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六月,熱浪襲襲,蟬鳴不止,今上在五月底就帶着太後前往京郊別宮避暑。徐泰和身為六部尚書之一,也跟随聖駕一同前往。

整個五月,徐府一直禍事連連,死了一個犯了錯的姨娘,老爺和小姐相繼病倒,聞秋閣也莫名走了水。張氏特意請來了一位青城山的高僧,在府內做了一通法事,希望能驅邪避災,解冤釋結,賜福降祥。

在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徐西陸總算用上了冰。九冬将冰放入七輪扇的風箱裏頭,一人運之,滿堂寒顫。潮汐閣的院子裏有一口水井,裏頭的井水清涼甘甜,把食物放在籃子中,用繩索系上放在井下保存上半天,再拿出來時就和在冰窖裏放着效果一樣。大廚房每日也會送來不少降暑的湯水和點心。可即使有這麽多的降暑方法,徐西陸這個嬌貴的現代人,還是熱得受不了。

徐西陸命人移植了幾株葡萄藤過來,下頭放一把涼椅,再擺上些剛從井裏取出來的水果。躺在涼椅上,吃着杏濃剝好皮遞來的葡萄,耳邊是陣陣蟬鳴聲,什麽事都不幹,什麽事都不想,這才是度過盛夏最好的方法。

不過,因為整日裏除了躺就是吃,徐西陸的腰不幸粗了些,照鏡子的時候他有些發愁,可第二天還是該吃吃該睡睡,只是當天晚上便恢複了半個時辰的睡前運動。

一日,徐西陸正躺在涼椅上,臉上覆着一本話本,昏昏欲睡。杏濃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拿下話本,柔聲道:“二爺,三小姐來了。”

徐西陸半睜開眼,“安寧?請她去內堂,我換身衣服就去。”

內堂裏,徐安寧端正地坐着,杏濃給她端來的冰鎮果子她也沒碰。看見徐西陸進來,她忙站起身,喚道:“二哥哥。”

半月未見,徐安寧清減了不少,她本身就生得嬌小,現在更好似一陣風就能将她吹倒般的瘦弱。徐西陸對這個妹妹素來有幾分好感,現在又多了幾分愧疚,雖說董姨娘是自己作死,可她的死畢竟是和自己脫不了關系的。

“前陣子聽說你病了,現在可好了?”

徐安寧勉強笑了笑,那笑容宛若風中殘燭,“潘大夫神醫妙手,幾貼藥下去,我就好了大半。”

徐西陸點了點頭,“那你……”

“二哥哥。”徐安寧的聲音微微變了調,“我這次來,是想求一個真相。請二哥哥告訴我,我姨娘究竟為何會突然暴斃。”

徐西陸稍作遲緩,道:“此事夫人不欲讓你知曉,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我明白。”徐安寧眼神直視着徐西陸,眼中慢慢蓄起淚水,“二姐姐她……她現在整日都念叨着要報仇,她要讓徐府每個人都不好過。我……我有點怕她,可我不知道怎麽說服她。夫人告訴我們,姨娘是因為犯了大錯,才自缢身亡。二哥哥你告訴我,真的是這樣嗎?我相信父親,他絕不會平白無故地把我姨娘關起來。我就想知道,我的姨娘,真的就……就罪應當死麽?”徐安寧似再也忍不住了,臉埋在手掌裏,小小聲地啜泣着。

“安寧,”徐西陸拿開她的手,盡量溫柔地說:“你的娘親,或許罪不該死,可她最後還是選擇了離開,你說,這是何故呢?”

徐安寧紅着眼眶搖頭,“我……我不知道。”

“你想想看,如果你娘親還活着,父親定然不會輕易寬恕她,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或将她發賣出府,或交給官府,那到時候,你和二妹妹又會是什麽處境呢?”

徐安寧愣愣地望着他,“二哥哥的意思是,姨娘是為了我們?”

“不錯。”徐西陸道,“你們本就是庶女,若生母再是個犯婦,就算你生在上京徐家又如何?這京中的管眷貴女只會永遠看低你們一等。現在她已身死,父親對她的過錯自然不會再追求,也不會遷怒于你們。”

徐安寧拼命地搖着頭,“不,姨娘……姨娘她……她怎麽這麽傻!”

“安寧,你要和青陽一起好好活下去,認真活下去,這樣才不會辜負董姨娘的一片苦心。至于複仇,”徐西陸微哂,“你告訴二妹妹,她有複仇的權利。但她最好弄清楚,她要向誰複仇。”

随着七月的臨近,徐府上下百來口都在為徐玄英的婚禮做準備。徐府從門口到徐玄英的新房都鋪上了紅棉地毯,過往的每扇門都貼上了大紅喜字,連樹上都披着胭脂紅的紗幔。

六月底,徐長贏回了一次娘家。因着徐泰和不在,只去向張氏請了安,張氏忙于看嫁資,和她說了沒兩句都打發她走了。徐長贏離開世安苑後直接來了潮汐閣。

對于徐府五月遭遇的種種,徐長贏略有所聞,她已外嫁,自不好經常回來,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先是感嘆了一番徐西陸有多麽瘦,後就抓着他細細詢問起來。

“謝天謝地那場火沒傷着你。不過,這董氏還真是個心狠手辣的,”聽完徐西陸的講訴,徐長贏長籲短嘆道,“她倒是死不足惜,只是可憐了三妹妹。”

徐西陸慵懶地笑了笑,“姐姐也以為此事是董氏一人所為?”

徐長贏聽出來他的弦外之意,不禁用帕子捂住了嘴,“你的意思是?”

“董氏只有兩個女兒,她毒害父親有什麽好處?是,她這樣做無論是謝夫人,還是其他的新人,都無法再有所出,那她自己不也一樣麽?妾室身份卑微,等青陽和安寧出嫁,她在這個家裏,還有什麽?”徐西陸面色寡淡道,“我若是她,才不會做出這般傻事。畢竟只有父親好好的,她才有生兒傍身的希望。”

“那,你覺得會是誰?”

徐西陸彎唇一笑,“姐姐又覺得是誰呢?”

徐長贏看着自己的弟弟,目光中透露着些許擔憂,“西陸,你這話只對姐姐說了,沒有對其他人說吧?”

“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徐長贏欣慰地點了點頭,“你是長大了,看你這樣子,姐姐也放心了些。對了,”她突然蹙起了眉,“上次你同我說想進禁軍去歷練,我也向你姐夫提過幾次。前陣子是編制有限,我公公那人你也知道,一身正氣,厭惡徇私之事,你姐夫也不敢多提。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缺口,卻……唉。”

“姐姐有何話,直說便是。”

徐長贏抿了口茶,正色道:“這沈謝兩家之争,你可知道?”

沈指的是沈國公沈修明,謝以前是指內閣首輔謝恒,現在是大理寺卿謝稷,他們兩家之間的恩怨,上回在清輝樓徐西陸也略有耳聞。“知道些,不過此事怎會與那兩家有關?”

“我聽你姐夫說,先帝在時,沈國公就與首輔大人政見不合,無論是在朝堂,還是私下,都乃水火不容。可他們二位又是先帝的左膀右臂,權勢滔天不說,還黨羽衆多。其餘衆臣為求升官發財,或只是為了自保,不得不擇其一随之。後來,首輔大人告老還鄉,這沈謝一争才告一段落。”

徐西陸接着她的話道:“今年,謝稷重回上京,難不成沈國公還要父債子償?”

“剛開始,沈國公對謝氏一族還算客氣。可一月前,新晉禦史謝青蘇——”徐長贏說到這個名字時,特意留意了徐西陸的表情,見後者狀似尋常,才繼續道:“謝青蘇居然在早朝上參了沈國公一本,說他徇私枉法,縱容其子沈子閑公然毆打世家子弟,強搶民女……”

“他搶的是誰?”徐西陸問,“不會是姚小姐吧?”

“姚小姐?”徐長贏一臉茫然,“哪個姚小姐?”

看來那沈子閑除了上次之外還有不少前科。徐西陸擺擺手,“我記錯了——然後呢?”

“當着衆臣之面,謝青蘇如此言之鑿鑿,沈國公自然只能負荊請罪。不過聖上仁厚,只罰了他幾月俸祿而已。但經此一事,這沈謝之争,不免再次打響。不少新老舊臣,重新站隊,而我的公公,鎮遠将軍,他是武将出身,又統領禁軍,只效忠聖上一人,從來不會參與黨羽之争。”

話說到這裏,徐西陸也差不多明白了。謝恒唯一的嫡女是徐府貴妾,兩府小輩也來往密切,徐泰和自然而然地被分在了謝家那一頭。鎮遠将軍為了保持中立,斷然不會偏向任何一方。現在正是兩家之争的開始,任何一個行為都可能被他人強行劃分黨派,若鎮遠将軍幫了他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忙,只怕會給整個鎮遠将軍府惹來不少麻煩。“如此,是我讓姐姐姐夫為難了。”

“快別這麽說。”徐長贏忙道,“你姐夫還有些人脈,我們會繼續替你想辦法的。”

“不必了。”徐西陸不想徐長贏被人說是個扶弟魔,笑道:“父親也在替我謀出路,已經替我看了幾個私塾先生,只是我志不在此而已。”

徐長贏嗔怪道:“你呀,是個聰明的,就是不肯好好用功,不然,肯定不會比玄英差。”

“姐姐說笑了,我怎可能比得上大哥。他不日就要迎娶林氏女,日後只會越來越好。”

徐長贏收斂起笑容,“玄英的婚禮,排場定小不了。聽聞,不少世族顯貴都會來,就連那端親王,也會親自來觀禮。”

徐西陸淡淡一笑,“如此,我倒是有幾分期待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