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0 回不去的都叫做
夜願從禁閉的角落裏被釋放出來後,雖然還沒有得到主人的口頭赦免,但被安息原諒的喜悅已經壓過了沮喪——晝司赫然發現那兩個人和好之後,又親密地湊在一起叽叽咯咯地咬耳朵了,自己完全被晾在一邊,不由得心情有點複雜。
米奧本來在收拾他切過面包的刀,看到這一幕後飄過來在晝司身後涼飕飕地說:“後悔了吧。”說罷他又不動聲色地幽幽飄開,晝司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和他生氣。
他想了想,在烤得十分香脆的面包上抹了一些罐頭三文魚,假裝不在意地晃來晃去,夜願鼻子動了動,偷偷看了他一眼,但沒敢說話,又刻意地移開了眼睛。
晝司引誘失敗,清了清嗓子:“咳咳。”
夜願停下來扭頭看着他,晝司面無表情地說:“明早7點的航班。”
安息聞言立馬問:“去哪的,我們回家嗎?”
米奧說:“家裏倒是不一定安全,說不定有人監視,甚至是個陷阱也有可能。”
夜願點頭道:“之前多恩少爺就找到了你們循環艇的位置,不過好在那是他的個人行為,羅特夫人并不一定知情,但……你們還是要小心。”
“我們?”安息捕捉到話裏的別意,抓着他手腕問:“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夜願遲疑地看了米奧一眼——安息對他的信任叫他幾乎有些羞愧了,反倒米奧堤防的态度還叫他感覺好過一點。
“可是小羊怎麽辦?”安息的關注點已經轉移到別的事情上了,“小羊一個人看家這麽久一定很害怕。”
米奧懶得理他,夜願遲疑了片刻問晝司道:“主人您記得嗎,我小的時候,您送了我一艘船。”
晝司皺着眉,一臉完全沒印象的表情。
夜願雖然不意外,但還是有點失落,說:“原本是泥盆紀造船公司給您定制的,您轉送給了我,上面配裝了李奧尼斯的內部系統,只是從來沒有激活過。”
晝司聽罷眼睛微微亮了:”金鑰匙還在我手上,如果可以繞過監聽,啓用部分權限……”他說罷又”啧“了一聲:“我手中的資産主要都是不動産,要變現沒那麽快。”
“主要?”米奧抓住了關鍵:“剩餘的部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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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幾場賭局倒是贏了不到百萬的零錢,不過都是虛拟貨幣,而且大部分已經投到植物園的運營裏去了。”晝司說。
聽到這個面值之後米奧倒抽了一口冷氣,安息後知後覺,也跟着抽了一口氣。
夜願連忙解釋:“熱可可,柿子!”
安息聽罷立馬冷靜了下來,接受了“植物園”這個存在。
但米奧卻不然,他咬牙切齒地問:“那你平時缺錢花的時候怎麽辦?”
晝司想了想,認真地回答說:“我沒有缺錢花過。”
這倒是真的,在“虛摩提”這個範圍裏就幾乎沒有動用到他需要花錢的場合或時刻,以至于活到今天,他才深刻體會到每一支筆芯的威力。
安息跳起來攔住米奧:“別生氣!別生氣!”轉頭問:“你沒有不是虛拟信幣的錢嗎?”
米奧冷靜下來,拎開安息接着說:“你身上那些零碎湊些過日子的錢倒是沒問題,但要大規模地雇傭賞金獵手是絕對不夠的。你只要在林堡多待一天,追兵就會離你更近一些,這裏說大也大,但要搜一個人出來,也用不了多久。”
晝司贊同地點了點頭,一邊思索一邊低聲自語:“也許應該換個思路。”
夜願仍皺着臉糾結:“我之前數次在騎士團工會發布雇傭任務,給錢也向來很爽快,也許……我們可以在不付定金的情況下預支一筆人?我之前清點了一百來號賞金獵人,也許可以順着那個合同先賒賬……”
米奧嘲諷地笑了一聲:“從老鮑勃手中摳出錢來?你做夢!而且看你們倆現在這個樣子……”他指着晝司開叉的西裝外套,“很明顯就是落魄貴族,一點用都沒有的那種。”
“的确,”晝司并沒有被冒犯,他指着頭頂的浮空巨獸說:“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只要是在虛摩提的陰影之下,那就是無處可躲,也許……”
他猶豫了一下,似乎自己也很難說出口這句話:“也許目前唯一的緩兵之計就是退守到虛摩提勢力微弱的廢土,再從長計議。”
夜願還來不及消化這個決策,安息已經歡呼了起來。
“哦哦哦!去廢土玩咯!”安息看起來很高興:“那去廢土之前我們先回家一趟!”
“鬼打牆!”米奧頭痛道:“回家幹什麽,跟你說了那裏可能有埋伏。”
“我要回家拿小羊!”安息大聲說。
“小羊是什麽?”晝司小聲疑惑道。
夜願比劃了一個手勢,解釋道:“電子寵物,安息養大的。”
米奧煩得不行:“帶着這兩個人就已經很麻煩了,你不要再節外生枝給我找些事……”
安息忽然歇斯底裏地假哭起來:“小羊!我要小羊!”
夜願也趕忙為自己新交的“好朋友”幫腔:“小羊!給安息小羊!”
在晝司頗為驚異的眼神中,面對變異人也面不改色、手起刀落的米奧,在少年幼稚的鬧騰下居然輕易就妥協了:“好好好,回去拿。”
安息瞬間安靜下來,臉上一滴眼淚也沒有,乖巧道:“嗯!”
米奧十分憋屈,低聲咕哝道:“就不該給你買那個玩意兒。”
隔日清晨還不到五點,米奧就已經把全員都叫了起來,太陽尚未升起,海上彌漫着濃厚的霧氣,每個人的衣服都潮得不行,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安息和夜願眯着眼睛,腦袋靠在一起打瞌睡,晝司迅速翻身起來收拾好東西,悄聲問:“怎麽了?”
米奧指了指樓上,只說:“要小心。”
濃霧之下,所有鋼架鎖鏈都又冰又滑,能見度也變得極低,所幸米奧視力和聽力都很好,他走在最前,在安息腰上綁了一根繩子,免得他迷迷糊糊地掉下去,安息看見繩子抱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刻意避開了公用電梯多繞了一段路後,上到港口層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前往廢土的大型接駁船已經停靠在渡口,正在加燃料——用的是虛摩提上食物廢油循環提煉成的,空氣中一時間彌漫着令人反胃的味道,四人沒吃早飯的空蕩胃部一陣陣緊縮。
他們和接駁船只隔着四五條街了,但米奧卻沒有走出去,而且背貼着一個集裝箱,微微探出腦袋去看。
果然,白霧之中,他發現了幾個穿着林堡警察制服的人,正拿着他們的通緝畫像挨個詢問商鋪和旅館的店主。
“啧。”米奧不爽道。
“警察?”晝司問:“你能看到通緝內容嗎?”
米奧眯眼看了一會兒說:“勉強吧,好像是之前在競技場看臺的監控截圖。”
“我知道了。”晝司說。
片刻之後,警察問過一圈也沒能有什麽進展——雖然整個林堡都對他們沒什麽好态度,但自由港的人對他們尤其厭惡。這源自于林堡建立早期的混沌年代裏,彼時的警察組織還是徹頭徹尾的黑幫,甚至還沒有披上這一層體面的皮,那時的林堡資源匮乏、人口稀少,僅有上下三四層,依附于利潤最豐富、油水最多的自由港生長發展。鮮美的肉類不但吸引着掠食者,也吸引着腐食者,在巨額的保護費用之下和無數次血腥火拼以後,林堡尚未萌芽的經濟遭到重創,黑幫人員被虛摩提上的小股勢力收編,并冠上了“警察”這一幾乎有些諷刺的身份,實則作為中介和皮條客,專營林堡內部的色情産業和人口販賣,而自由港被還給了林堡居民,從此泾渭分明。
如今,這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再次現身于此,得到的待遇只有大力拉下的卷簾門。
警察放棄和居民交涉,轉而在港口附近巡邏搜索,他們主要監控的目标是7點前往廢土的接駁船以及7點15前往虛摩提的接駁船。
忽然,一隊疑似目标的四人組出現在他們視野裏,直朝着廢土接駁船的檢票口而去。數名警察見狀迅速行動起來,手指扣在電擊棒開關的邊緣蓄勢待發,同時在霧色掩蓋下無聲地靠近目标。
目标其中一人似乎有所察覺,他腳步暫緩,繼而轉身朝反方向快步走開了,目标剩餘三人也跟上了他。警察意識到自己被發現,加快了步伐小跑起來,而目标四人卻忽然呈兩兩分開,一左一右消失在了集裝箱的後頭。
警察們也立刻分成兩隊。
第一隊人追着稍嫌警惕的二人組去了,拐過集裝箱後,他們來到了一大片私人的停機坪,霧氣之中,這裏靜靜歇息着模樣各異的大大小小數十家航空艇,在逐漸露頭的朝陽中投下斜長的陰影。
數名警察彼此使了個眼色,放輕腳步成扇狀分開包圍圈,一步一步地向前推進。
朝陽的金光沖破了一些霧氣,但光影重重疊疊,視野又被扇葉和渦輪阻礙,每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被放大了數倍。
忽然,不遠處的接駁船拉響了第一聲汽笛——這是離開船還有三刻鐘的提醒,與此同時,在汽笛聲的掩蓋之下,扇形最右邊的一角忽然消失了。
走在包圍圈最右側的警察被無聲地放到在地,并拖拽到了一個汽艇的後頭,整個過程連叫聲都沒能來得及發出,而剩餘的警察無知覺地繼續向前。
前方機翼下方忽然跑過了一個身影,躲在了一座小型循環艇的背後。領頭的警察做了個手勢——一人斷後,剩餘的幾人左右包抄,圍着循環艇繞行。
斷後的警察剛朝前走了兩步,忽然被從後面栖身而上——他身體還沒來得及行動,雞皮疙瘩已經生理反應地起了一背。他下意識想要抽出腰間的電擊棒,赫然發現手臂完全動彈不得——身後那人一手按在了他右手上,另一手無聲地伸到了他的喉嚨上。
包抄的數人在循環艇的背面相會了,幾人疑惑地彼此對看了一眼,忽然警醒過來,同時擡頭看去——一名黑發少年貓一般輕巧地蹲在機翼上,雙手端着一柄手槍。
槍響之下,一名警察即刻倒下了,領頭的警察翻身滾到機翼下的死角處,吼道:“隐蔽!”
又是一聲槍響,另一名警察被擊中大腿,直接摔了出去,黑發少年像是有些不滿意槍的準頭,不太高興地“啧”了一聲。
領頭擡頭正要下令,赫然發現躲在他對面機翼下的同伴身後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黑影,男人宛如在砧板上敲昏一條金槍魚般輕易地放倒了全副武裝的同伴,他已經顧不得“活捉”的指令,連忙掏出槍來。
“砰!砰!砰!砰!砰!”領頭瘋狂地開槍射擊,對面的男人卻無比靈活,左避右閃,數槍之後竟然毫發無傷!領頭暴怒道:“我不相信你還能快過子彈!”
他正要再開槍,僅剩的一名同伴連忙拽住他叫道:“會爆炸!”
領頭定睛一看,剛才他不小心射穿了循環艇推注器的油箱,刺鼻的劣質氣味後知後覺地鑽進了他鼻子裏,下一刻,男人已經逼近道他的面前。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帶着獵食者的殘忍和冷酷,把世界歸置于一片黑暗。
另一頭的一隊警察腳步也停頓了一瞬間,他們追着其中兩個目标已經跑出了很遠,但不會認錯遠處傳來的槍聲。
他們彼此互看了一眼,加速追了上去。
可前方在鐵梯上穿梭逃竄的二人速度實在太快了,尤其是帶頭的那個高個,簡直比林堡居民的他們還要熟悉地形——畢竟自由港區域不是他們熟悉的地界,腳下的鋼板又濕滑無比。
“不然咱們先回去支援頭兒?那邊好像出事了。”其中一名警察邊喘邊說。
另一人果斷拒絕說:“不行,你看!”
前方速度較慢、身高稍矮一點的人在跑動過程中兜帽松脫,一小截金發露了出來,“上頭說了,最重要的是那個人!”
“馬上要到玫瑰區了,那邊有一條路昨天垮了,我們從左邊追。”另一人比劃道,“右前方是死胡同。”
幾人心下了然地快步追了上去,其中二人直朝着左前方狂奔而去,嘴裏還喊着:“嘿!停下!”
目标果然被逼迫而不得不調轉方向,如他們所願地朝右拐去,數名警察不約而同掏出了手中的電擊棒,此刻,接駁船拉響了第二聲汽笛——離開船還有一刻鐘了。
繞過“玫瑰大橋”後,前方目标二人果然停住了——前方的路面垮塌,鐵板不堪雨露侵蝕而橫面斷裂,腳下是數十米高的懸崖。七八名警察手中的電棒嗞嗞作響,把來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別逼我們動手,上頭想要你活着,”其中一名警察喊道,“但沒說不能少條胳膊或缺條腿!”
其餘衆人都哄笑起來。
目标二人彼此對看一眼,緩緩地舉起雙手在空中,叫道:“不要開槍!”然後慢慢側過身來。
“什麽?”那警察愣道:“女人?”
兜帽滑落之下,露出一張憔悴女性的臉,她的睫毛膏和眼線狼狽地暈開來,她染着劣質金發的頭頂已經長出了顏色更深的發根——分明是一名林堡的妓女。
另一名男性也轉過身來,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是完全陌生的長相,一名警察吼道:“你是誰?”
那人露出畏縮而茫然的表情:“我……我是碼頭的搬運工,有人給了我一筆錢,叫我往林堡方向跑,跑得越遠越好。”
“媽的!上當了!”數名警察回看來時的方向——碼頭已經很遠了,十五分鐘內是決計趕不回去的。
彼處的米奧和安息來到了接駁船的售票處,左右四顧了一番——沒有看到晝司和夜願的影子,安息有些着急,拉着米奧的袖子問:“怎麽辦?他們跑掉了嗎?”
“不知道,”米奧也皺着眉,“先上去等着。”
兩人走上接駁船,來到不算太擁擠的客艙——清早的航班人數不多,甚至還有座位。
“喝咖啡嗎?雖然是調味粉沖泡的。”不遠處桌邊忽然有人朝他們搭話。
“夜願!”安息驚喜地叫道,“你沒事!”
難怪他們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晝司和夜願——兩人從頭到尾都換掉了,夜願此刻戴着一頂遮陽帽,用防風鏡固定在頭上,金發也全部收在裏面,而晝司更是換成了一身麻灰色的罩衫,那衣服大概有些短,他翹着二郎腿,寬腿的褲管下露出一截腳踝。他手裏端着一個搪瓷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裏面的咖啡,那架勢仍像是在什麽高級酒宴中端着香槟。
夜願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想——主人穿這樣也帥,有一種粗犷的美感。
米奧也走過來拉開凳子坐下,說:“給我來點。”
晝司旋開不知從哪弄來的保溫杯,就着蓋子給他倒了一杯沒有奶精也沒有代糖的咖啡,米奧喝了一口,全噴在了晝司臉上。
最後一聲汽笛鳴響,接駁船的連接板緩緩收起,船體嗡嗡震顫了起來,渦輪扇葉加速旋轉,空氣被推出一圈一圈的波紋。望着那些波紋,晝司第一次闊別了他的世界,邁上了全新又未知的旅途。
他并不覺得害怕,反倒有點新奇,他細細咀嚼着這陌生的心情,然後忽然間明白了——他的夜願,他的男孩從小到大一直都活在這種一無所有的感覺裏。
近六個小時的航程後,四人終于在海岸線落地,立馬又要換成海岸接駁船,才能到安息和米奧的航空艇上去,夜願看着遠處那艘他數次到訪的熟悉小船,浮萍般在海面上搖搖晃晃,安息離開前布置的彩旗和氣球被風刮得只剩一點殘骸,所幸船體內被天氣罩保護着,同他們走之前的樣子別無二致。
米奧細細觀察了一番,宣布警報解除——沒有別人到訪過,幾人才放心地上了船。米奧剛走了兩步,忽然停住了,他移開腳,露出不小心踩中的一卷布——那是一封信。
海岸投遞公司平時主要負責生活物品的采買,偶爾也會接單送信,他們不必上船,直接用自己航空艇上的特制力臂進行投放,只是……誰會給他們寫信?
米奧疑惑地展開信,快速掃了一翻上面的內容——信的內容很簡單:你寄存在我這裏的東西,有了新發現。下次随騎士團造訪廢土時,務必來攤位上找我。
底下蓋着一個燙金的戳,是花體的PH兩個字母。
“醫生給我們寫信啦?”安息把腦袋湊過來,“他說什麽,你放什麽東西在他那裏了?”
米奧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輕聲說:“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