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嬌慣 (1)
鎮國将軍府是封老太爺替成祖打江山受的封賞,加之後面出了三位大将軍, 所受賞賜頗多, 整個将軍府幾番擴建就有了如今的規模。封晏一直牽着沈如意的手, 一壁走, 一壁告訴她府裏構造。
府內攏共分為中、東、西三個部分, 由中間的一條軸線貫穿,中間是一片極大的湖池,名叫玉清池, 一條彎彎曲曲的回形橋橫跨在玉清池上, 将幾個部分連接在一起, 甚是恢弘。
沈如意瞧着, 心底暗忖難怪聖上一直忌憚封家勢力。這般宅院, 與皇宮比起來都不顯得遜色,由此可見鎮國将軍實力一斑。
然封家幾任家主都是骁勇善戰戰功赫赫之輩, 但似乎都逃不過英年早逝的命運,或戰死沙場, 或殒于意外, 這也讓外界多了幾分揣測,暗道是封家煞氣重, 男子命都不長。而到了封晏這輩, 人丁更是不旺, 四房并起來的兄弟姐妹只五六個。
當中最數出息的當是封墨臺,方成親不過幾日,便替了封父去守玉門關, 前途不可限量……
“你說府裏主子少,那這些屋舍豈不都空置着?”沈如意邊欣賞四周的風景,邊問封晏。
“嗯。” 封晏點頭。
“除父親外,還有三房,裏頭就四叔還未成家。二叔性子木讷,喜好做木工,專門有個院子擺放他做出來的東西,一般是不讓人出入的,連二嬸嬸都不行。怕二嬸嬸性子毛躁弄壞東西,畢竟二叔最是寶貝那些。”
“三叔……跟祖父戰死沙場,那蘅蕪苑就三嬸嬸,三嬸嬸也甚愛書,你可常去坐坐。那兒是父親的鴻錦閣,邊上是驚鴻苑,另外還有個容姨娘住青霜閣。兄弟姐妹除了大哥已經成親是獨立的院子,其他都在後院依次相鄰而住。”
“那你的院子怎麽也是獨立的?” 沈如意思及昨個聽到的細節,世安居并非是後來置辦的婚房,而一直是封延卿與他二人占了個偌大院子。
封晏沉默了一瞬,道:“我小時候得過瘋病,見誰咬誰,父親恐我傷了其他人便獨居那處。”
沈如意聞言詫異瞧向,後者薄唇抿了一條直線,目視前方,仿若往事不值一提般。明明是冷峻得一塌糊塗,沈如意卻偏生瞧出一絲心疼來,回握住他的手,揚起笑道,“這麽說來我倆還是挺有緣的,我小時候也愛咬人,不順心就咬。我娘說咬殘了算她的。”
“……”走在前面的荀媽媽向來不茍言笑的□□面孔有了一絲裂痕,随即掩了掩眸子,又覺得新過門的二少奶奶與想象中有些不同。
反倒是封晏聽出了她的安慰意圖,微微牽起嘴角,心中想的這般彪悍的作風哪會是沈顧氏,只怕是傳聞中的悍妻林氏……如此不由愈發抓緊了她的手,在經歷了确認她就是林瑤這一匪夷所思的事情後,他反而患得患失起來,唯有牢牢牽握住才能确保她不會突然消散了去。
沈如意想抽回手卻發現他握得更緊,紅着耳根故意移向了別處。此刻正值盛夏,玉清池中的荷花開得正是嬌豔美麗,沈如意跟着封晏走在曲橋上,仿佛是踩在層層荷葉之上,幽香浮動,也撩得人心意動。
而路上行經的丫鬟仆從見着二人紛紛行禮,也有不少偷摸打量自個的,沈如意不在意這個,倒是覺出那些人對封晏雖有禮數,卻是少了兩分恭敬,視線都不由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見到的那剎俱是閃過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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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前廳那,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了。荀媽媽引着一對新人跨過門檻走進去,沈如意便看到正廳中此刻已經坐了不少人,而原先還喧鬧的廳堂陷入一刻寂靜方是恢複。
“封晏跟新媳婦來了,這麽早的,還以為有的等呢。”說話的是坐在左側的一個圓臉盤的婦人,一身應景的海棠紅繡裙,可惜都掩蓋不住那一臉的精明樣,盡是上下打量她了。
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輕輕哼了一聲,因為常年從軍自帶着一股堅毅威嚴,不消說便是封将軍了。而在他左下方坐着一名華貴婦人,銀紅底撒白玉蘭花的妝花窄袖褙子,眉目間如同一潭靜水一般,看着就讓人覺着有些冰涼。
“二哥哥。”華貴婦人邊上的少女嬌俏喚了一聲,目光在掃過他身邊跟着的女子時則有些不善。
“父親,母親。”封晏向那二人行禮。
沈如意自是跟着,只不過躬身時偷偷看了眼封晏,早就發覺這人在進入廳堂時便有所不同。溫情不複,眉眼低垂,仿佛整個人都沉寂了下來,安靜到讓人近乎忽視。
“早就聽說沈國公府的千金是京城裏一等一的美人兒啊,果然名不虛傳,瞧瞧,這天仙兒似的,阿晏真是好福氣吶。”圓臉婦人朝着那名華貴婦人道,“大嫂連着喝上三杯媳婦茶,可叫人羨慕的。”
一杯眼下正要喝的,一杯宋筠溪的,還有一杯則是前些時候由太後懿旨親賜作為封墨臺平妻的大理寺卿盧正的女兒,與宋筠溪同一天入的門。盧氏此時坐在封劉氏右手邊正也打量着沈如意,從上到下,最後毫不掩飾地發出一聲嗤嘲,大有不過如此的意思在。
“好了,人來了就敬茶呗,喝完我還有事要出去呢。”封延卿懶懶打了個呵欠,扯回了正事上。不同于其他兩個哥哥的走過場,封延卿好歹是準備了利是封表心意的,雖然侄媳婦不是自個滿意的,可這個面兒他得給阿晏撐起來。
“成日不着家,也不知你忙些什麽,不就是約你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打牌,一大把年紀了還不收收心,你看阿晏都娶上媳婦,你呢!”封肅看着老幺那不着調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沉下臉喝道。
封延卿依舊嘻嘻笑着,掏了掏耳朵渾不在意他說的。
眼見封肅又要訓人,封二爺拉着他有些尴尬杵着,只道兩人都少說一句,幸得婆子正好端上茶水來解了圍。
沈如意借着接茶的動作将在座一衆的各異神情收入眼底,除卻對她露了善意寬慰笑容的宋筠溪,和那面相柔和的三夫人,好像沒人歡迎自己到來,唔,這處境似乎比封晏看上去還要慘一些。
“父親喝茶。”封晏端起茶盞敬向封肅。
“父親喝茶。”沈如意同樣也端起一杯雙手奉上,餘光裏将二人作比,比起酷似封肅的封墨臺,封晏其實只占了兩三分相似,臉部線條偏于柔和多,聽說是随其生母。
那位出生江南書香世家的蘇氏幺女,才貌雙絕,是叫封肅強娶的第二任夫人。當初迎回京城,還引了不小轟動,但凡見過的都道是牛嚼牡丹,可惜了蘇氏,而後者果然也是紅顏薄命,于十多年前早早病逝。
連着兩任都命薄,那座上甚有威嚴的封将軍才背上了克妻的名聲。獨獨這第三任的夫人是軍中副将出身,自其少年時就伴随左右,許是同樣重煞氣反而化解,一直平安無事。
“如今你也成家,該是立業了。城北軍營那有個空缺,你去磨練磨練也好。”封肅接了二人的茶都喝了一口,回了利是封在方木盤上。
“我不從軍。”封晏聲音清冷回絕。
“怎麽你也要跟他一樣渾渾噩噩過日子!”封肅當即一拍桌子,茶盞裏的茶水濺出,驚了一衆。
被點到的封延卿笑哼哼了一記,“我覺得阿晏這樣就挺好的,怎的,如今想起管教起兒子來了,我都以為你忘了有這個兒子呢。”
封肅的臉氣得歪了歪,瞥見沈如意方是穩住怒意,“你莫給我添亂。”又虎着臉看向自個這兒子,湧現幾分複雜。
“孩兒覺得四叔說得對。”封晏依舊是無悲無喜的姿态,可旁邊的沈如意卻捕捉到他眼底的一縷自嘲。
“你——”封肅最見不得的就是他這副樣子。無欲無求的性子,但凡遇上想堅持的便顯露極大的韌性來,旁人如何都奈何不得,與那人又何其相似。一沉眼眸,“我今兒還非得好好管管不成,封遲——”
那名字一出惹得廳裏又都靜靜,封延卿更是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斂去嬉笑。
“老爺。”一直沒發話的封劉氏突然開腔喚了一聲打斷,聲音如人般沉冷似水,卻讓怒火中燒的封肅又了冷靜下來的趨勢,“孩子大了有自個主意是好事,我看阿晏有分寸,你就莫勉強他做不喜歡的事,反而适得其反。”
封肅對上其目光,氣哼了一聲重新坐了回去,再不置一詞。
而封劉氏依舊神情淡淡,示意封晏繼續,回了套紅珊瑚的首飾件兒,“既已是夫妻,往後二人互相扶持,好好過日子才是。”
“孩兒省得。”
“兒媳省得。”沈如意低垂視線,眼見一場硝煙就這樣平息于無,對那眉眼冷淡的封夫人起了幾分好感。
之後依次敬茶,長輩們都送了利是封或金銀首飾作禮,不過因為封肅那外釋的威壓,喝過了茶,瞧過熱鬧的自然沒人肯留下受這份罪。
封晏扶着沈如意告退,從始至終都甚是恭敬卻攜了疏離,卻不料這動作入了一人眼中化作刺痛,她的二哥哥可是連她都不讓碰的,如今卻對那倒貼的妖女區別相待,怎叫她不嫉妒。
不止是封文茵,餘下看到這一幕的都是驚訝,二少爺那毛病……
***
“二少爺那毛病當真好了?我可記得二夫人看二少爺失去母親可憐抱會兒,結果二少爺一直吐個不停,當夜還發起了高燒,害二夫人被老夫人責罰,打那之後再沒有人敢碰二少爺的。”
“那二少奶奶怎麽……二夫人進門那都過去多久的事兒了,說不準二少爺早好了。”一道躲了廊檐後偷懶的丫鬟悄聲嘀咕。
“喏,那安寧就是抱着你那想法去了二少爺的房,結果你也看到了,被打個半死還被送去莊子做苦力,安寧長得不差罷,偏就一門心思挂了二少爺身上落得那下場。”
這話惹來唏噓,“難怪二少爺房裏就倆個丫鬟和幾個上了年紀的婆子,嗳,可我怎麽記着一直是月渎侍候二少爺的?”
“大抵在二少奶奶之前,就月渎能近了身罷。話說之前還有說夫人要把月渎擡了做二少爺——”
這話在突然瞧見拐角處不知何時站着的殊麗女子時戛然而止,“二少奶奶!”兩丫鬟疊聲緊張喚道。
“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背後閑話主子!”宛桃嚴聲喝道。
沈如意掃過瑟瑟發抖的二人,轉過心思道:“今兒是我撞上了,算念着初次暫不追究,若有下次……”
“奴婢不敢了,謝二少奶奶開恩!”二人連連磕頭道謝。
沈如意擺了擺手,二人方起身快速走開了去。望着二人背影,反而陷入她們方才的對話裏。原本歷過昨晚她都要覺得這傳聞不實了,可現下……總讓人覺得玄乎得很。
不過正主兒讓封延卿劫了去,而老夫人那還沒起,她就一個人先回了苑子,差了宛桃跟月渎去送回禮。
大夫人劉氏那是綠釉狻猊香爐配了自個制的寧神香,二夫人張氏是兩匹時下最新的妝花織錦緞,三夫人那的則是一套龍泉窯纏枝蓮紋茶具,還有兩個嫂嫂是兩套玉飾頭面,兄弟姐妹的則沒那麽貴重卻也是精心選過的。
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宛桃捧着一只磕了一角的匣子,神情郁悶地回來。
“這是怎麽了?”沈如意問得極為平靜,不耽誤自個喝茶。實則看到匣子就知是如何了,禮物都是她親自備選的,送給哪個也都有交代,如今被退回來,沈如意淺淺抿了口茶,心思隐隐。
“三小姐說這是小姐收買人心的東西,讓丫鬟拿了過去看,卻又裝作失手摔了,說是……說是暈蝴蝶。”宛桃如實禀道,心下不免替小姐氣憤,那位三小姐小小年紀着實嬌蠻得很,實際情況遠比她說的要更讓人難堪幾分。
封晏正好邁了進來,不由皺起眉頭,看沈如意接了那匣子,裏面赫然是一支斷成兩截的白玉蝴蝶簪。
“我……去趟文茵那。”
月渎在旁道:“二少爺這會兒去只怕火上澆油,照三小姐那脾氣說不準會加深對二少奶奶的誤會。三小姐會如此……許是尚未适應二少爺娶妻,畢竟,三小姐以前一直跟二少爺最親近。”她說着一壁偷偷瞟向沈如意,傳聞沈家千金向來是驕縱跋扈慣的,這方過門就叫同樣性子的三小姐這般下面子……
沈如意順手将匣子遞還給宛桃,喚住封晏,“加不加深誤會倒無所謂,只不過她不受我好意這事兒勉強不來,你去了也無濟于事。只是簪子怪可惜的,宛桃,你讓人找寶雀樓的師傅看看能不能修好。”
她倒不是故意裝大度,不過是想到法華寺那日,以己度人,若有朝一日疼愛自己的大哥娶了嫂子,自己恐怕也要郁悶一陣的。故對封文茵的敵意并未放在心上。
封晏凝着她若有所思的側顏,眸光裏蘊了幾許情深,随即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月渎,最終道:“不是所有人都得慣着她那性子。”
月渎咬了咬唇,察覺出他話語裏的警告意思。确實,是三小姐一直以來黏着二少爺,二少爺不過是在自己可容許的範圍內由着她,而并非是疼寵,這點是她故意說得有所出入。
沈如意不清楚主仆間的暗湧,聽到這話點頭有感而發,“确實,太嬌慣也不大好。”
只是話落,幾道視線就集中在了她身上,沈如意對上封晏促狹的目光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頂着沈如意的殼子說這話着實沒什麽說服力,“咳……不知道老祖宗醒了沒有?”
封晏噙着笑,順應地領着尴尬的小人兒往錦繡苑去。不過方走出院子沈如意機靈地把手抽了回去,對上其目光含笑道:“雖說将軍府大得很,你方才同我說了大概,我記得住,不會走迷的。”
“……”封晏虛握了握手心,只抓了一團空氣,看着女子眸中狡黠靈動不由心生幾分無奈,卻也知急不在一時,只是總是忍不住。
兩人走到半道,又有仆從上前來請,道是老爺召二少爺前去書房。
“你且在祖母那等等。”封晏斂眸交代。
沈如意颔首,想了想又道,“封将軍上位久了,說話容不得底下反駁,你……且好好說。”
封晏眯了眯眼,眸光微微湧動,“夫人放心,我心中有數。”
沈如意看着他那飛揚神情,總覺得這人自己面前似乎是兩個樣。偏偏這個樣子最讓她手足無措。
“姑爺跟傳聞裏的一點不像……對小姐也甚是體貼。”宛桃凝着封晏的背影喃喃說道。“今兒上午小姐在屋子裏洗頭,我瞧見姑爺呵斥了想要開窗的蘭香,想來是怕姑娘吹了風受涼。”
沈如意聞言一愣,倒是沒注意到那茬,旋即又想到那人床笫間的不留情,氣哼了道,“他要真體貼就該少……”不過這話只道了一半便再說不出口,臉上緋紅,補救地回了一句,“他如何敢怠慢我!”
這話委實蠻橫,可沈如意一颦一态都透着嬌嗔,宛桃瞧着也只發自內心地為她家小姐開心。
看宛桃那故作不戳穿的晶亮眼眸,沈如意有些羞惱地走在了前面,品味着那話,心底升起一絲異樣,那情緒委實陌生叫她不知所措,自然而然歸并到成親的緣故上去。
封晏待她的,也是因為如此罷……
錦繡苑裏兩株槐樹亭亭如蓋,撒下一片蔭翳涼爽。沈如意方踏進苑子就聽見屋裏傳出張氏那頗是好分辨的尖細聲音,“還真沒想到,阿晏會和那沈家小姐對了眼兒,難怪當初提出結親他沒反對,原來是早就中意人家了。”
“二少爺他不是……”另一道婦人的聲音疑惑響起,像是懷疑她所說的。
“你說阿晏那毛病,嗐,今個我可是親眼瞧見他領着人進門,半點事兒沒有。想來是這麽多年過去自個好了呗,有什麽可奇怪的。這話又說回來,阿晏原來多開朗的孩子變成如今這沉默寡言的性子,都叫當初那事鬧……”
“當初……什麽事兒?”一道聲音追着問,卻被暗含警告的咳嗽聲打斷。
沈如意正要邁進去的檔口就聽見張氏轉開的話頭,“老祖宗,說不準吶,還能讓你早早抱上曾孫子。”
“……”沈如意停住。
“筍子好,中午就吃腌筍子!”堂上正中羅漢榻上坐着位的老婦人點頭應和,卻完全不在點兒上。頭發已然花白,勒着黝色底繡花抹額,正中心一顆翠綠生澤的貓兒眼,眯着眼笑得和善。
“我說的是孫子,白白胖胖的曾孫子!”張氏曉得老人家耳背便湊在她耳邊哭笑不得地又重複了遍。
不過封老夫人還是念叨着筍子,還着了侍候的婆子吩咐弄午食,張氏在旁沒得轍子,“老祖宗是越老越糊塗了。”話才剛落就挨了一記拐棍。
“說哪個糊塗呢,欺負我老婆子耳朵不好敢當面編排了。”封老夫人就拿着拐棍尖兒戳了戳她腰窩子,笑罵道。
“哎喲老祖宗,我錯了,再也不敢了。”張氏連忙作勢讨饒,倒愈發顯了親厚。
沈如意進了屋給老祖宗行禮,除了敬茶時見過的二夫人張氏,和一名眼生的小婦人外,封夫人也在,倒教她對上了先前那一聲咳嗽,端的是沉靜如水。相比之下,坐在她下首方的宋筠溪要顯得溫柔和善許多,視線與她相對時綻了笑顏。
“還真是不能說人,一說就來。”張氏率性做派地打量了她身後,“咦,阿晏呢?”
“父親找夫君估摸有點事,說是待會就過來。”沈如意叫她拉住了手,頗有些受不住這份熱情勁兒。
“這不能又吵起來罷。”張氏暗咕哝了聲,不過卻沒放開沈如意,單是從那蔥白手上就作了文章,道是要好好瞧一瞧這京城第一的大美人兒,“這膚白玉潤的,當真是一雙福氣好手。也就這,戴這翡翠镯子才好看呢。”
沈如意看她來回幾次摸了她那镯子,斂下眸子,将镯子從手上褪下來,“二嬸嬸莫要打趣我了,明明這镯子您戴着也襯。”說着就在張氏半推半就的情況下将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試。
站在封夫人旁的小婦人也就是容姨娘捏帕子輕咳了一聲,見張氏頗是愛不釋手地擺弄着那镯子,眼底劃過一抹嗤嘲,即便得了機緣嫁進将軍府,小戶女就是小戶女,改不了骨子裏的寒酸性子。打進來前就聽她在嘀咕沈如意的嫁妝豐厚,還拿同樣新過門的盧氏和宋氏作比較,也不知是真的心大,還是故意看宋筠溪性子柔弱刺激人去的。
“這镯子既然是嬸嬸戴着好看,就送嬸嬸了。”沈如意甚是大方道。
“這怎使得。”張氏笑咧着嘴,虛虛婉拒了下。
沈如意無謂笑笑,自然是不打算再拿回來,像張氏這種性子的倒是好吃透,予些好處将來興許用得上。“嬸嬸又何須同我見外。”
張氏聞言自是樂呵呵收下,暗忖這沈國公府的大小姐果然闊綽,就不由往宋筠溪那瞧了一眼。想到之前關于沈如意的傳聞,自是曉得她自個敗了名聲才不得嫁的,而宋筠溪則是頂了林瑤的名攀上高枝,而兩人之間那出落水風波更是私下裏都傳遍了。
而如今看二人這般平和,那沈如意還真是磕失憶了啊……
封老夫人打人進來就不住打量,看她舉止落落大方,眉宇坦蕩,面相就對了她的眼緣,笑着招了前來:“小二子的媳婦可真水靈,快過來我好好瞧瞧。”
沈如意不扭捏地順着老夫人,平日裏與沈老夫人相處的一套同樣用得上,不過封老夫人有些耳背,她便對着她說,且放慢速度,偏生又做得自然。心細的自然有所察覺,隐約幾道目光掠過,劃過深意。
“老夫人,下月中旬是您壽辰,墨臺回信說會在那之前趕回來。”宋筠溪嘴角漾着笑插了一句嘴,臉上暈開幾許新婚小婦人的嬌羞來。
張氏張了張嘴,脫口道,“墨臺要回來?!”卻把目光放在了沈如意身上。“可如意才剛過門——”
話至一半,當即意識到自己失言的張氏輕輕拍了下嘴,在封夫人猛地掃過來的淩厲目光中閉上了嘴。屋中氛圍陡得陷入古怪。
宋筠溪饒是抱歉地看向沈如意,似乎沒想到自己這一句會引起這等風波。
“……”
沈如意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心想總歸是免不了碰這茬,不過此時倒不失為一個好時機,再擡眸時變作不解神色,“二嬸嬸說我剛過門怎麽了?”
“呃……沒什麽,沒什麽。”張氏被點到,早已經在後悔自己嘴快,讪讪幹笑了兩聲。
容姨娘瞄着她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說道。“老祖宗過壽,墨臺是封家長子自然要回來賀壽,難不成還得為某些個人避着不成?”
沈如意定定與她的目光對上,見後者借着整理鬓角發絲避過了去,挑眉問道,“這位是?”
“一個姨娘,哪來你插嘴的份兒。”封夫人擰眉不虞喝斥。
張氏也由着這個尋了個臺階下,暗瞪了容姨娘一眼,“就是。”
封老夫人仍然抓着沈如意的手,越相看越滿意,也就沒顧上聽那一耳朵,只不住道,“有什麽好比的,我看都好得很,都是當長輩的,說話還沒個分寸。”随即與侍候的婆子道了一句,轉而同樣召了宋筠溪到跟前。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往後吶好好相處。”她一手握了一個,掩不住笑道。等婆子拿了妝奁過來從裏面尋出三件兒一樣的白玉石榴玉佩,看向二人,挨個給她倆戴上,“最要緊的還是要多多為封家開枝散葉。小盧氏的這件兒就由你代着,免得說我偏心眼兒。”
二人都雙手接過,面上俱是染了緋紅羞意,宋筠溪還不忘替小盧氏小聲解釋,“姐姐今個起時身子不大爽利才沒能來給老夫人請安。”
不過那聲音輕封老夫人自是沒聽着,反而是瞥見了沈如意掩着小小打了個呵欠,道,“我這兒也不窮講究規矩,過不過來請安都無妨,有那個心就行了。”
“三天兩頭這不舒服那不痛快的,跟誰欠了她似的,估摸也就筠溪你受得住。”張氏見晃過了那茬又活絡了話道,不過分明是瞧死了宋筠溪那軟弱性子。二人明明是平妻,才短短幾日功夫就教另個蓋了一頭去,想必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然再回頭想想這宋筠溪到底不是林家真正的嫡小姐,沒那個底氣,自然也就拿不出林夫人那魄力來。
“其實姐姐她沒那個……”宋筠溪咬了咬唇似是不贊同,但看張氏那态度又下意識地縮了回去,似乎怕自己嘴笨給盧氏越抹越黑。
封老夫人扭頭看見宋筠溪那副小模樣,順着瞧向張氏,“又叨咕什麽呢,你這滿嘴炮的就不能消停會兒。”
“我……”張氏叫封老夫人別有意味地掃了眼,眼睛睜得溜圓一下委屈上了,“老夫人可冤枉,我哪兒說什麽不妥的了。”
“老夫人誤會二夫人了。”宋筠溪也連忙道。
容姨娘在一旁勾起嘴角,因為被封夫人喝斥這會兒也不敢說,光是瞧着熱鬧了。
不過張氏好歹也是在将軍府待了小有二十年,同老夫人相處摸着道兒,沒多久糾結就轉了話峰,故意哭訴,“看來還是老話說得好,老夫人您這是有了新人忘舊人,還說什麽不偏心眼兒,我看啊分明是歪得很!”
“小的乖巧可人疼,我還就偏着了。”封老夫人臉上綻開笑,與她逗貧道,“就煩你。”
張氏看老夫人露了笑臉,目光滴溜溜地轉到了封夫人身上,企圖拉個同盟,不過在觸及那冷冰冰沒什麽表情的面孔時還是作了罷,這麽多年她還是跟這位嫂子還是處不到一塊去。
“得,我這不受寵的還是想想怎麽給老夫人壽辰驚喜來讨點好罷。”張氏湊過去問,“您上回說想聽戲,這回請那金大班過來辦一場如何。”
“要穆青唱。”封老夫人聽到唱戲亮了亮眼,點頭笑應道。
“行咧,都依您的。”張氏笑呵呵應下,對于讨好老夫人顯然是頗有心得的。雖說府裏當家的是封夫人,她是個二把手,可真正能拿得住主意的還得算面前這老婦人。
封家幾個兒子俱是孝順,尤其以封肅最甚,這次老夫人的六十大壽必然是風光轟烈,她早就盤算着如何能勝過其他房,好好出把風頭了。
就這才把封墨臺要回來給老夫人賀壽打岔過去,她一壁喜滋滋地想着,一壁剝了橘子遞給老夫人,趁機會不着痕跡地擠了下宋筠溪,因不喜其做派,故意無意地擋在她跟前同老夫人說話,令後者咬唇不知所措。
沈如意坐在一旁瞥向宋筠溪,發覺這人還是跟印象裏一樣唯唯諾諾,讓人欺負了也是往肚裏吞,好像她忍一忍就沒了事端天下太平,殊不知只會教旁人覺得可欺得寸進尺。
而關于宋筠溪的這性子,沈如意倒是在前世出嫁前同她談過,在林府是不擔心會受欺侮,有母親在沒那不開眼的。只怕是日後她出嫁在婆家會因為這性子吃虧,不過如今看來那番談話也沒起什麽作用……
“小二子拉你手了,他沒怎麽的?”封老夫人調轉了話頭突然問她道。
沈如意尚未反應過來照實先點了頭,就看老夫人眼角的笑意更明顯,“好好好,小二子的毛病也是老婆子一塊心病,如今終于能正常,也算了了。”
相較于宋筠溪還是顯露了一絲對沈如意的不同,讓各人看在眼裏生了不同心思。殊不知老夫人是因挂懷荀媽媽收回來的那塊幹淨元帕,想着若封晏一直不能好要耽誤人一輩子方對沈如意生了些許愧疚。
不過在聽到封晏對沈如意并未出現那反應,相反還呵護得很之時又升起一絲希冀。不論如何,小二子因為她有所改變是好事,要是最後不能成,有個女子能與他扶持相伴也是極好。當然她更傾向于心中另一想法,小二子能解了心結好起來,屆時再多納幾個妾室添些人氣,讓封家能熱鬧起來。
“老夫人,就如意這仙女兒似的模樣,若我是男兒身怕也是要心動的。”張氏方得了沈如意的好,也不吝啬誇獎。
“嬸嬸又拿我尋開心。”
沈如意話音方落,門外赫然響起一道尖細到微微拔高的女聲,攜着濃濃不滿。
“哼,二嬸嬸莫不是忘了某人先前可是倒貼大哥倒貼得厲害,什麽仙女兒,我看就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子,死皮賴臉嫁進來,不知使什麽媚術迷惑了二哥哥!”封文茵氣鼓鼓地走進來。
“文茵!”一直沉靜如水的封夫人擰起眉頭,疾喚了聲。
封文茵被母親嚴厲喝得小小頓了下步子,委屈地癟了癟嘴,看向坐在老祖宗身邊的狐媚子,見連平日裏疼寵自個的老祖宗也對她喜歡得很,愈發不忿,梗着脖子道,“我又沒說錯!”
她在苑兒裏故意摔了狐媚子的東西,想好了對策就等着,不管是她來還是二哥哥,都有的措辭責令。結果她是一個都沒等到卻聽到沈如意跑來老祖宗這的消息,當下就坐不住尋了過來。
“嬌娘不記得以前的事,也都已經過去了,妹妹就莫要揪着不放了。”宋筠溪見狀當即出來打圓場道。
沈如意挑眉,看向已經站到她面前的封文茵,仿佛她做了什麽天大的惡事般怒瞪着,倒是不依不饒了,“文茵妹妹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你做都做了,就別裝這無辜勁兒,這外頭怎麽說你的你當真是一點不知道?”封文茵嗤聲。
沈如意斂了斂眸,“妹妹應當曉得訛以傳訛,衆口铄金的道理。若當真那般,封家怎會同意這樁。”
“哼,還不是你們沈家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
封夫人當即拽住了她,向來沉靜的面龐浮現愠怒:“你休要再胡言!”
“應當沒有人能逼迫英勇神武的封将軍作任何不願意的決定,你這麽質疑你的父親,實在不該得很。”沈如意勾了勾唇角,正對向她神色一凜,“父親說在幾年前乞巧節廟會我遇着一人……一見鐘情,但那人不是封墨臺而是封晏,卻因為之前我認錯鬧了許多烏龍。”
“砌詞狡辯。”封文茵想也沒想地打斷,這些不過是串通好的說詞她哪會信。
作者有話要說: 一道墨青身影不知何時走到了門口,停駐了腳步,隔着門簾定定望着那恬淡淺笑的女子。
“不過我連這些都記不得了,只記得的是……再看到他,大概體會到父親口中所說的一見鐘情,即使失去記憶,也依然炙烈如初,那大抵是不會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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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記得看作者有話說,正文會留一點兒下來放這裏,順道還能替大家省點數嘻嘻嘻。
聽到嬌娘告白的封小二內心正在放煙花,咻——砰!【老司機表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