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話一說,在場之人臉色均是瞬變。董姨娘差點打翻了桌上的茶盞,謝氏愕然地瞪大眼睛,張氏滾着佛珠的手也是頓了一頓。
“老二,”張氏漠然道,“老爺是徐家的一家之主,在這偌大的徐府,有誰會不要命地害他?”
謝氏定了定神,看上去仍舊憂心忡忡,“西陸,這可是項要掉腦袋的罪名,你确定麽?”
“老爺,夫人,請聽奴婢一言!”簾茶磕了一個頭,喊道:“今日聞秋閣出了家賊,奴婢恰好撞見了,二少爺誤會奴婢是那家賊的同夥,生生地把奴婢扣下,說要請老爺來定奪,這才把我們帶來了大堂。”
徐泰和的臉色稍緩,不再是方才的死白,“西陸,只是區區一個家賊,何來害人之說?”
“父親,稍安勿躁。”徐西陸不急不緩道,“今日,我去了一家開在長興街的胭脂鋪,買了一些胭脂水粉送予三妹妹。”
聽到“胭脂鋪”三字,董姨娘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徐西陸,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堵住他的嘴。她用餘光瞟向張氏,後者神色依舊淡然,完全看不出半點驚慌。
“我看着裝胭脂的木盒模樣精致,就留了下來,放在書房中。最近父親數次叮囑我要刻苦讀書,我自也不敢怠慢,便吩咐趙管事沒有我的允許,聞秋閣一應人等都不可靠近書房。趙管事,”徐西陸問,“你可還記得此事?”
趙春弓背哈腰道:“少爺的吩咐,小的自是記得的。小的也馬上同下人們講了此事,沒想到,竟還有不要命的敢進少爺的書房偷東西,還有少爺發現得及時——”
徐西陸一計冷眼掃去,眼中的冷意逼得人退避三舍,趙春讪讪地住了口,簾茶趁機開口道:“趙管事說的人,正是聞秋閣的丫頭,雲溪。她仗着和奴婢有幾分交情,想把贓物賣給奴婢換些碎銀子,奴婢不知她的意圖才同她碰了頭,奴婢若是早早地知道,定然同二少爺說了去!”
“老爺,夫人,他們在說謊!我是偷了東西,但那是他們……”
“這裏還輪不到你一個家賊說話。”董姨娘厲聲道,“來人,給我堵住她的嘴。”
幾個小厮上前來,壓住雲溪的胳膊,在她嘴裏塞了一團糊紙,雲溪拼命地搖着頭,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卻只能發出嗚嗚的叫聲。
謝氏看不下去,道:“就算是家賊,也有替自己辯解的權利,董妹妹這般迫不及待想堵人的嘴,難道是擔心這丫頭說出什麽,連累到自己?”
董姨娘僵笑道:“謝夫人說的這是哪裏話?我不過怕她狗急跳牆,亂咬了人不說,還吵着了老爺——”
“都給我住口。”徐泰和一發話,衆人均是噤若寒蟬。他看向徐西陸,目光中多了幾分不悅,“西陸,這些家宅之內就讓花嘆來處理罷。”
董姨娘忙起身道:“老爺快些去休息吧,這裏有花嘆——”
“父親,您不覺得奇怪麽。”徐西陸依舊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語氣,“雲溪若真的想偷東西變賣,為何要違抗我的命令去偷一個從胭脂鋪買來的木盒?”
“木盒?”徐泰和眯起了眼睛,“她偷的是木盒?”
“正是。”
“管她偷得是什麽,偷了就是偷了!”董姨娘嚷嚷道。
徐西陸微微一笑,“呵,姨娘急什麽,耐心聽完我的話,再去處置也不遲。”
“你就別拐彎抹角了,”謝氏看着都替徐西陸着急,“到底查到了什麽,趕緊說罷。”
徐西陸輕一颔首,“雲溪想偷的自然不是木盒,而是木盒裏的東西,一樣從胭脂鋪帶回來的東西。”
徐泰和不禁探出身子,“你說的,究竟是何物?”
“九冬,”徐西陸道,“請潘大夫上來。”
潘淮依舊是男子的裝扮,她神色冷淡,走向前向徐泰和和兩位夫人行了禮,才道:“半個時辰前,二少爺給了我此物。”潘淮從懷裏掏出一個碧綠的小瓷瓶,打開瓶塞,從裏頭到出了幾粒青色的藥丸。
謝氏心裏明白了五六分,顫聲道:“這藥丸,難道可讓女子不孕?”
徐泰和側頭看了一眼謝氏,又看向徐西陸,一陣異樣湧上心頭。不料潘淮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此物名叫橛子丹,音同‘絕子’,碾碎放在茶水中,無色無味,長期服用,會損害男子根基,使得男子……”潘淮沒有說下去,可在場之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死一般的寂靜。
徐泰和猛地站起身,将桌上的東西狠狠一掼,他轉過身,看着自己的三個夫人,目眦欲裂,“是哪個毒婦!”
謝氏捂着胸口,不知是哭還是笑,“好狠,好狠毒的一招!為了不讓我生下孩子,幹脆連老爺也一起害——也對,這樣才一了百了不是?就算老爺納了新人,也不能生出孩子來!你們簡直……簡直喪心病狂!”
董姨娘撲通一聲跪下,“老爺,就算這真是什麽橛子丹,也不一定是拿來給老爺服用的啊!”
“花嘆說的對。”張氏微微欠身,道:“單憑老二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小藥丸,就斷定是有人想要加害老爺,未免太過草率了。”
潘淮道:“這好辦,服用過橛子丹者,唾液遇石灰,會呈現出一種淡青色。”
董姨娘一哽,再也說不出話來。
“老爺,夫人,我還有人證。”徐西陸提高聲音,“帶上來。”
王婆子被一個面生的漢子拎了上來,她眼珠亂轉,最後對上徐西陸的目光,忙把頭低下;杏濃也跟着走進大堂,她穿着粗布麻衣,臉頰瘦得都凹了下去,顯然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最後被帶上來的是椿娘,她還穿着方才見王婆子穿的衣裳,頭發亂成了一團,一反往日妩媚動人,跪在幾個主子跟前,身子抖若篩糠。
張氏不悅地皺起眉,“這都是些什麽人,也敢随便帶到老爺跟前。”
董姨娘眼尖地注意到那個漢子,連連質問:“你不是徐府的人!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那漢子拱了拱手,道:“小的名阿福,是清輝樓的管事。”
張氏淡淡掃了一眼謝氏,“如此說來,你是謝家的人?”
阿福遲疑着,不由地望向徐西陸,見後者才自己微微點了頭,才道:“是。昨日,徐二公子到清輝樓,叮囑我守着面對的胭脂鋪,一有什麽情況立刻報給徐府。三更時,我和幾個弟兄瞧見這個婆子鬼鬼祟祟進了胭脂鋪,在裏頭待了沒多久就出來了,懷裏還揣着個瓷瓶。我擔心有什麽貓膩,就上去把人給拿下送來徐府。”
徐西陸問椿娘,“你可認識這個婆子?”
椿娘垂眸不應,表情萬分糾結。
徐西陸走到她跟前,彎腰在她耳邊低語道:“你并非我徐府的奴仆,我們不會拿你怎樣的。只要你說實話,我保管你以後還能照常做你的生意。”
面前的男子明明俊逸如斯,可椿娘看着他的面容,不知為何心裏有些發怵。她咽了口口水道:“認得的,這個婆子姓王。”
椿娘想着長痛不如短痛,索性一口氣都說了出來,“大概是十幾年前,常州有一個叫……丁記胭脂鋪的夥計來我鋪子裏進貨,他每月初一都會來,一來二去,我們便熟了。他說給自己在京中的親戚稍了點東西,讓我幫忙轉交,還給了我幾兩銀子。我沒等多久,王婆子就來了,說是那個夥計的親戚,我就把東西給她了。後來,那個夥計每月來的時候都會在我這留點東西,王婆子也都會來取。”
“你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嗎?”徐西陸問。
椿娘道:“我曾經問過,那夥計說是救人的藥,京城沒有,只有常州有。”
徐西陸悠悠道:“京城不是沒有,只是在京城買此物,更容易暴露。是不是?”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王婆子見事情已經兜不住,忙開始磕頭求饒,“婆子我只是負責取藥,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對這種肮髒狡猾的婆子,徐泰和素來沒什麽好感,他厭惡道:“是誰讓你取藥的?”
王婆子直起身子,擡起手顫顫巍巍地指着簾茶,“是……簾茶姑娘。”
簾茶仍然不死心地喊冤,“老爺冤枉啊!是她們,她們暗血噴人,老爺可千萬別被她們蒙蔽啊!”
“老爺,夫人,”杏濃突然開口道,“當日,二爺并未強迫我,也從未虐打過我。是簾茶姑娘,指使我出賣二爺,她說事成之後還我賣身契,讓我出府,結果事情敗露之後,她便翻臉不認人,把所有的事情都甩在我一人頭上。好在二爺寬宏大量,給了我此次指認的機會,”她面露兇狠道,“真是老天有眼,惡有惡報!”
簾茶緊緊地抿着唇,不再言語。幾近崩潰的謝氏在昭華的攙扶下重新站了起來,緩步走到董姨娘跟前。“好呀,好……我以前倒是小瞧你了,你這個……這個賤人!”極怒之下,謝氏罵出的話也難免有違禮法,她揚起手,在董姨娘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我居然是栽到你頭上,你怎麽敢?你怎麽敢!”
董姨娘被打蒙了,臉上火辣辣的疼。簾茶見狀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謝夫人,都是我一人做的,與董姨娘無關!”
謝氏冷笑道:“呵……這徐府上下誰不知你是個忠心的,看來這次,你是要替你主子去死了?”
董姨娘張口欲說什麽,驀地響起一聲拍案聲,衆人尋聲看向了徐泰和。盛怒當頭,徐泰和臉漲得通紅,明明所有人臉色都不好看,可他卻覺得大家都在笑他,笑他被一個妾室算計,笑他壞了身子再也無法生育……血氣在體內不住地翻騰,徐泰和忽然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