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鴛盟散

“郎君在書房嗎?”

“回夫人,君侯正在書房處理公務。”

林蓁像往常一樣親自端着為自家夫君準備的安神茶走到了書房附近,一路上并不見半個人影。鎮北侯府的書房重地,向來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近的,也唯有林蓁這個家主夫人可以自由出入。

書房門前的守衛恭敬的向林蓁請安,不為其他,只為這位夫人在家主心中的地位無人能及。林蓁一手端着托盤,一手推開了書房的門。郎君說過,這裏是蓁兒的家,在自己的家裏又怎麽需要敲門呢?

書房裏,身穿月白色衣衫的玉明昭正端坐在書案的後面,認真的處理公務。聽到了林蓁推門進來的聲音,他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笑着看向她。玉明昭一笑,就如同清風吹拂朗月入懷,整間書房都明亮了起來。

“蓁兒,你來了。都說了,這種事不要自己來。我娶你回來,又不是要你為我洗手作羹湯的。”玉明昭無奈又寵溺的朗聲說道。

他離開了書案,快速的走到林蓁身邊,伸手将林蓁手上的托盤接了過來。玉明昭一手托着托盤,一手擁着林蓁的腰往書案那邊走。

“為郎君做這些事本就是妾身該做的。”林蓁含笑着看着玉明昭的一舉一動,仿佛并不曾在意什麽。

玉明昭放下了手中的托盤,轉身深深的看着林蓁,他從不曾用這種眼神看過林蓁。玉明昭凝視着她,聲音不像林蓁剛剛進門是那麽明快,反倒是有些沉重和壓抑:“蓁兒,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自然是真的。”林蓁撇過頭,她突然有些不敢看玉明昭了,“安神茶要趁熱喝,涼了就不好了,你這些天勞累了。”

林蓁端起桌上的安神茶遞到了玉明昭的手邊,見他毫不猶豫的接了過去,她突然心中有些不舍。她拉住了他的手,躊躇的開口道:“郎君,這茶不若涼一涼,再喝吧!”

玉明昭深深看了林蓁一眼,這深邃的眼仿佛看進了她的心裏。林蓁向來不喜歡看着玉明昭的眼,因為在他的眼裏任何心思都能被一眼洞穿,而她不願意被他看穿心思。

“該喝的茶總是要喝的,總也不過,再等多一刻罷了。無需如此。”玉明昭一貫注重儀态,不論是在外人面前,還是在林蓁的面前,都不願意有絲毫的懈怠。他總是完美的不像個塵世俗人,反倒是像個天上的仙人一般。

只是,這一次,他喝茶時卻有些着急,還有幾滴茶水濺了出來。林蓁自袖中取出一方絲帕,欲替他擦拭,卻不想被玉明昭握住了手。

他問她:“蓁兒,你我夫妻數十載,你當真如此恨我?”

她答:“郎君,我不恨你,只是不愛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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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哀帝二十年,一直鎮守邊關阻擋北方敵寇入侵的鎮北侯玉明昭突發疾病,不治身亡。沒了這鎮守邊關多年的鎮北侯,宋國內亂四起,北方金國趁機長驅直入,直搗黃龍。宋哀帝自裁殉國,金國于上京建立了新的政權。

金元武帝十年,潛龍關。

曾經煊赫一時的鎮北侯府,如今早已門庭衰敗了。玉侯無子,唯嫡出一女卻又早早夭折了,玉氏一脈怕是要就此斷絕了。府中的仆人也走的走的,散的散,只剩下幾個老人罷了。

今日的雪有些大,紛紛揚揚的大雪像極了君侯走的那日。守門的劉老伯搓了搓手,随手拂了拂衣上的雪,便顫顫巍巍的從門後拿了一把竹掃帚出來掃雪了。

不多時,府門前來了一輛鑲金包銀的馬車,自車上下來了一個面如冠玉的年輕人。劉老伯只看了一眼,便去打開了府門,只是他并未向這個年輕人見禮。他縱使只是個老仆人,也是玉侯的仆人。

林蓁死氣沉沉的躺在窗邊的榻上,十年了,她也老了,一頭華發,已不是當時青春年少的模樣了。她靜靜的看着窗外飄着的雪,思緒卻不知早已飄到哪裏去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林蓁依舊在榻上躺着,不曾理會。開門的正是剛剛進府的那個年輕人,他的眉目間與林蓁有幾分相似。只是,他看起來并不情願到這麽個地方來,他嘲諷的對林蓁說:“你現在擺出這個樣子,是給誰看的?你當時毒殺玉侯的時候,可沒心軟過啊!別再擺譜了,跟我去上京吧!”

“出去!”林蓁終于開口了,只是她側身躺在榻上,并不願意起來看這年輕人一眼。

年輕人生氣了,一揮衣袖便走了,一路上還罵罵咧咧的。就這樣,年輕人坐上了來時的馬車離開了。劉老伯也不掃雪了,收起了掃帚關上了府門。鎮北侯府外的路上,馬車的痕跡不一會兒就被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恍若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一直躺在榻上不動的林蓁在年輕人走後,坐起了身,面上滿是淚水,可是她卻哭不出聲來了。因為那個舍不得她流淚的人,不在了。曾經,她一滴淚就能讓他手忙腳亂。如今,她淚流滿面,他……

林蓁拭幹了臉上的淚水,轉身從衣櫃深處取出了一套火紅的嫁衣。她撫摸着嫁衣上精致的繡紋,如今依舊璀璨的明珠。這嫁衣,當年即使整個宋國也找不出第二件的。林蓁卻還是忍不住淚水滑落,如今說什麽也太遲了。

林蓁含淚換上了當年的那套嫁衣,她端坐在梳妝臺前,鏡中人的一舉一動怎麽同當年那人像了個十足呢?

他閑暇時會替她畫眉,會替她挽發,她還曾笑過他,堂堂鎮北侯竟然學女人家的做派。他是怎麽回她的呢?他說,為了蓁兒,學一回女人家的做派又如何呢?

景似當年景,故人今何在啊!

林蓁穿着那身嫁衣,給自己梳了一個明豔的妝容,除卻那花白的發,一切就和以前一樣。她沒有撐傘,就這麽走在雪裏,任憑雪花落在她身上。

一柄勾勒着青竹紋的傘出現在了林蓁頭上,她滿含期待的轉頭,卻只看見一個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男子站在她身後,林蓁眼中的期待又暗了下去。

他叫言,是郎君當年的貼身暗衛。郎君死的那日,她才第一次見到他,他紅着眼眶惡狠狠的看着她。她知道,她不是好女子。可他還是一直陪着她,保護她,因為這是郎君留下的最後一道命令。

言為林蓁撐着傘,白雪覆滿了他的黑衣,可他還是面無表情的跟着林蓁繼續走着。林蓁突然還是想問問他:“言,你恨我嗎?”

言停下了腳步,他的聲音生澀沙啞,這是他同林蓁說的第一句話:“恨,可真正該恨你的人從未恨過你!”說完,言不由得紅了眼眶,在他眼中君侯一生從未做過錯誤的決定,唯一錯的一次就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

林蓁笑了,空蕩蕩的庭院裏回蕩着她的肆意笑聲,她擡手拭了拭眼角的淚花,鄭重的說:“言,你走吧。你自由了!”

言沒有動,這是他應承郎君的最後一件事,絕不能食言。

林蓁擡手拿走了言手中的傘,頭也不回的向前走着,風雪中傳來了她的聲音:“今日不要來尋我了。”

林蓁穿着嫁衣手持青竹傘,步履蹒跚的在雪地中走了很久,終于走到了一棵樹旁。寒冷的冬日,樹的葉子早已掉光了,除了滿枝桠的雪,什麽都沒有了。

這是一棵梨樹,梨同離,也許在她強求着他種下這棵樹時就注定了他們的結局。郎君走了,這樹便再不曾開過花。

林蓁倒下了,就在這棵梨樹下。茫茫的白雪中,林蓁的嫁衣灼眼的紅,她躺在地上,口中的鮮血汩汩而出。

“郎君,蓁兒好痛!”

“蓁兒乖,郎君帶你回家,可好?”

“郎君,我們回家!”

雪下得越發大了,林蓁看着湛藍的天空,和郎君初見的那天,天空也是這麽的藍。迷蒙中,林蓁似乎看見了一身白衣手持青竹傘緩步向她走來的玉明昭,他來帶她回家了,是不是?

再沒有任何回應,鎮北侯府裏除了皚皚白雪,寂靜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上京,皇宮。

正在批閱奏章的元武帝聽到自家兒子的答複,揮揮手讓他退下,看了看書案一旁的鳳釵,只剩下一聲嘆息罷了。

林蓁睜開眼,在一片黑暗的虛空之中,除了她自己什麽都沒有。她以為她能見到自家郎君的,可是,郎君還是不曾原諒她,是嗎?

突然,這黑暗的虛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光球,這光球是一枚水滴狀的,形狀有點像玉明昭送給林蓁的那副耳環。林蓁不由伸手去摸那個光球,耀眼的光芒卻刺得她睜不開眼。

林蓁瘋了,她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一生,不過一本書中的小人物罷了。

宋哀帝末年,金國皇子完顏鴻流落宋國邊境,被一戶農家收養。完顏鴻天賦異禀,即使流落鄉野,也學得了一身武藝,智謀過人。金國暗探找到完顏鴻,卻不想,鎮北侯玉遠鶴于大戰中擊殺當時的金國皇帝完顏武。

完顏鴻被尋回第一件事,就是替父報仇。而她林蓁不過是完顏鴻報仇路上的一顆棋子罷了。完顏鴻成功當上了金國皇帝,接着吞并了宋國。鎮北侯府完了,林蓁死了。完顏鴻卻坐擁江山美人,成了一代明君。

憑什麽?林蓁不甘心,他完顏鴻如此小人怎能被稱作一代明君呢?

原來,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利用罷了。她林蓁竟然成了幫兇,成了劊子手。可憐了郎君,還有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這些都是她的錯。

這時,虛空中傳來了一個飄渺的聲音:“你想不想改變你的命運?”

“想。”

“那就給你這個機會,完成你的不甘,看看你能走出個什麽不一樣的路來!”

林蓁勾起了唇角,欠了我的,就全部還回來吧!

黑暗的虛空轉瞬便被一團烈焰給點燃了,化作一片火海,火海中是凄厲的慘叫,久久不絕。

作者有話要說:

重生拉,要搞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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