是我沒有選擇的權利。木槿,也許,我能找到那個讓我和孩子都長長久久活下去的辦法。找到了,我們就能都陪在你身邊,這一世都不分開。”
“倘若找不到呢?”木槿側過頭看着上官逸陽:“我們還有多少日子好聚?就這樣分開幾個月的時間?”
上官逸陽攬住木槿的腰,兩人向茅草屋走去。
屋裏的擺設很簡單,卻又透着溫馨。兩個人的日子,是單純又甜蜜的。
上官逸陽與木槿二人在床邊坐了下來,他想了很久,才說:“木槿,如果用你的命去換孩子的命,你換不換?”
木槿想說‘我換’,可是她不能就這樣說出口,聰明人不點即透,兩個人聰明人在一起,有些話根本不用說出口。
上官逸陽又道:“這世上沒有娘不愛自己的孩子,當然也沒有爹不愛自己的孩子。你願意為這孩子去鬼門關走上一遭,我為什麽不能拼盡全力讓這孩子健健康康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呢?”
眼淚在木槿的眼睛裏打着轉,木槿側過身,緊緊摟着上官逸陽,她不想哭,可是淚水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上官逸陽扶正了木槿的身子,擦着挂在她臉頰上的淚水,笑道:“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該是件高興的事麽?你這樣哭,孩兒會以為你這個做娘親的不喜歡他。”
木槿白了上官逸陽一眼,輕握住他的手,問道:“你幾時走?再陪我些日子,好麽?”
上官逸陽心裏不無猶豫:“留下你一個人,說實話,我不放心。我想送你回蘇城,勞煩白姐姐照料你,又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木槿嫣然一笑,道:“逸陽,我是武林人士,我自幼習武,你是怕路上颠簸,我護不住我們的孩子?”
上官逸陽認認真真點了點頭,道:“我聽說有了身孕的女人,身子尤為嬌貴,我決不能冒險。”
木槿笑道:“我們走慢一些就是。倘若我真的感到不舒服,絕對不會勉強。停在哪兒,你将白姐姐接到哪兒就是。”
上官逸陽仍是有些猶豫,可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留木槿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這東華與西華的交界處。當天下午,他便騎快馬去了最近的一個市鎮,買了蠶絲織就的厚厚的一床被子,鋪到馬車上。第二日一早,仍舊是他駕着馬車,木槿坐在車裏,馬車慢慢向東走去。
進入東華大地,上官逸陽不得不違抗師命,施術法掩蓋住他和木槿的氣息。他害怕東華大地之主,那個來無影去無蹤,傳說中身懷妖術的人。他下定了決心與他對抗,哪怕以整個東華的百姓做代價,哪怕他最終會成為整個東華的罪人。為了他和木槿的孩子,為了他上官家的後世子孫,他不得不也必須這樣做。
蘇城再也不是武林人士聚集的地方,她又變回了一個溫柔的南方小鎮。木槿回到那間小酒館的時候,小腹已微微隆起。
白姑娘見到上官逸陽扶着木槿進門,輕輕嘆了口氣,卻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上官逸陽徑對白姑娘拱手一揖,道:“白姐姐,我要回安陽去做一件事,木槿有勞你照料。”
白姑娘并未感到詫異,只是道:“你發過誓的,一定要做到。”
上官逸陽鄭重點了點頭:“君子一諾。逸陽知道姐姐看不上我,這件事,姐姐盡管放心,我拼了性命,也會做到。”
“我不要你去拼命。”木槿站起身來,緊緊握住上官逸陽的手,道:“我不止要孩子好好活下去,還有你。孩兒終有一日會長大,會離我而去,能守在我身邊的,只有你。”
上官逸陽第一次騙了木槿,他笑着說:“你放心,我此生負了整個東華大地上的百姓,也絕不負你。”而後蹲下身子,輕輕撫了撫木槿的小腹,呢喃着:“孩子,爹對不住你。好好陪着你娘,孝順你娘。”而後轉身離去,頭也不回。他怕他一旦看到木槿眼中的淚,一雙腳便會定在原地,再也狠不下心北上。
日居月儲,木槿的肚子大了起來。她再沒有收到過上官逸陽的消息。她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和安陽城中的人聯系。可是,血脈相連,每一次胎動,都讓她更思念上官逸陽一分。就連白姑娘那不茍言笑的人,也忍不住戲谑:“喜歡上官家的臭小子,苦吧?”
木槿輕撫着小腹,卻搖了搖頭。這樣的苦,她心甘情願承受。
可日子終究難捱,她心中對上官逸陽終究有些怨恨,恨他這樣狠心,竟真的能做到不聞不問。
夜裏,陣痛襲來。她緊緊攥着白姑娘的手,在産婆的幫助下,一次一次用着力。她自幼習武長大,受過的傷難以計數,可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痛的她死去活來。折騰了一整晚,天明時分,屋子裏終于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
木槿懷裏抱着孩子,聽白姑娘念叨着:“你上一世到底欠了那臭小子什麽?今生要這樣還他。”
木槿的額頭上還挂着汗珠,她看着臂彎裏的孩子,目光中滿是柔情,而後道:“姐姐,飛鴿傳書給逸陽吧。”
孩子滿月當日,木槿終于等到了上官逸陽的回信,可那信上只寫着孩子的名字:曦兒,上官曦。
木槿苦澀一笑,挖出了她當年埋在地裏的酒,正要揭開泥封,卻被白姑娘抓住手腕,道:“你瘋了麽?才出月,你喝這個?”
木槿的右手緊緊攥成了拳頭,笑道:“姐姐,為了這孩子,我已多久沒沾過酒了?今日,你就讓我放縱一次?”
不等白姑娘再勸,曦兒竟哭了起來。
白姑娘從搖籃裏抱起曦兒,塞到木槿懷裏,道:“你自己問這個小祖宗吧,看看他同不同意!”
木槿苦澀一笑,看着曦兒,道:“你知不知道你爹有多狠心,恩?”
曦兒躺在木槿懷裏,竟不哭了,搖晃着自己胖胖的胳膊,咯咯笑着。
木槿右手食指戳了戳他嫩嫩的臉頰,道:“你啊!”
夜裏,木槿哄睡了曦兒,終究有些不死心,又拿出白日裏的那個竹筒,索性用匕首将那竹筒劈了開來,竟然真的有個夾層。
木槿拿出夾層中的那封信,展了開來,讀後,眉頭越蹙越緊。
她索性抱起熟睡的曦兒,走出房門,走到白姑娘門前,問道:“姐姐你睡了麽?”
白姑娘已換了睡袍,披散着頭發,雙手敞開門,問道:“這麽晚了,你抱着曦兒過來做什麽?”
木槿将曦兒送到白姑娘懷裏,道:“我要去安陽,曦兒勞煩姐姐照料。”
白姑娘眉心緊鎖,問道:“現在?木槿你是不是收到了什麽消息?”
木槿輕輕點了點頭:“姐姐,逸陽需要我。”
就在這樣一個深夜,她将剛剛滿月的奶娃娃托付給白姑娘,騎上那匹高頭大馬,朝着上官逸陽所在的安陽城飛馳而去。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木槿的故事,寫到這裏就結束了。《天下第一》算是《上官氏改命記》的前半部分,所以一直寫到木槿去找上官逸陽。算了算,逍遙給程木槿這個女人寫了30幾萬字,也該結束了。接下來,逍遙準備寫一個小柳樹精的故事,名字暫時起為《柳小妖愛鬼差》。可能會先更完那部現代劇《只在你面前撒嬌》,說不好啦,不過有一點就是,挖坑必填。希望看到這裏的你喜歡木槿,也希望你能喜歡将來的柳小妖。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