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ter 57 撬動世界的杠杆

晝司從“審訊室”走出的時候,迎面撞上了夜願——對方不知是打算偷聽還是剛到這裏,總之沒有料到他忽然出門,一下愣在了走廊上。

“怎麽了?”晝司向前一步,想要摸他頭發的時候,夜願竟然不自覺向後閃了一下,躲開了。

晝司手僵在空中,忽然發現上頭還沾了一些血跡,他收回手,抽出胸口裝飾用的方巾将每一根手指頭都蹭了一遍,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你老跑什麽。”

夜願咬着嘴唇不吭聲,看了他一會兒,又主動接過他手裏的方巾,湊到他眼前,仰着頭,用方巾的邊角仔細擦拭他的臉——臉頰和下巴噴濺着星星點點的血跡,把熟悉的臉龐映襯得十分陌生。

陌生得幾乎讓他有點害怕了。

擦完之後夜願又發現晝司襯衣袖子也染上了不少血——是之前沖蘭伯特手心開槍時弄上的,但夜願不知道這一茬,血已經幹掉變棕了。

夜願捏着袖子,怎麽也擦不掉幹涸的血跡,但仍近乎偏執地一直蹭。晝司不得不抓着他微微顫抖的手,攬過他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沒事。”

夜願胸口起起伏伏,慢慢平靜下來,安靜地窩在他懷裏。晝司終于得逞,用下巴蹭了蹭金色的軟毛,說:“不跑了?”

夜願沒有回答,臉埋在他胸口發出悶悶的聲音:“主人……”

晝司聽到這一句心頓時軟掉,回答的聲音溫柔極了:“嗯?”

“羅特被抓走了?”夜願問。

晝司說:“嗯。”

夜願又問:“蘭伯特說什麽了?”

晝司:“抓錯人了,該把羅特帶回來的,蘭伯特是個廢物。”

夜願“哦”了一聲,問:“那他有沒有說老爺在哪?”

晝司沉默了片刻,說:“你別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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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願又“哦”了一聲,但音調卻和之前一句大不相同,撐着胳膊從他懷裏脫離出來。晝司問:“又怎麽了?”

夜願不吭聲,晝司手掌蓋在他頭頂晃了晃:“哦什麽哦。”

“我知道了,”夜願面無表情道,“我回去幫醫生,第一批血清馬上要出貨了。”

晝司微一揚眉:“這麽快?二號它們知道了嗎?”

“嗯,”夜願說,“但醫生還是不同意活體實驗,大家都在實驗室門口耍賴呢。”

晝司聞言兩步走到窗邊向下看,果然見到實驗室門口圍了一堆高級變異人,而米奧板着臉像門神一樣在轟人。

晝司一回頭,發現一眨眼的功夫夜願又跑沒影了。

等待出貨的最後幾個小時裏,所有人都被趕出了實驗室,歪七扭八地躺了一院子,安息在草叢裏滾了兩圈,滾到盤腿坐着的夜願邊上仰着臉看他,問:“怎麽不高興啦?”

夜願揪着深秋枯黃的草葉,幹巴巴道:“沒有。”

安息癟着嘴,學他悶悶不樂的樣子:“沒有。”

米奧也故意尖着嗓子發出惡心的聲音:“主人!主人!”

夜願不高興道:“我說話不這樣!”

安息拍了米奧肩膀一下,說:“我幫你打他了,夜願別不開心啦。”

“我沒有不開心,”想了想,夜願說:“我只是……在适應。”

“适應什麽?”皮糙肉厚的米奧被打了一下反而覺得癢癢的,伸長腿擱在安息屁股上壓着,嘴上說:“不用吃沙子拌幹糧了不習慣?還是頭發裏沒有泥了不習慣……說起來,你這幾天怎麽不跟着少爺打轉了?”

反倒天天纏着安息。

夜願表情空白了停了片刻,又繼續禍害起手邊的草葉,淡淡道:“我在提前習慣,以後自己一個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黏着主人。”

“一個人?”米奧瞅了他一眼,“怎麽了,少爺那邊不是進行得挺順利的嗎?聽說倒黴叔叔和邪惡後母都落馬了。”

夜願含混不清地說:“我知道,順利當然是好的……”

安息:“但是?”

“但是一切解決之後,也就是……也就是結束的時間了,”夜願說,“主人會回到地心大廈去,或者日蝕號,這次不會再有人質疑他的位子,也不再需要我的幫助,會有新的人代替我繼續陪着他。”

“然後他會繼續和安娜小姐約會,訂婚,結婚……”夜願說着聲音就漸漸低了下去,費力地動了動嘴角,但沒能成功地擺出一個笑容。

米奧和安息對視一眼,問:“你确定?誰和你說的。”

“沒有誰和我說,但這也不是很難猜測的事,”夜願聳了聳肩,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大概是怕我傷心吧,主人之前去地心大廈的時候已經和安娜小姐見過面了,但是沒有告訴我。還有蘭伯特的事、羅特夫人的事,他也都不讓我參與了……”

自嘲地笑了笑後,夜願說:“你們知道的吧,以前總有人叫我是主人的走狗,是個被利用的工具,其實我從沒為此受過冒犯。反倒是現在……要是完全沒了作用,還能算是工具嗎?只是礙眼而已,連狗也沒得當了。”

安息默不作聲地聽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能伸手抱了抱他,說:“沒事,他不要你我要你。”

“喂喂喂,”米奧忍不住出聲了,扒拉住一邊一個将兩人撕開,“說就說,別動手。”

“喵,”安息癟着嘴撲住米奧,摟着他的腰假哭起來:“夜願好可憐啊!”

他這一聲嚎,引得窗口探出不少好奇的腦袋,被米奧擡眼一瞪又縮回去了。

米奧腰間挂着安息滿臉黑線,惱火道:“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煩。”

于是兩位飼主發生了如下對話。

米奧:“喂少爺,我聽說小狗得不到主人的關注會得抑郁症。”

晝司莫名其妙:“?”

米奧:“而且有可能産生偏執性心态和行為,比如去搶別人家的肉骨頭。”

晝司:“這你就純屬胡說八道了。”

米奧無動于衷,接着說:“而且産生了會被主人抛棄的焦慮之後,可能在絕望傷心之下會自己離開。”

晝司沉默了。

晝司終于說:“他人呢?”

米奧高興了:“實驗室門口,你快去把他帶走。”

“夜願,過來,有話和你說。”

晝司此話一出,夜願眼前一黑,臉上立刻擺出一副死期将至的樣子,心裏想——終于來了嗎。

晝司把他拎到一間空客房裏,門一落鎖便抱着手臂單刀直入,問:“你想去哪?”

“啊?”夜願茫然道。

晝司說:“我之前也問過你吧,在日蝕號上的時候,因為你一副随時準備卷鋪蓋走人的樣子。”

見夜願仍半張着嘴,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晝司直截了當地說:“你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扔掉了,所以與其被抛棄,還不如自己走來的有尊嚴一點?”

夜願抽了一口氣,像是完全沒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晝司一字一句地問:“你沒有想過,萬一我說不準呢?”

夜願:“什、什麽?”

“如果我說不準呢,你不是說想要成為我的嗎,你小時候說過的,做什麽都行,”夜願眼看主人漂亮的嘴唇吐出了殘忍的話,“如果我說,你是我的,我要你陪着我,哪兒也不準去,你又要怎麽辦呢?”

夜願死死咬着下嘴唇,眼眶倏然紅了,表情看起來非常受傷,喉結上上下下地動着,像是在拼命吞咽下快要溢出的什麽東西。

他的表情就像是終于慢慢明白過來晝司話裏的意思,從茫然到吃驚,再到幾乎是有些怨恨地瞪着他。

晝司又說:“我這樣說了,你還走得了嗎?”

夜願咬着牙,帶着哭腔道:“您……您是故意的!”

都被欺負成這樣了,居然還用“您”這個稱呼,晝司都有些無奈了,語氣卻冷冰冰的:“哦?你倒是說說我是怎麽個故意法。”

“您明知道!明知道只要給我一點甜頭,我就會又忘了過去的傷疤,忘了可能遭受的傷害,忘了……忘了您不愛我的事。即使毫無尊嚴,也要貪戀跪在您腳邊的一點機會,”夜願像是氣急昏了頭,說出了一大堆晝司此前從沒聽他用過的詞,“您明知道只需要一道命令我就會什麽都會去做,讓我走也好,讓我留下也好,即使是讓我立馬從循環艇上跳進海裏,我也不會反抗。”

“您從來都不需要做任何事證明我對您的愛和忠誠,卻一再地測試我,像玩弄一條愚蠢的狗,看它要被踢多少次,不敢再把球撿回來。”夜願一邊說,眼淚不斷地湧出來,又被他氣急敗壞地抹掉,竟然膽大包天地數落起晝司歷年來的罪狀:“您親吻我、擁抱我,卻又不愛我,還讓我去為您找床伴,讓我為您安排和安娜小姐的相親……簡直,簡直壞透了。”

晝司從頭到尾都平靜地看着他,只有在他說“從循環艇上跳下去”的時候才皺了皺眉。

夜願急促地喘息了一會兒,總算收住眼淚,表情灰暗地說:“我懂的,把所有選擇放在利益天平的兩端衡量,這樣就能做出最為理智的判斷,我都知道的,同安娜小姐和果戈裏家相比,我根本連站上天平的資格都沒有。”

“我都懂的,只是……我明明都已經接受了這件事,都已經打定主意要乖乖閉嘴了。”他憤怒的質問很快偃旗息鼓,變為低聲喃喃:“為什麽不準我走,為什麽要說這種話……我只是不想親眼看着這一切發生而已,這樣也不行嗎?”

夜願把臉埋在手裏,發出嗚咽的悲鳴:“一定要,一定要這樣反反複複地殺死我才行嗎?”

晝司低頭看着他——夜願縮小成一團火光燃盡的灰燼,撲簌簌掉落着絕望的殘渣,他嘆息一般道:“終于說出來了。”

“你這個不誠實的小家夥,”晝司說,“躲來躲去的,可算說出心裏話了。”

他膝蓋分開跪了下去,試圖把蜷在地上的夜願摟在懷裏——但這次夜願沒有聽話,掙紮得很厲害,溫熱的淚水滴滴答答。

“有一點你說對了,”晝司說,“天平上的砝碼,的确沒有你。”

夜願一下停止了掙紮,他看起來委屈萬分,肩膀垮着,手指攪在一起。

晝司又說:“但是其他部分全都錯得離譜。”

“不只是你,我也實在不算聰明,不然怎麽可能這麽久才意識到,”晝司低頭看着他,說,“你對于我來說不是砝碼,是天平的一部分。”

“你不處于天平的任何一頭,因為你就是杠杆本身,從第一次發現你想要離開的時候起,我就試着想象了一下那将是什麽場景。”

夜願有些茫然地擡起頭,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朦胧的水霧之中,主人的眼睛裏似乎也彌漫着悲傷。

他為什麽悲傷,是被我傳染了嗎?

“沒有你的場景裏,我所有的衡量忽然都失去意義、不複存在,這實在太荒誕了,怎麽可能因為一個人,整個世界的系統就崩塌了呢?”晝司淺淺地苦笑了一下,“你愛我,也必定以為自己愛我比我愛你更多,但你也愛你父親,愛照顧過你的林姨,愛你的好朋友安息,我縱然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但你卻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愛的人,唯一的摯友,唯一的兄弟,我不覺得我的愛比你要輕。”

“就算你不讓我回應你的告白也沒辦法,因為我就是這麽一個卑鄙狡猾的人。”

“我沒有同意和安娜訂婚,我把她嘲諷了一頓就跑了。”

晝司跪起來,手背在身後,微微彎腰,彬彬有禮地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吻:“你明白嗎夜願,如果你抛棄我,我将一無所有,這樣你還要走嗎?”

那根拴在他脖子上的繩索終于扣上了最後一個死結,夜願知道,他無處可逃了。他将會為了這個人而死去,而重生。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米奧的聲音傳進來:“第一批血清做出來了,少爺你得來看看。”

作者有話說:

這段大綱裏就寫好了的主人告白,終于在28萬字之後和大家見面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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