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合一
(1)
餘競瑤一驚,随即小聲道:“我沒躲, 我去給殿下倒水。”
餘競瑤掙紮了一下, 沈彥欽用力朝懷裏扣了扣,把她抱得更緊了。貼着沈彥欽熱燙的身子, 餘競瑤感覺得到他身體的變化, 腦袋頓時一片空白。随着意識轉回, 她又掙紮了幾下,手中的茶壺沒端住, “嘭”的一聲,落地而碎。
門外人聽到響聲,疾步奔了來。
“小姐,沒事吧?”霁顏隔門喚了一聲。
餘競瑤剛要開口,沈彥欽先語了。
“沒事,你下去吧!”
沈彥欽語氣平靜,餘競瑤懷疑他到底醉了沒有。待霁顏的腳步聲遠了,外室傳來關門的聲音, 沈彥欽又開口了。
“她喚你什麽?小姐?連她們都不把你當皇子妃是吧。”
“她們只是習慣了,殿下要是不喜歡,明兒就讓她們改口。”餘競瑤小心翼翼道, 僵着身子不敢動。
“改了又如何?不過是個稱呼罷了。”沈彥欽涼苦一笑, 餘競瑤困惑, 他到底想說什麽。
“改了稱呼,你就能改了心意嗎?餘競瑤,你究竟為何要嫁給我。”
餘競瑤輕嘆一聲。“我告訴過殿下。”
“那你為何要求陸勉。”沈彥欽語氣依舊平淡。
“我想幫殿下。”
“餘競瑤, 你就這麽盼着我走嗎。”沈彥欽聲線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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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樣,殿下才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你就這麽希望我出人頭地?”
“嗯。”餘競瑤分毫的猶豫都沒有,應聲道。
沈彥欽的手松了開,餘競瑤舒了口氣。然這一口氣卻挑動了沈彥欽的神經,他雙手扣住餘競瑤的肩,猛地将她的身子扳了過來,用力一推,将她按在了幾案上,随即欺身覆了上來。
“我出人頭地就可以幫你,幫你一家了是吧。這就是你嫁我的原因,這就是你找陸勉的原因!”餘競瑤此刻才看清他的表情,看清了那雙蘊怒的眼。原來他真的醉了,還醉得不輕。
“餘競瑤,這麽久了,你到底有沒有一分真意!還是你的滿腹情意都在陸勉身上。”
餘競瑤的心跟着身子顫動,沈彥欽到底還是誤會了。餘競瑤想解釋,可他沒給她機會,沈彥欽漆黑的瞳孔驟然一縮,無視她的驚恐,将餘競瑤微張的口,用自己的唇死死地封了住。
餘競瑤被這猝不及防的侵略驚得全身木了住,雙手用力推着他,要躲,卻被他的一只手托住了後腦,扣向自己。她抵不過他的進攻,唇齒都被他撬了開,任他帶着酒氣的舌瘋狂地輾轉,吮吸,掠奪……連氣息都被他攫取了,餘競瑤不能呼吸。
沈彥欽的唇是冷的,冰得要命,餘競瑤的心都寒了。她從來都不知道吻原來是可以帶着恨,如厮殺一般讓人動魄驚魂的。她的手停了下來,長長的睫毛絕望地掃過沈彥欽的臉頰,阖上了雙目,放棄了抵抗。
沈彥欽沒有因為她的忍從而放緩了節奏,繼續深吻着,一直探到了她的心頭。感受着她的心跳,沈彥欽壓抑的渴望騰起,将理智撕碎。他為了她忍了那麽久,她可曾體會他的辛苦,此刻他不想再忍了,得不到心,也要得到這個人。
如何猛烈的吻也滿足不了他,沈彥欽壓在餘競瑤肩頭的手一路下滑,在她的顫栗中,隔着輕薄的寝衣,匆匆地撫過胸前,腰間,小腹……
餘競瑤意識突然回轉,陡然睜開雙眼,使出全身力氣去反抗,卻只讓她有了片刻的喘息。
“沈彥欽,你不能這麽對我!” 這算什麽?算懲罰嗎?自己可曾做錯了什麽!要受這些!
餘競瑤望着沈彥欽眼中崩出的恨意,厲聲呼喊着。可這張棱角分明的俊臉,生硬得沒有一絲表情,那雙幽邃冷漠的眼眸也不見點滴的情感,他像似帶着往世怨怒的兇獸,撲向了她。
餘競瑤怎抵得過他,她軟了下來,緊握着沈彥欽扣在裙帶上的手,任淚水漫流,苦苦地哀求着。
“沈彥欽,求求你,不要啊,求你……”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
“是你要嫁給我的!”
随着他嘶啞的低吼聲,餘競瑤的裙帶被扯開了。沈彥欽起身,手臂一揮,伴着裂帛之聲和絕望的驚呼,餘競瑤在他面前暴露無遺,眼前的一幕,讓沈彥欽頓時驚了住。
看着滿目淚痕怒瞪着自己的餘競瑤,沈彥欽的理智一絲絲地擠了回來。他只覺得脊背一涼,頭木得發緊,額角滲出了冷汗。
僵了許久,餘競瑤顧不得衣不遮體,從幾案上翻身而逃。慌亂中撐地的左手按在了破碎的瓷壺碎片上,痛得錐心,餘競瑤嘤了一聲。
聽到她的聲音,沈彥欽才反應過來,見到地上的鮮血他酒意頓消,喚了一聲“競瑤”,伸出雙臂去扶她,卻被餘競瑤躲開了。
“別碰我!”餘競瑤喊了一聲。沈彥欽怔了怔,還是把她抱回了床上。
沈彥欽去握她受傷的手,餘競瑤寧可緊緊攥着拳,任鋒利的瓷片朝肉裏越紮越深,也不肯讓他碰。沈彥欽吸了一口冷氣,峻峭的雙眉緊蹙,眉宇間蘊着不知是悔還是恨,他轉身出了門,喚來了霁顏。
霁顏一入內室,見到這一幕,吓得呆立在了原地。直到看見被血漫盡的錦被,才恍然撲了過來,捧着餘競瑤的手不知所措。
餘競瑤淚痕斑斑的臉異常冷淡,她不顧還在流血的手,喚霁顏給快她換衣服,霁顏這才發現錦被下的餘競瑤,衣服都被扯爛了。霁顏頓時明了,心中一寒,趕緊給她找新衣。
“小姐,這手……我去叫大夫!”換過衣衫,霁顏戰戰兢兢地托着餘競瑤的手,心疼道。
餘競瑤依舊神情清冷,氣息虛弱道:“不必了,金童應該去了。”
沈彥欽會讓金童去的。
果然沒過多久,鄭大夫到了。看着餘競瑤一雙紅腫的眼,淚痕未幹,他沒多言,拔出了刺在掌中的碎片,處理了傷口,囑咐幾句便走了。
而門外,沈彥欽正候着他。
“如何?”
“沒傷到筋,兩個瓷片比較深,其它還好。這只手可能暫時用不上力了,養一養吧,明日我來換藥。”鄭大夫看着怔忡的沈彥欽,嘆了口氣,“殿下,外傷好醫,心傷難療啊。皇子妃的身子剛愈,不宜傷心。”
金童送走了鄭大夫,沈彥欽獨自一人站在桂樹下,怆然落寞。酒意全醒的沈彥欽回憶剛剛發生的一切恍若做了一個夢。這麽多年來,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然餘競瑤的出現,讓他亂了方寸,他從來沒有如此醉過,更沒有這般肆虐過。
然這一切,都要歸于今日他那一刻無端的慌亂……
今日晌午,沈彥欽去國公府接餘競瑤,得知她先走了,便轉回王府。怎知在王府也未見到她,家仆小婢都不知她去了哪。正在困惑之刻,秦绾出現了,一副冷傲的神情,面對沈彥欽。
“殿下可是在找皇子妃?”
秦绾的話讓沈彥欽的心驟然一緊。他回首,凝視着秦绾。
“殿下不必這樣看着我,我又沒把她怎麽樣,就算想,也沒那個能力,”
“……”
“我們只是聊了幾句而已。”秦绾笑語嫣然。
“你跟她說了什麽?”沈彥欽低嘶。
“放心,我什麽都沒說。倒是皇子妃,說了很多。”瞧着沈彥欽雖表情淡定,卻目光關切,秦绾笑意更濃。“皇子妃說她想幫你。”
“我知道。”
“可殿下知道她去找誰幫你了嗎?”秦绾斂笑,故作正經道,“是陸勉。”
沈彥欽的眸底一絲冷光閃過,轉瞬即逝。
“到頭來,她還是要找陸勉。可除了陸勉她還能找誰呢?只怕在皇子妃心中,也只有陸勉是無所不能的吧。”
“你不必與我說這些。”沈彥欽語氣淡淡。
“那是自然,其實殿下心裏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她曾經愛陸勉愛得轟轟烈烈,感情這事,能說放棄就放棄嗎?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讨教一番,免得這般苦痛。”秦绾瞥了一眼沈彥欽,見他無動于衷,便續言道:
“暫且不提她嫁給殿下的原因,她可曾真心待殿下如夫君,幾次三番和陸勉牽扯不清。倒也是,每每都是這位癡情的陸侍郎來找皇子妃。可他若不是覺得有機可乘,為何對人家的妻子惦念不忘?還不是皇子妃給了他希望。”
秦绾話剛一落,沈彥欽冷笑。見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樣,秦绾略慌,面上卻仍鎮定自若。
“殿下和皇子妃成親有半年了吧,若是她真的接受你,怎會到如今也未行夫妻之禮!”
秦绾終于激起沈彥欽心底的波瀾了。他雙眼怒瞪,劍眉高聳,寒森森地望着秦绾。
“你怎麽知道?”心中波濤洶湧,然語氣依舊淡漠。
“陸勉告訴我的,殿下若是想問他如何知道的,那就要問問你的皇子妃了。”
沈彥欽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垂下雙目,而胸中的波濤,也在這一刻平靜下來。
“皇子妃如今尚且如此,若是知道了殿下的秘密,她可還會安心做你的皇子妃?”
“你若是敢說一個字……”
“殿下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這是我們的協定不是嗎?殿下能夠守約,我自然也守口如瓶。”
沈彥欽瞪着她,冷漠地轉身而走,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望着沈彥欽的背影,秦绾提高聲調喚道:“殿下若是此刻去宣平侯府,許還能聽聽皇子妃和陸侍郎是如何商議讓你離開的!”
……
沈彥欽站在桂樹下,仰望着暗空半月,冷冷清清,像極了餘競瑤那凄哀絕望的雙眸。淚雨搖曳,劃過了粉腮櫻唇,卻終了流向了自己的心,将他的意識喚醒,消逝的理智逐漸被找回。
其實他何嘗不知秦绾的目的,她和她父親的心思一般,不過是把自己作為一個賭注而已。沈彥欽毀了他們的計劃,她便要來毀自己。亭安侯不敢和自己對立,默默咽下這口氣,秦绾卻不甘,于是從旁側下手。
沈彥欽不過把她當做一個跳梁小醜,料她翻不出何花樣來,怎知自己竟還是入了她的陷阱,亂了心智,也害了餘競瑤。
沈彥欽今日才知,原來他對餘競瑤所謂的自信都是自欺欺人,在愛人的面前,自己永遠是最卑微的,即便再如何的矜傲氣盛,實則內心都是怯弱無助的。關心她的一舉一動,在乎她的一笑一颦,會因為一個細微的波瀾,便沒了安全感。沈彥欽也說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餘競瑤成為了他生命裏最特殊的那一個人,也是心裏最敏感的一方,每每觸及,便是痛與愛的糾纏,欲棄不能,沒有理智可言。
秦绾就是拿住了他這一處軟弱。只是這些絕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得到的,她沒那麽了解餘競瑤,倒是有人更了解,也更知道如何利用餘競瑤來激怒自己。
沈彥欽默然嘆息。隐忍了這麽久,為的就是餘競瑤能夠真心接受自己,方才一舉,不要說接受,只怕是真真的把兩人推遠了。餘競瑤是照進他黑暗命運裏的唯一一束光,可他卻用自己的陰暗傷了她。
沈彥欽守護的**越來越強烈,所有這些生活在陰暗中的人都不可以靠近她,他意識到,秦绾這個禍害是如何都不能留了。
(2)
霁顏和霁容守了餘競瑤一夜,餘競瑤躺在床上,一夜無眠。那一幕幕如噩夢,只要她閉上雙眼就會再次出現,傷口的疼痛讓她保持清醒,冷靜地回憶這一切。
天微亮之時,餘競瑤總算昏沉地睡了一會,然不過半個時辰,手上的痛意又讓她醒了過來。
眼見着天空既白,餘競瑤覺得,沈彥欽該起了吧。昨夜處理好了傷口,吩咐霁容給他熬的醒酒湯,不知喝了沒有,此刻他應該酒意全醒了,不要頭痛才好。
“霁容,把殿下喚來吧。”想了一夜,餘競瑤有話要對他說。
“嗯。”霁容應聲,開門,愣了住,沈彥欽就站在庭院中。
沈彥欽帶着秋寒的冷氣入了內室,他沒敢靠近餘競瑤,怕秋寒涼到她,更怕她心涼。餘競瑤将衆人遣了出去,只餘他二人。
坐在床榻上的她,虛弱得很,受傷的手已經腫了起來,輕輕搭在被上。
沈彥欽望着,一陣陣的心痛,悔意歉意頓生,卻只化作一句。
“你還好吧。”
餘競瑤點了點頭,這才擡頭看了一眼沈彥欽。酒意已退的他恢複的往日淡淡的神情。他兩眼通紅,不是因為酒醉,而是因為徹夜未眠。餘競瑤見他頭發肩上還落着點點金桂碎花,像似黑夜中幾顆遙不可及的寥寥辰星,顯得他更加的寂寥落寞。想到他剛剛進房帶來的一陣桂香的涼氣,他是在庭院中站了一夜吧。
見餘競瑤沒有回應他,沈彥欽垂目,輕聲道:
“對不起。”
餘競瑤沉默片刻,昨晚的事,她确實怨他。
“我的心意,我以為殿下懂。以前我是喜歡陸勉,可是婚約一除,我和他再沒關系。”說着,餘競瑤哽了住。
“昨日的事,是我欠考慮讓殿下誤會了,怪我。”
“不怪你。”沈彥欽接過了她的話。
餘競瑤哽咽,眼眶一熱,眼圈紅了起來。“可我真的是想幫你。”
“我知道。是我傷了你。”沈彥欽面色悵然。
餘競瑤聽了他的話,輕輕地搖了搖頭,他還是沒有理解自己到底怨的是什麽。“誰都可以不理解我,誤會我,但是你不行。”說着,眼中的淚水再也含不住了,落了下來。
雖然是她執意要嫁沈彥欽的,可為了和他生活在一起,她頂了多大的壓力:和全家對立,受盡冷眼,被人陷害,甚至做母親的權利都沒有了……這些她絲毫都沒有怨過,怎麽可能再回頭去找陸勉?
昨日一事,比起身體的傷害,餘競瑤的心更疼。誰都可以曲解他,唯獨沈彥欽不行,她接受不了。曾經覺得無所謂,但是經過這一事,餘競瑤發現自己居然很在乎沈彥欽的想法,這微妙的變化讓她驚訝,也更讓她難過。
如果他也不理解自己,那麽這個世上,怕真的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餘競瑤淚水越流越兇,控制不住,好似積壓了許久的情緒這一刻突然爆發。
見她如此,沈彥欽的心都快碎了。他走上前,跪在她的身邊,碰了碰她受傷的手。
許是觸疼了她,許是昨日的驚悸未盡,餘競瑤的手觸電般彈開了。沈彥欽暗驚,眉頭蹙得更緊了。
“你真的很想我去?”沈彥欽盯着她的眼睛問。
餘競瑤想了想,淚眼婆娑地看着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
沈彥欽為了彌補給餘競瑤帶來的傷害,自從那天開始,他日夜守在外室,也不踏入後院半步。
餘競瑤手上的傷雖恢複得很快,可是心傷卻始終不見淡。每每遇到沈彥欽,除了驚悸,她更多的是淡漠。這件事,她沒辦法那麽快釋懷。人和人的距離拉開很容易,然再次靠攏就難多了。
兩人的疏遠,整個王府的人都看出來了。王妃覺得,自己這一計是施對了,看來秦绾果真是個聰明的。
餘競瑤這一病,王妃前來探望,殷切得很,不但送來藥物補品,還将晉國公夫人請了來。母親見了女兒的傷,既怒又心疼,餘競瑤只得告訴她是自己不小心劃破的,讓她千萬別告訴父親。
王妃的虛情假意沈彥欽看在眼中,不過此刻的他無暇顧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深秋,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獵要開始了,不僅皇室,各名門貴族也會參與其中。這是國公小姐最期盼的日子了,每年她都會随晉國公一同參加。只是如今,哥哥回了北方,晉國公也未原諒她,而沈彥欽是從來不參加這種活動的,所以今年怕是去不上了。
然直到狩獵的前兩日,沈彥欽站在她面前,問她手傷如何,是否能夠參加狩獵時,餘競瑤才明白,沈彥欽不僅打算參加,而且要帶她一起去。
餘競瑤很驚訝,也很歡喜,含笑回應他,傷口愈合得很好,可以去。
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餘競瑤第一次對沈彥欽笑,他心情頓時如撥雲散霧。
是夜,餘競瑤躺在床上,聽着外室的沈彥欽的動靜,猶豫着今晚要不要把內室的門插上。自從沈彥欽醉酒那日兩人分房睡後,心有餘悸的餘競瑤每晚都會把內室的門上鎖。可過這了這多日,他一直平和安靜地,且那日他也是負氣醉酒使然,雖是一道小小的門闩,可隔開的不僅僅是兩個人。
聽外室的聲響靜了下來,他應該是睡了吧。算了吧,就這樣吧。餘競瑤翻了一個身,阖上了雙眼。
餘競瑤手上的傷口在逐漸愈合,又痛又癢,尤其夜深人靜,感官更敏感,所以她睡意輕淺不能深眠。
朦胧間,她好似聽到了什麽聲音,細聞之,沙沙嘶嘶不斷,而且愈來愈額近。餘競瑤頓時睜大了雙眼,昏暗中,隔着紗帷,她分明見到屏風下有黑乎乎東西在動,細長的一條,朝着窗前的幾案移來,眼看着已經爬過了半張案面。
餘競瑤的心陡然一翻,頓時狂跳不已。一股悚寒襲來,吓得她薄衫都被冷汗浸濕。她一動不敢動,漸漸地呼吸困難,耳鳴起來。
不用猜也知道那東西是什麽,那是餘競瑤最怕的蛇!
餘競瑤大腦都僵了,她眼看着那蛇上了幾案,盤桓一圈,随即便朝着她的床榻而來,就在它的頭緩緩擡起,與她僅一紗之隔時,餘競瑤身子一涼,三魂七魄倏然脫體,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了一聲:
“沈彥欽!”
于是閉緊了雙眼。
緊接着,她聽到門“嘭”然而響,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然頃刻間,又一切都安靜下來。餘競瑤緊閉的雙眼還是不敢睜開,直到有東西碰了碰她的身子,她陡地打了個激靈坐了起來,手胡亂地揮了起來。
“競瑤,是我!”沈彥欽抓住了她的手腕。
餘競瑤聞聲,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看見坐在床邊的沈彥欽先是一愣,盯着他的眼睛裏滿滿都是驚恐,随着淚花翻湧,她抱着沈彥欽哭了起來。
沈彥欽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撫着她。其實他也是驚魂未定,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那條蛇已經處于進攻之勢,若是再晚一步,就一步,那麽餘競瑤此刻便已中蛇毒了。
沈彥欽偏頭,盯着地上那條已被他摔死的蛇,在昏暗的燭火,泛出赤黑相間的光澤,映示着它的兇殘和劇毒無比。
見餘競瑤逐漸平複下來,沈彥欽安置她躺下,并讓金童處理了那蛇,便喚來了霁顏和霁容。沈彥欽的目光在房內巡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幾案上的一只精致的青瓷胭脂盒上。
“今日可有人來過靖昕堂?”沈彥欽望着疲憊的餘競瑤問。
餘競瑤看了看霁顏,搖了搖頭。
“那這是什麽?”沈彥欽拾起那只胭脂盒。
餘競瑤打量着,好似沒見過。“是胭脂吧。”即便離這麽遠,也嗅得到馥郁奇香。“這不是我的。”
“啊!”霁容恍然一聲。“晚上小姐去沐室時,秦小姐的婢女來過,這是她拿來的,說是秦小姐特地送給小姐療傷的藥膏。我覺得小姐未必會用,便沒當回事,扔在那轉頭便忘了……”霁容低着頭瞟着沈彥欽,聲音越來越小。
“殿下,這藥膏有問題嗎?”餘競瑤問道。
沈彥欽打開,用指抿了些,輕輕嗅了嗅,淡然一笑。
“沒問題,不過不及鄭大夫給你開的藥,這個就不要用了。”說着,他遞給了金童,示意他拿走。
驚悚一場,餘競瑤心魂未甫,沈彥欽想要留下來守着她,可還未開口,餘競瑤先言了。
“今日多虧殿下了,時辰不早,殿下早些休息吧。有霁顏陪我便好。”
沈彥欽聞言,凝神望了她片刻,随即淺淡一笑,默然退出了內室。
她還是沒有原諒自己。
沈彥欽一走,餘競瑤松了口氣。方才多虧了他,也幸虧自己沒有鎖那道門,不然這第二條命,怕又要枉送了。想想便是後怕。而後怕之餘,她想起了自己下意識喚的那聲“沈彥欽,救我!”每次危機時刻,第一個出現的都是他,這情,她要怎麽還呢。
有霁顏陪着,這一夜還算安穩。第二日一早,餘競瑤也試着不再去想這件事,用過早膳,沈彥欽有事匆匆出去了,餘競瑤便忙着整理狩獵要帶的東西。
衣用準備好了,餘競瑤突然想起了沈彥欽送她的那條鞭子,許用得着,便讓霁顏去取。霁顏前腳剛進來,秦绾帶着小婢後腳便跟到了靖昕堂。
“你來幹什麽?”霁顏堵在門口問道。
秦绾看着她冷哼一聲,随即望着餘競瑤。“我找三皇子。”
“找他做什麽?”餘競瑤放下手裏的東西,走了過來。
秦绾輕蔑一笑,道:“問問明日狩獵,何時出發。”
餘競瑤聞言一怔,她也要去?
“三皇子不在,出門了。”餘競瑤漠然道。
“那我一會再來吧。”秦绾說罷,轉身離開,剛邁出兩步,頓了住,突然目光殷切的轉身望着餘競瑤。“聽聞昨晚皇子妃驚到了,皇子妃可好?”
見這副虛情,餘競瑤冷笑,寒聲道,“我不是好好的在這嗎,讓你失望了。”
“瞧皇子妃這話說的,好像我盼着你出事似的。”
“不是嗎?”
餘競瑤目光冰冷地盯着秦绾,而秦绾搖頭而笑。
“我巴結皇子妃還來不及呢,怎會盼着你出事,不然會送你療傷的藥膏。”
“若非你的藥膏,我還真不知原來你心這麽毒呢。”
“皇子妃這麽說,我可是越來越糊塗了,我連昨晚發生什麽事都不知,你這不是要冤枉我嗎?”秦绾一副委屈的模樣道。
“你果真不知?”餘競瑤冷笑,見秦绾堅決不認,她看了看霁顏的手,随即給了她一個眼神,霁顏會意,突然喊了一句。
“昨晚這物還給你吧!”說罷,忙将手中的東西仍了出去。
秦绾見一細長的黑物向自己的腳下竄來,吓得驚慌失措,連跳了幾步,拉着小婢驚悚地大喊着“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二人退出好遠,見那物沒動,才定睛瞧了瞧,居然是一條烏黑的軟鞭。這才知道上當了。
(3)
餘競瑤望着狼狽的二人,鄙夷地冷哼一聲。
“秦绾,是你傻還是我傻?你以為我聞不出那藥膏裏千裏香的味道嗎,那條蛇就是這麽被引來的吧。”
沈彥欽拿起那藥膏的時候,餘競瑤就猜到不對,過後問了霁顏才道那是千裏香的味道,千裏香引蛇,餘競瑤自小便知。沈彥欽不說,是怕自己憂心。
“你恨我,我知道,你想除掉我,我也理解,但是我不明白你的心怎麽能狠到這般,你明知道這靖昕堂裏還住着三皇子,你就不怕這條蛇咬的是他嗎!”
“他不碰那藥膏,自然不會被咬。”秦绾自知狡辯不得,索性承認了,“如果真的被咬,那也只能算他倒黴!”
秦绾一語既出,餘競瑤驚愕駭然,她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看來你根本就不在乎三皇子,你跟着他不過是想借勢而已。”
秦绾冷笑,目光浸涼地盯着餘競瑤,“難道你不是嗎?你有資格說我嗎?”
“我是帶着目的嫁他的,但我絕對不會害他,也更不許別人害他!”說着,餘競瑤迅速拾起了地上的鞭子,朝着秦绾的方向揮去。随着一聲鞭鳴,撕心裂肺的嚎叫聲起,擋在秦绾面前的小婢,肩膀的衣衫已被抽出了一條血淋淋的裂痕。
秦绾看着快要疼暈的小婢,吓得目瞪口呆,就在餘競瑤第二鞭朝她揮來時,她猛地一推,将懷裏的小婢不偏不倚地推向了餘競瑤。
餘競瑤措手不及,只得收回鞭子雙手去擋撲向自己的人。本來可以架得開,怎奈帶傷的左手一個吃痛,她随着小婢向後仰去。就在要倒下的那一刻,一只胳膊突然攔在了腰間,撐住了她,又一只手猛地推開了朝她身上壓來的人。餘競瑤回神望去,是沈彥欽。
沈彥欽扶正了懷裏的餘競瑤,托起了她的左手,見纏繞的紗帶上滲出了點點血跡,眉頭驟然一蹙,目光陰鸷地望向了秦绾,秦绾一顫,又是一驚。
直到沈彥欽小心翼翼地托着餘競瑤的手進了靖昕堂,秦绾才未從驚悸中緩過神來。慌張地扯着小婢,回了後院。
從入了靖昕堂,到鄭大夫聞信而來,給餘競瑤換了藥,沈彥欽都沒再提秦绾一句,只是冷顏皺眉。聽鄭大夫言,無大礙,只是稍裂了傷口而已,才算松了口氣。
送走鄭大夫,沈彥欽回首對金童道:“去查查那條蛇的來源。”
……
狩獵之日,一早沈彥欽就帶着餘競瑤和仆婢準備出發。上車前,餘競瑤突然想到了秦绾,于是問她是否同去,沈彥欽笑了笑,言道,“她去不了。”便攙扶着餘競瑤上了車。
餘競瑤好奇,詢問霁顏,霁顏回道秦家小姐病了。
秦绾何時病了,昨日不是還氣勢洶洶地,健康得很嗎?而霁顏答就是昨晚上就病了,也不知何病,反正雲濟苑沒人了,她又不肯回家,三皇子便把她留給珲王妃照顧。餘競瑤更詫異,雖珲王妃此次不參加狩獵,可她居然會同意照顧秦绾?她有那麽好心嗎?
思慮着,餘競瑤漫不經心地掀開了車窗的簾布,望向車外。見到旁側,神色淡淡,騎在馬上的沈彥欽,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收回了目光,不再想下去。
沈彥欽和餘競瑤去得較晚,他們到的時候,狩獵場已熱鬧非凡。沈彥欽的到來顯然讓大家很吃驚,這個快被人遺忘的皇子,今年是屢屢引人注目啊。
二人去拜帝後,這還是婚後第一次見帝後。果然如傳言中的一般,皇帝本還是一張喜容笑顏,見到沈彥欽,頓時斂笑正色,輕“嗯”了一聲,就算是回應了。
皇後則仍是端莊慈惠的樣貌,慧黠而笑,眼角微挑,傲然不屑地睨了一眼身旁的貴妃。而貴妃瞥視着餘競瑤,一張豔絕妩媚的臉蘊着不悅,冷漠至極,看得餘競瑤不得不收回目光。
沈彥欽随衆皇子去了獵場,餘競瑤則伴着公主和女眷們坐在了一起。餘競瑤在高臺的席位上巡了一圈,除了皇帝便是幾位她不認得的藩王,沒有見到晉國公,也不知是因忙哥哥的事沒來,還是在跟貴妃賭氣。
餘競瑤尋望着,隐隐聽到有人提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斜視瞥了一眼身周的人。女眷中,大多是各府的夫人小姐,她熟識的沒幾個。可這一衆人,卻無不認識她的,曾經晉國公府刁蠻的大小姐,如今落魄的三皇子妃。沒想到她居然會來,低聲嘲諷:若是換做自己,肯定再沒顏面見人,定要找個角落躲起來才好,怎還會來這現眼。
她們的話,餘競瑤聽個真切,卻仍面色清冷,淡漠地觀望着獵場,不為所動。
幾人竊語,道餘競瑤自從嫁了三皇子便收斂了跋扈嚣張的脾氣,許是沒底氣,想攀高枝卻選錯了人。曾經因為這些話,餘競瑤在公主的生辰宴上發過火,坐在一邊的沈怡君摸了摸臉上愈合不久的擦傷,沒插話,然再聽他人聊起,心裏還是很解恨。
衆人吃吃地笑,不知哪裏飄來一句“豈不是報應。”餘競瑤驀地回首,目光沉沉,眼神猶寒風般在人群中掃過,幾人頓時啞口呆愣,心頭冷飕飕的。這感覺好似又回到了從前。
第一輪的狩獵,皇帝及各王未參與,馬背上的皇子及權貴公子們已戎裝在身,弓箭負背,各個英氣勃勃,蓄勢待發。都打算在這開場的競獵中一展身手。
餘競瑤目光在這一群人中搜尋着,最後落到了角落裏沈彥欽的身上。
棗紅駿馬上,一身戎裝的沈彥欽英挺俊逸,皎皎的神色,清冷得不見一絲波瀾。劍眉朗目,孤傲而冷漠,看上去雲淡風輕,卻透着凜凜之氣,隐隐地有種威懾衆生的氣勢,讓人一眼便識得出他來。
原來這種王者之氣是與生俱來的,也許沈彥欽的一切果真是命中注定。
餘競瑤出神間,沈彥欽好似感應到了什麽,回首,便對上了她幽幽的目光。沈彥欽的唇角淡淡牽起,溫和一笑,眼神明亮,古潭似的深眸漾出了醉人的微波,看得餘競瑤心驀地一顫,嫣然回笑,好似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刻。
然正在此時,穩健的馬蹄聲傳來,一位風華超絕,英姿翩翩的男子從遠處奔馳而來,加入了人群中。他的出現引起了衆人的注意,此人正是宣平侯家的陸侍郎。
陸勉姍姍來遲,對一行人抱拳而謝,随即目光掃向了沈彥欽,二人相視許久,冷漠淡定,卻有如千鈞之勢。遠處,餘競瑤的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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