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7 外海

夜願尾随多恩一路來到了外海,這裏臺風剛剛過境,海面湛藍,泛着微微的波紋,數萬噸的烈日洋洋灑灑,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私的能源。

夜願不敢湊得太緊,只能遠遠跟着,他一邊用望遠鏡張望,一邊問:“你确定多恩少爺上了這艘船?這不是他平時出門用的那艘。”

“确定,屬下看着多恩少爺從日蝕號上的這艘船。”侍從休耶答道。

為免節外生枝,此次夜願只帶了他一個人——休耶是從六年前就跟在夜願身邊的侍從,畢竟他現在也不确定誰可以信任,船也換成了外觀普通并配置了隐形皮膚的接駁船。

再者而言,如果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去給多恩試壓,很容易會适得其反——他從小就是吃軟不吃硬的個性,這點夜願很清楚。

茫茫無垠的海面上,小船一直朝外海開去,世界大得像沒有盡頭。在暴曬之下,即使有制冷的室內也變得悶熱不堪,休耶不得不提醒他:“先生,再這麽下去我們恐怕燃料不夠。”

确實,兩艘船已經開出了距虛摩提六十多公裏,接駁船體積本就小,燃料艙空間也很有限。

夜願咬着嘴唇,正在思考要如何是好,卻忽然眼尖地看到了:“到了!”

幾公裏外的海面上赫然出現了一艘中型反重力艇,多恩的船果然減速停靠了過去。應該沒錯了,夜願想,只不過沒想到多恩這麽謹慎,居然把安息藏在這麽遠的地方。

不出所料,多恩從船艙中走出,踏過連接板上了那艘反重力艇。

夜願迅速靠攏過去,正要解除掉皮膚隐形,忽見船艙裏又走出一個人。

和多恩相似的一頭紅發叫夜願連忙吩咐:“停下!休耶停下!”

羅特·範修連恩也跟着上了船——船上的一幹侍衛看見她毫無吃驚的神色,夜願心裏納悶——自己的判斷失誤了?抓走安息并不是多恩一時興起的游戲,而是夫人的指示?

沒道理啊,安息不可能有任何值得引起她注意的地方啊。

夜願舉棋不定地遙遙觀察着,就在此時,望遠鏡彼端的多恩臉上出現了驚訝且茫然的神色——夜願順着他的目光移動鏡頭,看見反重力艇裏走出一個人。

夜願的困惑不亞于多恩,因為按照身高體型來看,那人顯然不是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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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在船沿上努力去看,但海面反光太厲害,蒸騰的水霧讓能見度變得相當扭曲,但他還是看見了——身材高大的黑發男人背影既熟悉又陌生,就好像……就像是……

就在這時,那人轉過身來,即使隔着數千米的距離,夜願莫名就覺得他用肉眼看見了自己。

只一眼他便移開了目光,羅特和多恩都沒有察覺。

但夜願卻被這一眼死死的定住了,烈日下的他一頭冷汗——如果他沒有認錯那雙和主人相似的黑眼,這艘孤零零漂浮在外海的反重力艇上站着的,是李奧尼斯真正的家主神蒼。

“先生,先生?”休耶叫了兩聲沒有得到回音,自己也舉起望遠鏡查看,這一看不要緊,他手一松,望遠鏡直直落入海中,激起了不大不小的一朵水花。

落水聲驚醒了夜願,他連聲道:“快走!回虛摩提,快點!”

仍一臉震驚的休耶手忙腳亂地爬回駕駛艙,他一邊手抖着重新起航,一邊不确定地問:“先……先生,那個是……”

“別亂說話!”夜願斥責道,但心下也是惶然無措。

神蒼為什麽會在這裏?他是主動還是被迫待在這裏的?他在哪裏住了多久?那日蝕號上的人又是誰?

還是說……夜願忽然想到,除了羅特的親信外,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人親眼見過神蒼了。也許日蝕號上的一切根本就是個幌子,好像那個空空如也的探月基地一般,神蒼根本早就不在那裏了,而是被軟禁在大海中央,任由羅特和曼德一步步進駐。

但是看多恩驚訝的樣子,似乎他也毫不知情?夜願心想,羅特為什麽要選擇這個時間告訴多恩呢,是因為他新到手的百分之十家産嗎?

如果真是如此,難道自己原本的猜測完全錯誤——羅特手中握着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百分之五和多恩手中的百分之十,而是神蒼的百分之三十九!

那麽這也是否說明,其實多恩原本并不完全在羅特的掌控之中呢?

但是現在他被帶到了神蒼面前,這情況是否在今天就要産生變化了。

夜願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毫無準備地冒失前來,沒想到撞見了這樣的一幕。他又不禁回憶剛才神蒼是否真的看到自己了——雖然隔着那麽遠的距離,接駁船的皮膚又模拟反射着環境顏色,按道理不應該能看見他。

但對方望過來的眼神确确實實停留了一瞬——如果發現他了,神蒼會告訴羅特嗎?

夜願以最快速度沖回地心大廈,一邊朝樓上跑,一心盼望着主人已經回來了——他已經完全忘記了照片和安娜的事,也忘了安息的蹤跡還沒有線索。

電梯門一開,他便隐約聞見了熟悉的煙味,夜願快跑兩步沖進門:“主人,您在忙嗎我有急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奇特的一幕出現在眼前——本該在這裏的主人變成米奧了!

他硬生生地剎住車,定睛一看,發現棕發賞金獵手穿着主人的一套淺灰色休閑服,正翹着腳坐在沙發裏,手裏翻來覆去玩着一個拼色方塊。見他進門,米奧迅速站起來越過他肩頭打量尋找,見只有他一個人後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夜願結巴道:“你你你怎麽下樓來了!”

晝司的聲音自窗邊的桌子背後響起,他也站起身走了過來:“怎麽,你知道這個人?真是你讓他……把他帶進你屋裏的?”

夜願這才看見晝司也在屋裏,驚吓道:“主!主人!你怎麽在這!”

晝司被噎了一下——這還是他人生第一次被夜願給忽視了,立馬有些不悅:“難道我是那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嗎?”

夜願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連聲道歉:“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餘光一瞥,決定朝米奧發難:“你怎麽能擅自下樓打擾主人!還拿他的衣服來穿?”

米奧扯了扯大腿的褲子說:“你以為我想穿,這褲子也太緊了吧。”

主要功能是美觀的服裝自然和耐磨抗熱的戰鬥服完全不同,米奧相當不适應。

夜願還沒開口,晝司已經說:“是我拿給他的,他在你屋裏,沒……沒穿衣服,我想你的衣服尺寸肯定不合适就……”他直覺自己不該花時間解釋這件事,又難得地感到思維相當混亂,同時注意到夜願下巴喉嚨上的紫色淤青,問:“你的臉又是怎麽回事?”

夜願下意識遮了遮,對方又問:“還有,這男的到底是誰?”

夜願表情可謂一片空白——他沒想過米奧會在這裏停留多久,也沒想到會這麽快被主人發現,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始想借口。

米奧對晝司毫無興趣,像趕蟲子一般揮了揮手,問:“這不重要,安息呢?”

“怎麽不重要了,這是我的住所,安息又是什麽?”晝司皺着眉提高音量:“夜願?”

他誤解了夜願為難的神色,不可置信道:“難道,他真的是你的……情人?”

“什麽!”夜願聞言大驚:“情人?怎麽會想到這……”

晝司指着米奧,正要講述之前在閣樓聽聞到的震撼消息,卻被米奧一把攔開:“你能不能別打岔,我再問你一遍,安息在哪?”

他他他……他竟然叫主人別插嘴!夜願快要昏厥了。

米奧失去耐性,兩步跨到夜願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別讓我問第三次!”

被粗暴打斷的晝司從沒遭遇過這麽不禮貌的對待,見米奧竟還敢威脅夜願,當下便掏出手槍大聲喝道:“放開他!”

米奧幾乎是有些不屑地斜眼看了看他。

“夜願,告訴你家主人拿槍對着我是多麽不明智的選擇。”米奧說。

晝司拉開保險栓:“你下巴上的傷是這個男人弄的嗎?他到底是什麽人,他用什麽威脅你?”

米奧一把将夜願拽過來擋在槍口前,說:“這樣也好,你不是挺有權有勢的嗎?那你親自去找你的廢物弟弟叫他把安息交出來,我再把這個金毛還給你。”

“我弟弟,多恩?”晝司也疑惑道:“還有這個安息到底是什麽?”

“你怎麽這麽多問題?”米奧也掏出黑色短刀,架在夜願喉嚨前:“跟你說把槍放下!”

“你先放開夜願!”晝司怒道。

屋內的氣氛瞬間緊張異常,夜願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用足力氣大聲吼道:“都不要吵了!”

屋子安靜了。

他轉過身,捏着米奧手中的刀子——對方本不肯放手,被他睜大眼瞪了一眼後莫名松開了手指,夜願把刀丢進桌上的水杯裏,然後走向晝司,握着他的手腕向上擡,接過他手裏的槍,取出子彈丢進抽屜裏。

“喝什麽?”夜願嘆了口氣,問。

兩人面面相觑,鬧不準該說什麽。

“喝水吧。”夜願自言自語道,給二人分別都倒了一杯,遞到他們手中:“請坐,主人坐。”

兩個男人聽話地坐下了。

“這是我的主人,晝司·李奧尼斯,我相信你已經知道了,”夜願介紹道:“主人,這位是米奧·萊特,是廢土雇傭工會注冊賞金獵人,他的情人不是我,是一位名叫安息的少年。”

“安息是個人的名字?”晝司納悶道。

“呵呵,”米奧冷笑,“你怎麽好意思嘲笑安息的名字。”

眼看着兩人又要劍拔弩張,夜願快速叫道:“都坐着別動!”

米奧一臉不耐地坐回沙發上,喝了一口水,晝司竟然也配合地坐了回去——但他完全是因為沒有反應過來。

這還是他家順從又貼心的小侍從嗎?晝司捏着鼻梁——覺得自己一定是睡眠不足,不然頭為什麽這麽痛。

“安息是我的朋友,”面對晝司瞬間又疑惑起來的眼神,夜願連忙說,“具體的內情之後再和您報告,因為最近和我交往過密,而被跟蹤我的多恩少爺誤會,綁架了,所以我答應米奧幫助他救出安息。”

“交往過密?”米奧冷笑着小聲抱怨:“分明就是你纏着安息。”

晝司皺着眉:“他為什麽……你确定?”

夜願點點頭,拿出那個帶血的方巾:“多恩少爺親口承認的。”

米奧箭步沖過來奪走了方巾,看見上面的血跡後表情變得十分可怕。他拿着方巾湊在鼻子下聞了聞,說:“不是安息的血。”

夜願:“你怎麽……算了,總之,今早我跟蹤外出的多恩少爺,想要順着查出安息的蹤跡,因為我判斷多恩少爺只是單純讨厭我而想要找我麻煩,只要讓他消氣就能救回安息,并不是什麽太過棘手的事。”

晝司聽出畫外音,問:“但是?”

夜願看了他一眼,低頭道:“但是……多恩少爺并沒有去找安息。”

晝司點了點頭,說:“你以為多恩真的那麽傻?頭天威脅了你,第二天就帶着你去找他?你被抓住把柄不就是因為被人家跟蹤了,還覺得對方不知道你也會跟蹤?”

夜願低頭挨訓,耳朵垂在腦後,尾巴架在腿中間,米奧饒有興致地看着。

“不是的,”夜願說,“多恩少爺應該是真不知道我在跟蹤他,因為他去見了另外一個人。”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艱難地說:“外海七十公裏的一艘反重力艇上,我好像見到了……不,我确信自己見到的那個人是老爺。”

屋裏安靜得只能聽見制冷機的聲音。

米奧一頭霧水,晝司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問:“誰?”

“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沒敢湊得太近,也不知道老爺是不是……自願待在那裏的。”夜願小聲卻清晰地說。

“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晝司皺眉道,“不可能,我每個季度都會收到他的簽字回函,是必須他本人蓋章簽署的,如果他真的被有違自由意志地軟禁着,為什麽不趁機通知我?”

夜願遲疑道:“但您仔細想想,您上次面對面見到老爺是什麽時候?不是通過視頻會議,也不是通過郵件回執的那種。”

“那當然是……”晝司正要回答,卻忽然頓住了——自從母親去世,羅特·範修連恩搬進日蝕號之後,晝司和父親的接觸就已經很少了。冷漠父親的迅速二度迎娶叫他難免有些心涼,加上成年在即,他毫無障礙地習慣了兩人早已日漸疏遠的父子關系——甚至在他仍住在日蝕號上時,父子倆一個月也不一定能見一面。

至于搬到地心大廈後更是……晝司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沉聲道:“我不記得了,是搬到這邊來的第三年嗎?”

夜願向前走了一步,藍眼睛裏帶着真誠的擔憂:“是五年前,您接手代理家主一職開始參加十大家族例會後,就沒有再面對面地見過老爺了。”

“怎麽可能……”晝司下意識反駁,随後他細細回想着——無論外部有多少謠言,他心中其實從未相信過父親會被範修連恩如何擺布,那個男人是他見過最殺伐決斷、強硬冷酷的人,這麽多年來,雖然那個高大的形象慢慢模糊了,但卻從未倒塌。他一直按照父親的高度要求着自己,即使是到了一種近乎工作狂的底部,更從未想過能有人能淩駕于那個男人的意志之上。

“如果您覺得老爺并不是被迫的,那麽就只有另一個可能……”夜願看出來他心中所想,卻遲遲不敢說出自己的猜測。

“你覺得父親老糊塗了,想要用多恩換掉我嗎?”晝司冷冷道:“但凡是有一絲智力的人,都不可能做這種選擇。”

晝司揮手擋開他,咬牙切齒道:“範修連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平時容忍他們是看在多恩的份上,畢竟這孩子是半個李奧尼斯,雖然愚蠢,但也沒什麽壞心。不過現在,既然他們要做到這個份上,我也不用再做什麽虛情假意的表面文章。”

“您要去哪!”夜願問。

晝司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回日蝕號!”

夜願連忙追上去:“等等主人,整件事情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還有那個探月基地,完全是一座空殼,您想想,搞不好日蝕號也是一個陷阱呢!”

晝司停下腳步,不甘地沉默了三秒,呼出一口氣。他已經迅速地平靜了下來,點頭道:“你的意思是,搞不好那個安息什麽的只是一個引子,是故意引你去跟蹤他的?”

“不是沒有可能,”夜願說,“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

米奧一直沒有吭聲,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卻聽懂了“從長計議”這幾個字,立刻不幹了:“等會兒,要從長計議什麽?安息怎麽辦?”

夜願十分糾結,坦白道:“我本來很确定抓走安息是多恩少爺自己的意思,但現在看來……說不定他是故意引誘我去跟蹤他,并讓我發現老爺的行蹤的。”他習慣性咬着下唇,一邊思考一邊說:“如果是,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呢?他們先前暗自招兵買馬,該不會就是布置在了日蝕號上……為了刺激我們先行動手,從而引誘主人到日蝕號上,再兵變控制住您強力奪權吧?”

晝司冷冷地看過來:“夜願,注意你的言辭。”

夜願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過了,連忙閉緊了嘴——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主人真正動怒了。

“所以這些又關我什麽事?”米奧的心情也非常不好:“我改主意了,”他說,“我不想和你們玩虛摩提的游戲了,給我一艘船,兩把槍,我自己去救安息。”

“哼,”晝司轉過頭來冷笑一聲:“你一個人?不提是否有增員,你知道日蝕號上原本的侍衛就有多少人嗎?”

米奧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忽然,他動了。他原地躍起,只留下一道殘影,晝司本能地感到了威脅,身體卻跟不上大腦的反應。

下一刻,他被狠狠掼在全景玻璃上,夜願的尖叫聲響起。

一陣目眩之後,晝司順着餘光緩緩轉動眼珠,看見耳邊的落地玻璃裏插着一支黑色的匕首,刀尖穿過厚實的雙層玻璃,匕首周圍呈蛛網裂開。

他再下意識去看米奧身後桌上——杯子裏插着的刀已經不見了。

米奧松開刀柄,輕輕推了一把玻璃窗,蛛網驟然擴大四散,遍布整面全景視窗牆。

一塊碎片剝落了,緊接着,無數大大小小的晶瑩碎片宛如潰壩一般,一部分掉在屋裏的地毯上,大部分墜入了一百七十層外的深淵。

這可是高級抗震的防彈玻璃!

夜願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甚至來不及反應,但他此刻已經确定了——這人絕不是什麽普通的A級獵人!

米奧松開手後,晝司慣性向後仰了一下,半個身體探出窗外,高空的風吹散了他的額發。

夜願又叫了一聲:“小心!”

晝司被米奧又揪住衣領往前帶了一點,免于摔成肉泥的命運。

他拍了拍晝司的領口将之理順,說:“沒錯,我一個人去,你有什麽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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