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天上月

晚間，白大夫親自把熬好的聚元凝氣散送到了玉明昭的營帳之中。玉明昭看着碗裏冒着熱氣的褐色藥汁，眼都不帶眨一下，一口氣就喝了個幹淨。

喝完藥，玉明昭放下碗，這時的他精神比之剛醒來時要好上很多了。他話語溫和，卻不容人忽視：“白叔，他們怎麽說？”

白大夫見玉明昭幹脆利落的喝了藥，心裏既是無奈也是心疼，玉明昭問他時，他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捋着胡子嘆道：“君侯你自己都沒意見，他們能有什麽好說的呢？”

“白叔。”玉明昭無奈的叫了一聲，白大夫當即止住了自己準備碎碎念的想法。

白大夫妥協的說：“君侯說的是，但是自己的身體還是得自己上心才是，光我們這些人上心有什麽用？還有些時間，君侯還是先歇歇吧，這樣藥效才能更好的發揮出來。到了時辰，我親自過來喚你便是。”

白大夫說着話呢，手上卻将玉明昭按回了床上，白大夫和玉老侯爺交好，玉明昭在他的眼裏就是自家小輩，這會兒他才不顧別的。他一個老人家，只是關心他罷了。

玉明昭自己也知道厲害，便順着白大夫的意思躺回去休息了。白大夫離開後，玉明昭臉上忽然露出了淺笑，他知道白叔對他一直像父親對孩子一般，他一時恍惚竟又想到了玉老侯爺。玉明昭的笑意斂去了，他知道自家父親的想法，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對父親有所不滿，可他終究是個人，他的情感還是無法控制的，縱使他比一般人更加理智。

臨近子時，白大夫獨自一人去了玉明昭的營帳，并沒有驚動附近的人。因為他知道，玉明昭的這一次行動必須越少人知道才越好。白大夫剛一進營帳，原本在床上閉目養神的玉明昭忽然睜開了雙眼，目光犀利，鋒芒畢露，倒是把白大夫給吓了一條。

“好小子，看起來老夫這藥藥效還是可以的嘛。時辰差不多了，金軍大營那可是龍潭虎穴一般的，你自己可得當心吶！”這時候也沒有旁人在，白大夫對玉明昭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子侄一般，笑道。

玉明昭也不複在外那樣的清冷，也笑着調侃道：“白叔放心，你這藥啊，藥效十足。別說金軍大營是龍潭虎穴般，就算當真是龍潭虎穴，也必然能全身而退的。”

白大夫聽了玉明昭的話，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突然蹦出一句：“明昭啊，你如今這樣很好。想來，這都是你家夫人的功勞吧。”

雖是疑問的話，白大夫的語氣卻是篤定的。玉明昭從前人前人後都沒什麽太大的變化，清冷寡言的一個人，向來是一個。說他溫潤如玉，那也是塊寒玉，散發着冷氣。他如今的樣子已經與以前大不相同了。

玉明昭初時重生，與前世變化并不太大。前世今生唯一的變化就是林蓁了。前世，縱然玉明昭和林蓁結為夫妻，可相敬如“冰”。夫妻十數載，他還是那麽清冷孤寂的一個人。今生，雖然是短短幾年的時間，可兩心相印，兩人的心境都已然發生了變化。

玉明昭自己心裏也清楚，可他一聽白大夫的話，還是露出了一種溫柔似水的甜蜜微笑似是想到了什麽，看在白大夫的眼中卻比之他喝過的陳釀還要來得醉人。

閑聊歸閑聊，玉明昭說話間已經換上了玄色的衣衫，就算他喜白，可這夜間行動還是深色方便些。玉明昭換好了衣服，臉上的溫柔笑意就消失不見了，神色從容自若，帶上了一種身經百戰胸有成竹的氣勢。

白大夫見狀也離開了，玉明昭拿起自己随身的軟劍寒星，喃喃了一句：“蓁兒，等我。”說完，他便出去和已經整裝待發的定北軍将士會和了。

再說林蓁這邊，她一時大意，被完顏鴻給捉了回來，心裏除了惱火之外更多的是擔心自家郎君醒來之後發現她被抓走會有多焦急。林蓁心裏暗道：若是郎君醒來了，不顧身體來救她，那她就更加不好受了。

不得不說，林蓁跟玉明昭夫妻多年，這兩人對彼此的心思還是猜得挺透的。

林蓁被完顏鴻帶回來之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單獨給她找了營帳，完全不像是階下囚的待遇。只是，這一切，完顏鴻都是背着人做的，畢竟人言可畏，此時的他還不是前世那般獨掌大權說一不二。

完顏鴻命人給林蓁送上了好吃好喝的，偏偏一向喜好美食的她，這會子不買帳了。完顏鴻得了回複，親自來見林蓁了。

“怎麽？這些吃的不合胃口？朕記得你素來是愛吃這些的。”完顏鴻這時候臉上帶着溫柔笑意，說出的話，讓人聽了，只會覺得他們關系匪淺。

林蓁卻不想跟他套近乎，最好是劃清界限，沒有半點幹系才好。她言辭之中也僅是如此，她道：“金帝陛下何必與我套近乎呢，我與你本就不熟悉。你與其送些美食佳肴來，倒不如爽快些放我回去。”

完顏鴻的臉色冷了下來，一步步向着林蓁逼近，質問道：“蓁兒，你與我不熟悉？啊？當年跟我私奔的是誰？為了我謀殺親夫的又是誰？更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兒子，這一樁樁一件件，你說你跟我不熟悉？“

完顏鴻每質問一句，便往前走一步，林蓁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甚至手不停的觸碰着袖子中腕上銀絲镯子纏綿。只等着完顏鴻走到她跟前，她便會不顧一切的上前用腕上的銀絲要了他的命。

可惜，林蓁沒有等到完顏鴻走到她跟前，就有人闖進來附耳對他說幾句話，完顏鴻當即變了臉色甩袖出門。林蓁還依稀聽見完顏鴻囑咐門口的守衛，看好她，除了他以外不許任何進來。

随着完顏鴻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林蓁整個人都像是沒了力氣一般癱倒在榻上，半晌才重重的嘆了口氣。

林蓁心緒紛雜，完顏鴻剛剛質問的每一句都是林蓁無法逃避的過去。前世的記憶似乎已經随着林蓁體內的那個孤魂野鬼的灰飛煙滅邈遠了，在她的眼裏前世的她既是她也不是她，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當年跟完顏鴻在婚前私奔的是林蓁，為了完顏鴻謀殺親夫的也是林蓁。可林蓁最在意的還是完顏鴻口中的那個孩子，那是她徹底背叛玉明昭的證據。縱使那已經是前世，林蓁心裏卻還是過不了那個坎。那孩子在她前世自殺時來過一回，她卻沒有正眼瞧他，因為多看他一眼她心裏的懊悔就足以将她整個人淹沒。

索性玉明昭一直不知道這件事，林蓁心裏突然湧現了一個想法，她想要了完顏鴻的命，這樣就再不會有人将這件事說給她家郎君聽了，他們這一世還是可以白頭到老的，是不是？

林蓁逐漸緩了過來，她的眼裏有一種瘋狂的光芒在閃現着，那是林蓁內心深藏着的執着在作祟。她從來就不是什麽好女子，她會為了她的幸福不顧一切。前世，雖說有那個孤魂野鬼的原因在裏面，林蓁自己也逃不掉責任。而現在，同樣是這個執着讓她想要逃避過往。

林蓁呆呆的坐着，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了內心的譴責之中，一個人悄然來到了林蓁的身邊，打破了這有些詭異的平靜。

“蓁兒。”那是一個很熟悉很輕很溫柔的聲音，而營帳外面突然喧鬧了起來。這聲音與之相比此刻卻是林蓁腦海裏最清晰的存在。

林蓁一聽這聲音，什麽完顏鴻，什麽心思都抛諸腦後，她的眼裏只有眼前這玄色的身影。林蓁眼看着這身影向她走來，她眼底似有水光流轉，她起身一頭紮進了玉明昭的懷裏。

玉明昭牢牢的抱住了撲過來的林蓁，他的聲音裏有着歉意和憐惜，嗓音還是那麽的溫柔似水讓林蓁恨不得溺死在裏面。

“蓁兒，為夫來遲了。我們回家吧。”

林蓁不想言語，她靠在他懷裏的頭重重的的點了幾下。玉明昭愛憐的輕撫着林蓁的頭發，他的懷抱永遠是那麽讓人覺得溫暖可靠。

玉明昭牽着林蓁的手，似乎半點兒都不想顧忌帳外守衛的金軍士兵，就像是走在自家的庭院裏那般閑适。林蓁被玉明昭牽着，心裏沒有一點的害怕，她只是有些許疑惑罷了。可等他們一起走到了營帳外面，林蓁立刻就明白了。果然，有郎君在，什麽都不用擔心的。

漆黑的夜裏，沒有一絲星月光輝，原本平靜的曠野此刻是喧嚣的。遠處，烈烈的火光燒紅了天邊的雲彩，一瞬間明亮的恍如白晝。

不管是刀劍相撞的響聲，曠野裏的風吟聲，還是士兵們厮殺的吶喊，此刻都入不得林蓁的耳。她的耳，她的眼，她的心，都只有她家郎君微一展顏的笑，在漫天的火光映襯下宛如天上最明亮皎潔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