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徐泰和突然昏迷,在場不少人都呆住了,謝氏第一個沖了過去,喊道:“老爺?老爺!快,快去請郎中!”
“謝夫人,潘大夫還在這,先讓她瞧瞧吧。”徐西陸看向潘淮,後者點了點頭,走上前來,掀開徐泰和的眼皮瞧了瞧,又搭了會脈,才道:“徐尚書乃是急火攻心,導致血脈逆流。先将他放在床上,我開一副安神靜氣的藥,喝上月餘應該就無礙了。只是,這期間,切記不能大動肝火。”
謝氏含淚點點頭,“快扶老爺回房。”
張氏緩緩起身,手裏依舊攥着那串佛珠,“來人,把董氏等人關入柴房,等候發落。珠屏,你拿着大少爺的帖子,去宮裏請來太醫來給老爺瞧瞧。”
王婆子叫喚着“饒命饒命”,雲溪嗚嗚地喊着,董姨娘被家丁粗暴地提起,臨走之前,她回頭求助地望了一眼張氏,這次張氏依舊沒有給她回應。她半阖着雙眼,面容安寧祥和,就像一尊泥菩薩。
“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向外透露只言片語。”張氏道,“否則,無論是誰,一應打殘發賣出府。”
張氏雖久不管家,正室的威嚴卻一直都在。徐府上下,無人敢怠慢她。她說完,目光一一掠過衆人,最後在徐西陸身上停留了片刻,轉身離開。
“少爺,這……就這麽完了?”
徐西陸意味深長道:“父親養病不宜操勞,接下來,只能看夫人如何處置她們了。”
“那謝夫人呢?”九冬問,“她肯定要恨死董姨娘吧!”
“也許吧。走,進去看看我那老父親。”經過杏濃時,對上後者期期艾艾的目光,徐西陸停下了腳步,“從今日開始,你就回內院伺候吧。”
杏濃喜不自勝,忙磕頭道:“奴婢謝謝二爺大恩大德!以後就算是把刀架在奴婢脖子上,奴婢也不會再背叛二爺!”
到了內院,徐西陸沒能看到徐泰和,張氏以他要靜養為由,把人都堵在了外頭,只有謝氏能在他床邊守着,畢竟她是張氏奈何不了的。徐西陸知道謝氏心裏雖恨,但她最看重的,永遠是當年讓她一見傾心的夫君。
徐西陸在外頭守了半夜,天才微微見亮,其他幾個少爺小姐便相繼趕來。由于張氏下了死命令,在場之人不敢外傳,他們也不知道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徐玄英先是進裏屋探望徐泰和,确定他并無大礙之後,才出來詢問張氏事情到經過。
張氏回答他:“董氏犯了大錯,氣着了你父親。你放心,在你大婚之前,他定能好起來。”除此之外,她并不多說,“時辰不早了,你動身去衙門罷。”
徐玄英心中仍有疑惑,卻不敢多問,只能諾諾稱是。他走後,張氏突然對徐西陸道:“老二。”
徐西陸恭敬道:“夫人。”
張氏微微一笑,她這一笑起來,和往日威嚴端莊的模樣相去甚遠。“以前,我倒是小瞧你了。”她在徐西陸身周繞了一圈,緩緩道:“你還真是,越來越有柳氏的樣子了。特別是那雙狐媚的眼睛,能勾得男人神魂颠倒。只可惜,你母親去得早。不然,在裏頭守着老爺的,只怕是她。”
“夫人說的哪裏話,”徐西陸嘴角帶笑,“我的母親,一直是夫人您啊。”
張氏緩緩收斂起笑容,“行了,退下罷。”
徐青陽和徐安寧一覺醒來,聽說自己姨娘被關進了柴房,兩個沒經過風浪的姑娘瞬間慌了,連妝都沒上就才匆匆趕來,卻在大門口就被張氏身邊的珠屏攔下。“夫人有命,兩位小姐無須伺候老爺,回自個兒院子待着罷。”
“她這是什麽意思?”徐青陽怒氣沖沖道,“我是父親的女兒,憑什麽不讓我看她!還有,她到底把我姨娘怎麽了——”
啪——
徐青陽捂住臉,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看着珠屏,“你這個賤婢,竟……竟然打我!”
“奴婢再是賤婢,也是夫人的人,小姐出言不遜,在老爺的院子裏大喊大叫,按照家規,就是該罰的。”珠屏面無表情道,“小姐若是不服,他日見到夫人,可在她面前告奴婢一狀,看夫人會怎麽處置奴婢。”
“你——我撕爛你這張嘴!”
徐安寧忙拉住她,“姐姐,姐姐!我們聽夫人的話,先回去罷——”
“徐安寧!”徐青陽聲音裏帶着哭腔,“你是不是蠢?!現在是我們的娘親有難,你還想着回去?!如果她出了什麽事,我的婚事怎麽辦?!”
“二小姐請慎言!”珠屏冷聲道,“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娘親,是夫人;能做主小姐們婚事的人,也是夫人。兩位小姐若還賴在這裏不走,奴婢就不得不動粗了。”說着,她朝身後看了一眼,兩個冷面的婆子立刻站了出來。徐青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跺了跺腳,恨恨道:“你給本小姐等着!”等她有朝一日嫁入高門,定要羞辱她的人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
剛從院子裏出來的徐西陸目睹了這一幕,對杏濃道:“你去趟引嫣閣,同三小姐說,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先顧好自己,再求他日。”
不久後,宮裏的太醫也來了,他的說辭和潘淮一致,徐泰和乃是氣火攻心,需要放寬心靜養。宮裏那位聽說後,特意賞了兩支千年老參下來,還傳了徐玄英親詢問其父的情況,可見他對徐氏一族的看重。
徐泰和養病的這段時日,謝氏衣不解帶地照顧,人瘦了一大圈。而張氏則出了佛堂,重新掌家。
謝氏喂徐泰和吃完藥,把湯碗遞給下人,在床邊坐下,“老爺,你現在感覺可好?”
徐泰和伸出手,謝氏心領神會地将他的掌心握住。“瑤兒,你可恨我?”
謝氏搖了搖頭,柔聲道:“遙兒,怎麽會恨老爺呢?”
徐泰和苦笑道:“跟了我,你這輩子就……就不可能再有孩子。”
謝氏将徐泰和的手握得更緊,雙眼潋潋道:“只要老爺好好的,遙兒便什麽也不在乎。更何況,老爺現在正當壯年,調理好身子,咱們徐家定還能添個一兒半女。”
徐泰和閉上了眼睛,“這些年,委屈你了。”
謝氏再也忍不住,淚珠滾落下來,滴落在徐泰和手背上。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一直都記得,那年春天,父親在府中宴請新科才子,她躲在桃花樹後,在一群年輕公子中一眼就瞧見了他。
清俊儒雅,卓爾不群。花絮飄揚,灼灼芬華。
即使知道他已有婚約,她也不顧家族反對,甚至不惜被父親趕出家門,寧願做妾也要嫁給他。她以為她能抓住他的心,卻不曾想到,這二十年來,他的心,只歸一人獨有,而她再怎麽努力,也永遠比不上一個去了的人。
徐泰和伸出手,輕輕地替謝氏抹去眼角的淚痕。“你放心,為夫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董氏現在在哪?”
“太醫說,老爺現在需要靜養——”
徐泰和擺擺手,寒聲道:“如此毒婦,為夫定要親自處置。來人——”
“老爺,謝夫人。”昭華匆匆走了進來,朝兩人福了福身,面色凝重道:“董姨娘,去了。”
一個時辰前,徐府柴房。
董氏跪坐在地上,柴房久不見天日,陰暗濕冷,幾只老鼠在角落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在這裏已經一天一夜,一口水都沒有喝,一口飯也沒有吃,她不由地想念起前日裏她嫌太油膩倒掉的雞湯。
門吱呀一聲打開,突如其來的陽光讓她睜不開眼睛。好不容易看清來人,她忙站起身,喜道:“朱屏,可是夫人要放我出去了?”
朱屏關上柴門,柴房裏又恢複成漆黑的一片。“放你?”朱屏笑了笑,“你害得不是別人,是老爺,夫人怎麽放你?”
董姨娘的笑容一點點的僵住,扯住朱屏的衣袖,“可是,是夫人,是夫人她——”
“住口。”朱屏嫌棄地甩開她,就像是甩開一只老鼠,“董姨娘,如今證據确鑿,夫人就是想幫你,也無能為力啊。”
“那你們也要做點什麽啊!”董姨娘尖叫道,“難道就這樣放着我不管了嗎?”
“姨娘,”朱屏憐憫道,“你到現在還想着你自己?不如想想你那兩個女兒罷。她們一大早就去夫人那興師問罪,惹得夫人很是不悅呢。”
“青陽,安寧……”董姨娘眼神飄忽,“她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不能,不能……”
“如今,老爺恨透了你,自然也對兩位小姐沒什麽好臉色。”朱屏搖了搖頭,啧啧道:“可憐啊,二小姐馬上就要議親了,親娘出了這事,哪個體面人家還敢要她?”
董姨娘再也顧不了身份,在朱屏一個婢女前生生跪下,“求……求夫人看着我多年忠心的份上,我的兩個女兒——”
“當年,你為夫人辦成了件大事,夫人允你懷孕生子,可惜你肚子不争氣,只生下兩個沒用的女兒。”朱屏娓娓道,“好在夫人心善,她說了,只要你自願認罪,不胡亂攀扯,你的兩個女兒,她自會厚待。”
“認罪……”董姨娘猛地擡起頭,哭道:“我認罪了,我還能活麽?!”
“姨娘還不清楚狀況?”朱屏厲聲道,“現在人證物證俱全,你認罪是罪,不認罪也是罪,你覺得你去老爺面前喊冤枉會有用?如果你硬要拉夫人下水,到時候我們都只能一起死!那徐府會是誰當家?自然是浮曲閣那位!到那時候,你的兩個姑娘,還能在這深宅大院裏活下去?只怕到時候比二少爺當年還不如,只能嫁給別人做妾!”
“妾,妾……”董姨娘劇烈地搖着頭,如市井瘋婦一般,“不行,青陽安寧,她們絕不能做妾!”
“只要夫人好好的,她們自然不會淪落那番地步。”朱屏彎下身,遞給董姨娘一張紙,一支筆,以及……一條白绫。“姨娘,您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朱屏走後,董花嘆愣愣地坐在地上,握着一個小巧玲珑的荷包——這是她去年生辰時,她的安寧送給她的。
她自幼家境貧寒,因眉眼之間與柳氏有幾分相似,被張氏看中,買入府裏争寵。自此,她為張氏馬首是瞻,連生孩子的權利都沒有。後來,她拼命替她辦成了一件大事,終于獲準懷孕。她還記得自己痛了一天一夜才把青陽生下來。女兒那麽小,那麽軟,抱在懷裏,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把她弄壞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拿起那條白绫,“青陽,安寧,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