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敲打
夏日炎炎,尋常人都躲了屋裏頭不出,獨獨拂袖苑的正主猶喜愛這外頭的風景,挑着清早大不熱的時候搬了青竹躺椅放在檐下,墊上涼席看風卷雲舒也甚是舒快。
宛桃端着朝食走到沈如意跟前,方漆木的托盤中一碗鴨花湯餅,用雞湯煮沸的面片浮在上頭,綴了蔥花火腿末兒極是誘人。“雖說日頭還不熱,可花壇那方弄過蟲莠用魚腹腥水澆的,還有些餘味兒。”
那麽一點的,早早叫花香給沖淡了,沈如意倒是不察,反而看花壇那的翠蔓紅花甚是鐘情。花得終歲,十二月辄一開,一叢叢搭枝,紅的似火,白的如雪,都是極純淨的顏色,叫人看着就心生歡喜。
沈如意用飯的功夫,宛桃提了另外一樁,是西山庵廟那發生的。拂袖苑當差的紅隙聽岔了沈如意的意思,把喜子放生去了沈闌沈清那,一人一只也是正好了。倆人鬧着不肯住,可山裏頭本來就屬這些個東西多,把兩人驚吓壞了,卻沒一個懷疑到她身上來。
“如此,三小姐算是把自個坑了,讓她動那個壞心思。”宛桃只差說自作自受了,想到那日兩只比尋常大一番的黑喜子,仍舊頭皮一陣發麻。
沈如意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顫動添了幾許靈動俏皮,沈清的段數比起她家中那幾個庶妹可差遠了,比起引蛇香招來的白眉蝮,喜子這一類的已經算是可愛許多,若她經不住事兒只怕早早去了閻王爺那報道了。
想到以前的事,沈如意的那點笑意流逝嘴角,草草用過朝食後讓人在院子裏擺了畫桌作畫消遣。宛桃在一旁拿着墨錠給她研墨,墨錠是新開封的,配着簇新的雕花紋八棱硯臺,光是找就花了點功夫。
“以前小姐不稀得碰,都堆在角落落上灰塵了。”
“這是新墨,初磨得輕點,那棱角膠性會損了硯臺面兒。”沈如意瞟了一眼,一壁用狼毫的筆尖那端蘸上些,動作輕柔且一氣呵成,十分的賞心悅目。
宛桃聽着她那話,卻有片刻走神,動作也無意識放慢,到最後近乎停止不動。
沈如意正思量着原主的悟性,捏着狼毫久不下筆,恰好從餘光裏便瞥見宛桃那有些怪異的神情,思及宛桃回來當差後的異樣稍是一頓,随即便屏退了在旁侍候的兩名丫鬟,只留下她一人,“這般磨恐怕要磨到天黑我都作不了,宛桃,你是故意壞我興致的?”
“奴婢不敢!”宛桃這才恢複了手上動作,卻是垂眸不敢與其對視。
“宛桃,你跟着我多少年了?”沈如意蘸了點墨汁兒在紙上落了一劃,狀似不經意問道。
“回……回小姐,也有六七年了。”
“唔,年頭也不短。”沈如意稍是點點做了莖稈,一壁瞟看花壇那的‘鬥雪紅’,一壁說道,“綠厝呢?”
宛桃研墨的手一頓,劃過怔忪,“綠厝比奴婢晚了三年,原先是趙姨娘那屋的,後來小姐見她梳頭梳得好就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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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意停住,看着她神情不掩意外,仔細回想發落綠厝和鈴兒時趙姨娘的神情并無異樣,便聳了聳肩不當在意。
“小姐是如何發現綠厝有問題的?”宛桃這時被挑了好奇,當時發現蜘蛛時小姐分明還拿着把玩了一會兒,可把她看得吓死,當然小姐之後說的那番話更吓人。現下回想,若非小姐說完話将蜘蛛湊近她面前她也不至于失聲尖叫引了那麽大動靜,就仿佛短短一瞬的功夫全都布好了局,而她身涉其中完全只能照着走。
“前面聽底下提及綠厝母親病了,之前得的那些賞化了錢用作救治,後綠厝告假料理了其母的身後事,月初卻叫我瞥見腕子上藏掖了一只碧玉镯子,大抵是怕我發現,後來索性沒再戴。”沈如意想了想又道,“那镯子的成色不算好,不是從我這拿的,我也着人詢過孫管事府中沒有哪房丢首飾,那這镯子從何而來就值得考究了。”
“綠厝平日裏就愛占便宜,這回是記了大教訓了。”宛桃吶吶,後知後覺地想到月初留到今時莫不是為了這遭……殺雞儆猴?畢竟原先苑子裏那些人心浮動,傳遞消息的近來可再沒響動,反而侍候越發盡心。
“總算是個用處。”沈如意淡淡說道,筆墨着處,已然勾勒出花苞形狀。“在拂袖苑裏的就我一個主子,也只要聽我這主子吩咐即是。”
宛桃睨着小姐姣好側顏,心思一動,這樣又像極了以前那霸道性子,容不下半點沙子。“小姐說的是。”
“昨兒個與母親聊天,說了許多以前的事,雖然沒有一點印象,可也能想象出以前是個什麽脾性的,動辄拿你們出氣,當是對我存了怨的。”
“奴婢不敢!”宛桃急忙道。
沈如意暫且擱下筆,凝向她笑盈盈問道,“這苑兒裏應是屬你跟我最久,你倒說說我落水前後,是哪個樣子的好?”
宛桃被陡然問住,對上主子那蘊了笑意的眼神,背脊處卻蹿了一股涼意。“奴婢,奴婢覺得……都好。”
沈如意看着她那緊張樣子,忍下騰出手摸自個臉的**,心道應該不是很吓人罷。可再想想自己都替了人家的軀殼,成日侍候的怎會沒察覺半點,只是這丫頭怪是機靈很對她脾氣,想罷嘆了口氣道,“看你這态度便曉得底下是如何想的了,合着母親該敲打的都敲打了,想也不敢生異心,趁着機會我便表個态但凡對我忠心的自不會虧待。”
“……奴婢明白。”宛桃一如以往恭敬垂首回道。
沈如意看她神情稍是放松便收回了注意力在紙上,看破不說破也是機靈一種,宛桃是有慧根的,将來帶去将軍府也有照拂。想到餘下不多的日子,以及這樁事情帶來的影響,沈如意頗是滿意。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沈顧氏逼一逼倒是比她預想的效果還要好,那杜姨娘後來買通了庵廟那看管的給沈清大行方便,叫她知道後禀了老太太并了杜姨娘一塊懲罰,畢竟沈清是受罰去的,又不是出去游玩,高床軟枕的那套不分時候。
沈如意一壁畫,一壁想着事兒,正是晃神之際卻聽一名丫鬟來報有人求見。她回過神,瞧見苑子口那一抹青灰錦服分明正對了自己,俊秀面龐染上淺笑,于禮倒讓人難當沒看見了。“請他進來罷。”
蕭若棠手裏捧着一只小巧的紫檀鑲寶銀絲匣,由丫鬟領着入了苑子,步履輕快生風,當是意氣風發的。
“蕭公子別來無恙。”
蕭若棠早早就在苑子口瞧見,長桌後的女子專注作畫,一縷發絲俏皮滑落,落了紙上方被挽去了而後,那不經意的風情直教人移不開眼。更遑論他在見到畫作時的驚豔,“何似此花榮豔足,四時長放淺深紅。嬌娘與這畫兒在一道倒應了一句人比花嬌。”
沈如意稍稍斂了笑,“嬌娘是閨名,蕭公子用怕是不妥罷。”
蕭若棠自诩風流,還未碰過這等軟釘子,神色霎變又恢複如常,“是我造次了,只是在我心裏嬌……如意與清兒一樣當妹妹的。”
“清兒是叫姨母寵壞了,這瓶蟲草膏是我特意尋來賠罪的,是魯神醫親手所制有市無價的好東西,抹了傷處能好得快。”蕭若棠遞了那匣子與她。
沈如意撫了撫指尖纏着的一圈布條,底下就是一個小口子,那些黑血也是盧大夫來時準備的,用那勞什子蟲草膏絕對是浪費的。“蕭公子客氣了,東西還是留着給你的好表妹罷,我這點小傷就不勞挂心了。”
若非看着沈清沈闌為了此人争鋒相對,她哪會遣人去特意留心了他去。誰料一打聽之下竟才知這位蕭公子為人周到圓和得很,非但是兩位國公府的小姐,連着府裏大大小小一衆妙齡丫鬟頗對他殷勤。沈如意原先還真當他只是個風流才子,又是個再細心周到不過的性子,可在旁人府中與丫鬟小姐的一道親近,委實叫人覺得有些不正派。但凡知些禮數的,也不該這麽放縱。
“如意妹妹又何須同我客氣,這纖纖玉指落了疤多讓人難受。”蕭若棠見她不肯收,心裏就跟螞蟻啃似的難受,就好像一件上好的瓷器在不顯眼的地方有了瑕疵,不能完好如初的難受。遂打開匣子又從裏面取了一瓶玉肌膏,“此物說是貴重,于我又不算什麽,送給佳人增添顏色更是值得,好妹妹且收下罷。”
沈如意擰眉,為這話裏的輕挑勁兒不喜更甚,遂也不打算給他留顏面,“蕭公子生的癡情種,于我卻是用錯對象了罷。我既不是你那妹妹,也看不上你的這些個東西,沈清單純,便也是因你這般才行出錯事,你可問一點責任都無?”
自诩風流不過是處處留情,左一個妹妹,右一個妹妹,這般作态可就惡心人了。
“蕭公子是要考取功名來的,為這國公府才留了你,若是還有別個不該有的心思,休怪嬌娘多想禀了父親。”
蕭若棠神色一變,連臉上的虛笑都堆不住,這般之下更顯難看,焦急辯道,“大小姐誤會了,我當真是替表妹來賠罪的,沒……沒別的,既是誤會,又何須禀明沈國公。”
沈如意神情無波無瀾地瞧向他。
蕭若棠倍感難堪,只得拱手告辭。
“那蕭公子真是昏頭了罷,小姐下月都要出嫁了還敢來撩撥?”宛桃瞅着那倉皇背影訝然道,三小姐喜歡的這是什麽人吶。
沈如意亦是皺了皺眉,讓人把他遺落的匣子給送回去,昏頭不昏頭她是不清楚,只不過麻煩事能少一樁是一樁。
而這廂蕭若棠急急出了內宅,在路上卻撞了一人,伴着一聲嬌軟驚呼,他連頭都未擡便作揖道歉後急匆匆離開,是一刻都羞得停留。
被撞到的人被一名婦人扶住,詫異地瞪着他離開的方向,“那不是蕭若棠,這副模樣,像不像被沈如意羞辱過?”
“我好不容易保了你回來,休要再管閑事。”趙姨娘收回視線,看向沈闌交代道。
“哦……”
作者有話要說: 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那麽憔悴~~【一不小心唱了出來,暴露年齡(*/ω╲*)】
挂水的第二天,突然覺得自己的聲音異常性感咩哈哈哈哈~~
杜若棠改成了蕭若棠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