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七月初八, 是一個宜嫁宜娶的黃道吉日, 只是天公不作美, 一大早天就陰沉沉,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下雨。
徐西陸起了個大早,他身為徐玄英的唯一的弟弟, 一早就要跟着徐泰和在大門口迎來送往。張氏對今日的婚禮格外上心,連他和兩位小姐的衣裳都早早地備好, 昨日送到了各個院子裏。她給徐西陸挑的是一件酡紅的錦衣, 既能表示喜慶, 又不會搶了新郎大紅喜服的風頭。
徐西陸不太喜歡紅色,好在只要頂着這張臉, 穿什麽顏色都不會難看到哪去。他剛換好衣裳,就有小厮來報:“二少爺,大少爺馬上就要出發去接親了,老爺叫您趕緊過去。”
“知道了, ”徐西陸道,“這就過去。”
徐西陸趕到徐府的大門口,總算瞧見了今日的主角。徐玄英身着大紅喜服,頭戴銀冠, 腰系玉佩。這樣濃烈的紅色和他的儒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雖也和往日一般清秀,但到底缺了些什麽。徐西陸不禁想起上次他在瑞親王府時, 看見宋衍卿身着紅衣伏案作畫的模樣——想必這世間上只有他那樣華貴的長相才能把這如火的顏色穿得那般好看。
徐玄英跨上駿馬,眼下有些烏青, 好似昨晚一夜未眠。四周響起八音鑼鼓之聲,炮竹震天,一行接親的隊伍浩浩蕩蕩朝靖國公府前行。
離吉時尚早,已有不少賓客到來,徐泰和和徐西陸在外一一迎接,送入貴座。徐西陸借此機會認識了不少達官顯貴,想來徐泰和命他一同迎賓,也存着讓他多長長見識的心思。以往家中有宴,徐西陸從未露面,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此次和徐泰和一同接客,不少長輩都誇他“臨風玉樹,品貌非凡”,更不少管眷瞧見他,向張氏打聽起他的情況來。兒子如此替自己張臉,徐泰和喜色更勝,一掃前日的萎靡不振。
話說如今沈謝之争初見端倪,徐泰和雖為謝氏姻親,卻也不敢怠慢沈家。婚貼一早就送去了沈府,沈府也未曾把帖子退回來,只是這日沈修明未到,來的是他的兒子,沈子閑。
“徐尚書,恭喜恭喜啊!”
“沈七公子,快快有請!”徐泰和客氣道,“西陸,送沈七公子進去。”
徐西陸笑了笑,“沈七公子,請。”
“西陸不必客氣,叫我子閑就行。”沈子閑又露出他标志性的情場專用笑容,“許久不見,西陸近來可好?”
“尚可。”
沈子閑靠近徐西陸,低聲道:“今日我父親本不欲我來,可是我想着既是徐玄英的婚禮,西陸兄就一定會現身,這才不顧父親的反對攜禮前來。怎樣,有沒有很感動,嗯?”
“是很感動。”徐西陸臉上依舊帶着疏遠的笑容,“沈七公子,你就在這和榮家的幾位公子同座,可以麽?”
“可以可以,”沈子閑輕佻道,“西陸兄說什麽都可以,哈哈哈哈……”
徐西陸嘴角抽了抽,正欲離開,方才還心情大好的沈子閑突然嫌惡地哼了一聲,不滿道:“他怎麽也在?真掃興。”
徐西陸回頭一望,只見謝青蘇正在一個管事的帶領下朝宴席處走來。他今日身着天青色長衫深衣,沒平日裏那般脫凡出塵,倒更顯得高雅清俊。他對上徐西陸的目光,不知為何眼中透出幾分欲說還休的意思來,接着他看見沈子閑就站在他身旁,還站得那麽近,不由地皺起了眉。
“這謝家的人還真是陰魂不散。”沈子閑不滿道,“你瞧瞧他目中無人的樣子,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還有膽子參我……他難道不知道當今太後是我的親姑母,陛下是我的親表兄麽!他可真能!”
徐西陸不置可否,“前頭還有事,我失陪了。”
“你這就走啦?”沈子閑有些失望,“好吧,那下次我們私下約。”
徐西陸看見謝青蘇已入了座,和謝青莘同座,想了想,還是過去同他們二人打了個招呼。一向愛熱鬧的謝青莘打趣道:“今日是你大哥的婚禮,什麽時候輪到西陸你啊?”
徐西陸笑道:“青莘兄比我還年長兩歲,要成婚,也是你先成。”
“哈哈哈,我這個不出仕的,上京中哪個好人家願把女兒嫁給我。”謝青莘玩笑道,“倒是我們清輝榜第二的青蘇,每日前來謝府旁敲側擊的管眷都要把家裏的門檻踏破了。”
謝青蘇似不太願意讨論這個話題,“三哥。”
徐西陸眼簾一眨,道:“聽說上月青蘇在聖上面前參了沈子閑一本?”
謝青蘇眼神直視着他,“你也認為,我此行不妥?”
徐西陸唇角微揚,“青蘇,你很果敢,我只是在可惜,我沒有親眼所見。”
謝青蘇眼中透出些許笑意,一旁的謝青莘臉色卻有些凝重:“那沈子閑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據說,他院裏的八姨娘就是強娶的一位平民之女,還逼死了那女子的原配。只是,沈國公和國公夫人又素來護短,青蘇這般公然參他,他不記恨在心才怪。不過,”他挺直了腰板,“我們謝家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恐會連累徐氏。”謝青蘇說。
“這個你不用擔心,”徐西陸笑道,“謝家吃葷,難道徐家就是吃素的?”
“哈哈哈也對,尚書大人白手起家,一手創下這麽大的基業,自然也是個厲害的人物。”
“這位想必就是徐二公子了?”與謝家兄弟同桌的一個年輕公子道,“我聽青莘兄提起過你,上次姚小姐的事情,在下不勝感激。我們按照徐兄說的做,那沈子閑果然沒有再過多糾纏。”
謝青莘向徐西陸介紹:“這位就是清輝榜第九的上官忱。”
上官忱相貌周正,看上去一身文人傲骨。徐西陸笑道:“原來是上官兄,久仰。”
“對了,”謝青莘左右看了看,道:“怎麽不見小王爺?我聽說他也會來啊。”
徐西陸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他……會來的。”
眼下還有許多事要忙,徐西陸不便久留,閑聊了幾句便走了。謝青莘同同座的幾位世家子弟寒暄了一番,回頭看見自己的弟弟正端着茶盞發愣,嘴角還帶着一抹淺笑,不由道:“青蘇?”
謝青蘇緩過神來,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他不生氣了。”他還說他很果敢。
謝青莘茫然道:“誰?生什麽氣?”
謝青蘇輕咳了一聲,“無事。”
離吉時只剩下半個時辰,宴席近乎坐滿,連內官都帶着今上的賞賜來了,今日的座上賓客端親王卻還未到場。徐西陸有些納悶,難道他真的看錯人了?那宋衍卿居然是個拿得起放不下的慫貨?
徐西陸忙活了半天,一口水都沒喝上,九冬心疼他,趁着他迎客的間隙,給他端來一份銀耳蓮子羹解暑。徐西陸只喝了一口,便覺得喉嚨裏通潤了不少。
“少爺,今天府裏來了好多人啊。”徐府上一次辦喜事的時候,還是徐泰和四十大壽,那個時候賓客遠沒有今日之多。九冬從未見過這般熱鬧的場面,恨不得多長幾雙眼睛。“少爺您說,今日的客人是不是都從正門進來啊?”
“廢話,難不成從側門進來?”
“可是,剛剛我瞧見咱們側門門口停了一輛好大的馬車,”九冬比劃着,“有這麽大!看着賊氣派!”
“哦?”徐西陸揚起眉,“你看到那上頭坐着什麽人嗎?”
“沒看到。但是馬車前站了一個帶刀的侍衛,”九冬打了個寒碜,“看着有點吓人。”
“走。”徐西陸把空了的湯碗遞給九冬,“帶我去看看。”
相比正門的門庭若市,側門便冷清了許多。徐西陸推門走了出去,果然門口就停着一輛華貴氣派的馬車。
玄墨瞧見徐西陸,正在禀告與保持沉默之間猶豫,徐西陸就走到了馬車跟前,道:“小王爺既然已經來了,何故不進去?”
“……”
“難不成,小王爺是在近鄉情怯?”
“近鄉情怯不是這麽用的!”車廂裏一個惱火的聲音道,“給本王滾進來!”
徐西陸暗自笑了笑,上馬車彎身推開門,看到坐在裏頭的宋衍卿,不由地一愣,“小王爺今日怎也穿得天青色?”
“你這是何意?”宋衍卿微微眯起眼,“什麽叫做‘也’?”
徐西陸自覺失言,道:“沒事,我記錯了。”謝青蘇和宋衍卿二人,可以說的上是徐西陸見過的人間絕色,沒想到今天居然撞衫了。同樣的一種顏色,在兩人身上完全是兩個感覺。謝青蘇清俊高雅,而宋衍卿則稍稍褪去了一些盛氣淩人,高不可攀的感覺,就像是一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放在一個文雅的玉盒裏,別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兩人各有千秋,實在讓人以抉擇。
等等,他為什麽要抉擇啊?徐西陸被自己內心的想法逗得想笑,就聽到宋衍卿沉聲道:“裏頭怎樣了?”
“大哥去接親了,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徐西陸道,“小王爺為何不随我一同進府觀禮?”
宋衍卿雙眸微閃,佯裝鎮定:“本王自然是要最後一個到的。”
徐西陸面無表情,“小王爺現在進去就是最後一個。”
宋衍卿:“……”
徐西陸見狀忍不住諷刺道:“我以為小王爺已經和我大哥已經斷幹淨了。”
“确實如此。”
“那為何王爺還要此般惺惺作态,拖拖拉拉呢?”
宋衍卿怒道:“本王沒有!”
“小王爺,這人世間的情情/愛愛,不過就是一場游戲罷了。”徐西陸滿不在意地笑了笑,“懂得游戲規則的,是風流;游戲結束了,還以為情深不悔的,是下賤。”
徐西陸本以為宋衍卿會勃然大怒,沒想到他卻只是冷哼了一聲,“你對情/愛這番看法,誰若是心悅于你,只怕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徐西陸聳聳肩,“這都是相互的,小王爺。只要人不負我,我也定不負人。我大哥,在同意這樁婚事的時候,就已經負了王爺您。”
“本王并非是不敢去見玄英。”宋衍卿坦然道,“我同他只剩下同窗之誼,你別誤會。”
“那小王爺在等什麽?”
宋衍卿語氣稍緩:“如今沈謝之争方方開始,本王雖不過問朝事,也不好對其中任何一方過多示好。今日在場賓客皆為朝中重臣,若本王今日堂而皇之地進徐府為玄英祝宴,只怕會惹來不少閑言碎語。本王是想着,趁玄英和林氏拜堂時再進去,那時衆人的注意力都在其二人身上,本王就不會太引人注目。”
“原來是如此。那我誤會王爺了。”徐西陸誠懇地向宋衍卿道了歉,此時鑼鼓之聲再次響起,意味着新郎已把新娘接回徐府,兩人馬上就要拜堂成親。“小王爺,我們現在進去?”
宋衍卿纡尊降貴地點點頭,“走罷。”
徐西陸帶着宋衍卿和玄墨從側門進了徐府,剛走進大堂,就聽見禮官長喝一聲:“新人到——”
賓客的都朝徐府門口看去,徐西陸趁機把宋衍卿帶到一個比較不起眼的角落裏,“委屈小王爺在此觀禮了。”
這桌是多出來的席面,尚無人入座,宋衍卿坐了下來,對玄墨道:“你也坐罷。”
玄墨耿直道:“屬下不敢。”
“那你敢違抗本王的命令?”
“……”玄墨這個老實人被欺負得沒有辦法,只好在宋衍前身邊坐下。
此時,徐府大門口停着一頂喜轎,轎簾掀開,頭戴珠簾的林氏在喜娘的攙扶下踏出轎子。徐玄英伸出一只手,林氏頓了一頓,将自己手緩緩放入他的掌心之中。
宋衍卿遠遠地瞧着兩人,一個儒雅秀氣,一個雍容端莊,确實是一對良人。他說不清自己有什麽感覺,又好像什麽感覺都沒有,
“小王爺,”徐西陸在一旁試圖安慰他,“您放心,您将來的王妃,一定比林氏美……呃,或者說,比我大哥更俊。”
這看似不着調的話居然讓宋衍卿很是受用,“廢話。”
喜堂內,徐泰和和張氏坐于上座。徐玄英和林氏一人牽着繡球的一端,在禮官的祝詞下,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後彼此對拜。
“禮成——”
禮成之後,林氏被送入新房,徐玄英則留在大堂,準備開始一桌一桌地敬酒。
徐西陸替宋衍卿和自己斟滿酒,道:“來,小王爺,幹了這杯,正所謂一醉解千愁。其實小王爺那麽喜歡我大哥,只要他幸福,王爺你也高興了,是不是?”
宋衍卿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徐西陸繼續勸道:“痛痛快快喝一場,再好好睡一覺,起來之後王爺又是一條好漢。玄墨,你也喝點,別總是冷着一張臉,這樣會不讨姑娘喜歡的。”
玄墨:“……”
宋衍卿低頭望着酒殇中的自己的倒影,就好像撥開重重遮蔽看清了自己的心情。他拿起酒殇,将裏面的酒一飲而盡,豪氣幹雲道:“喝!”
玄墨鄭重道:“王爺,屬下不勝酒力,恐怕……”玄墨話未說話,一杯酒就遞到了他跟前。瑞親王親自遞酒,他怎敢推辭?只好硬着頭皮一口悶。沒想到酒剛下肚,他的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漲成了豬肝色,“屬下實在是……不勝酒……”話未說話,玄墨就閉上了雙眼,緩緩地倒在酒桌上,睡死了過去。
徐西陸沒想到看起來一身正氣的玄墨居然是個半杯倒,好笑之餘也不忘吩咐人扛他去客房休息。酒桌上只剩下徐西陸和宋衍卿二人,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幾個輪回下來就幹掉了三大罐天醇釀。宋衍卿已有五分醉意,目光開始渙散起來。徐西陸卻毫無感覺,看來這具身體天生酒量就不錯。
徐玄英敬完了一圈酒,這才注意到角落還有一桌,旁邊只坐着兩人,其中一個是自己的弟弟,而另外一人竟是——
“小王爺?”
“恩?”宋衍卿擡頭,看見來人,面色依舊如常,“玄英。”
“小王爺……”徐玄英的眼中浮起一絲薄霧,勉強維持鎮定,“您怎在此處?我父親母親為您留了上座。”
“不必了,我在這裏挺好的。”宋衍卿站起身,卻因醉意踉跄了一下,徐玄英下意識伸出手想去攙扶他,不料卻被一人搶先一步。
宋衍卿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他的心裏莫名地閃過一個念頭——徐西陸的手,比他想象中的要涼一些。
徐玄英心中掠過一絲異樣,他看見已經空了的酒罐,驚訝道:“王爺怎麽喝了這麽多?”說着他又對徐西陸道,“王爺從小體熱,不宜飲酒過度。”
徐西陸似笑非笑道:“果然還是大哥了解王爺。”
“王爺,煩請随我去主席入座,家父家母都恭候你多時了。”
宋衍卿定沒定眼地看着他,漠然道:“玄英,我是看在你我的同窗之誼才來此觀禮,并非因為徐尚書,我相信你很清楚這點。”
徐玄英驀地臉龐一熱。張氏的确是存了攀附的心思,畢竟能請得動端親王的人家在遍地豪門的上京之中也屈指可數。她昨日還囑托自己,要将張氏的表兄引薦給宋衍卿。可現在在宋衍卿這般疏遠的目光之下,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宋衍卿拿起酒壺給酒殇中添滿酒,“本王敬你一杯,願你與林氏女琴瑟和諧,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衍卿……”徐玄英出神地看着他。他知道,在他決定聽從父母之言娶林氏為妻的那一刻起,對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宋衍卿來說,兩人就再無可能。
他以為自己能接受,他以為他可以去适應沒有他的日子。
可他現在的胸口卻像是要炸開般的難受。
徐西陸出聲提醒:“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哥,你該入洞房了。”
徐玄英如夢初醒,他深吸一口氣,含笑道:“王爺,玄英走了。”
宋衍卿點點頭,他目送着徐玄英的背影,仿佛也看到了他從自己心中一點一點的,最後完全的,消失了。
天色逐漸暗下,酒終人将散,杯盤已狼藉。新房內,洞房花燭,燈火明滅。此刻,天公終于拿定了主意,打響了今日的第一聲驚雷。
賓客陸陸續續地退席,謝家兩兄弟也預備打道回府。謝青莘今日喝了不少酒,整個人都帶着酒氣。謝青蘇也喝了幾杯,面頰微微泛着紅霞,唇色紅豔,氣息也有些熱。
“青蘇,回去了。你還在看什麽呢?”
謝青蘇收回目光,“沒什麽。”
“哦……”謝青莘嘟囔道,“你扶哥哥一把。”
“不。”
謝青莘吃了一驚,“為何?”
“我不喜你身上的味道。”
謝青莘委屈道:“如果是西陸,你還會嫌棄嗎?”
謝青蘇耳邊有如響了個巨雷,臉色更紅,“你……莫要胡言亂語。”
謝青莘搖頭晃腦地感嘆:“果然,哥哥還是別人家的好啊——”
謝青蘇不欲理他,轉頭就走,遠遠地就聽見一個輕浮的聲音:“你們家二少爺呢?”沈子閑帶着醉意道,“讓他……讓他出來見我!”
被沈子閑抓着的小厮為難道:“沈七公子,二少爺一早就離了席,小的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謝青蘇不悅道:“沈子閑對徐二公子,似有幾分在意。”
謝青莘不屑地笑了笑,“西陸如今變成這般俊逸風流的模樣,沈子閑一向男女不忌,在意不是很正常的?”
“……荒唐。”如果是這樣,他寧願他是以前的模樣。
潮汐閣內,徐西陸和九冬兩人一起架着宋衍卿的胳膊往裏走。沒想到宋衍卿看着身材修長,卻還挺重的,九冬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道:“少爺,真的要把小王爺帶回咱們院子嗎?”
“恩,畢竟是位親王。”若是交給別人,萬一出了什麽幺蛾子,徐西陸一個腦袋都不夠掉的。“去我的房間罷。”
兩人齊心協力把宋衍卿弄上床,此時外頭正好下起來瓢潑大雨。杏濃把窗戶一一關好,走過來看到宋衍卿,訝然道:“這、這是哪家的公子?生得好生貴氣。”
徐西陸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吩咐道:“杏濃,你去廚房要碗醒酒湯來。”
“是,二爺,奴婢這就去。”
“九冬,你在外頭守着,任何人沒有我的允許都不能入內。”
“好咧,少爺。”
徐西陸正欲轉身喝口茶,原本睡死的宋衍卿卻突然睜開了雙眼,陡然伸出手,将他的手臂拽住,“徐……”
“西陸,”為了不上演什麽認錯人的狗血劇情,徐西陸忙道:“小王爺,我是徐西陸。”
“西陸……?”宋衍卿皺起眉,收緊那只手,“西陸。”
“恩,”徐西陸勾了勾嘴角,“是我。”
宋衍卿深深地看着他,眉頭擰起後又松開,呓語般地說:“西陸,你為何總喜歡捉弄本王?”
徐西陸眨眨眼睛,“因為王爺生氣時的模樣,很有趣。”
宋衍卿莫名地笑了笑,輪廓分明的唇線在明滅的燈光下揚起一個誘人的弧度。他的眼眸一片清明,徐西陸一時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醉了。“西陸,你真的很……煩人……”
徐西陸噗地笑出了聲,他替宋衍卿掖好被子,“睡吧,小王爺。”
“小玉,你确定你沒看錯?”徐青陽懷疑道,“青蘇哥哥真的去了潮汐閣?”
“小姐,奴婢親眼看見二爺和九冬扛着一個年輕公子進了潮汐閣,最後還落在二少爺的房裏,天色太暗奴婢沒看清那公子的臉,但他的衣服,奴婢是記得的,就是謝家公子今日穿的天青色。”
“二哥什麽時候和青蘇哥哥關系那麽好了。”徐青陽輕慢道,“也不知他使了手段讨好青蘇哥哥。不過,這樣也好,青蘇哥哥吃醉了酒,定會向廚房要醒酒湯,那咱們也有了機會。”
“小姐,”小玉惶惶不安道,“咱們真的要那麽做麽?這件事被老爺夫人知道了,他們一定會打死奴婢的!”
徐青陽滿不在乎道:“你怕什麽,到那時候,本小姐就是謝家的媳婦了,還能不護着你?”
小玉幾乎都要哭出來了,“小姐,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麽?”
“能有什麽辦法!”徐青陽不知怎麽的忽然就來了氣,“她們逼死我姨娘不說,還将我的婚事一拖再拖。夫人說的倒是好聽,等忙完大哥的婚事就給我說親。可你哪只眼睛見到她替我打聽了?如今我是看明白了,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等我成了謝家的明媒正娶的媳婦,我看誰還敢将我不放在眼裏。到那時候,整個徐府都得向我低頭。”
“可就算事情成了,那謝家公子也未必願意啊!”
“不會的。”徐青陽斬釘截鐵道,“像青蘇哥哥那樣的正人君子絕對會負起責任,更何況,他本身就對我有意的。到時候,只要我說我原本是想找二哥,卻撞見了青蘇哥哥,然後就被他……”說到這裏,徐青陽不禁耳根一紅,她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快去廚房,照我說的做。”
小玉磨蹭着:“小姐……”
“快去,不然誤了時機,看我怎麽收拾你!”
小玉撇撇嘴,“是,小姐。”
潮汐閣內,徐西陸扶起宋衍卿,讓他躺在自己的懷裏,一口一口地喂着醒酒湯。宋衍卿在睡夢中也不老實,不滿地将頭撇向一旁。徐西陸耐着性子哄道:“小王爺,把醒酒湯喝下,這樣宿醉之後你頭才不會疼。”
宋衍卿似乎把徐西陸的話聽進去了,乖乖地張開嘴,可惜只喝了大半碗就緊閉着雙唇不再配合。徐西陸想起自己也喝了不少酒,雖然沒什麽醉意,但肝還是要養的。他将剩下的醒酒湯喝了個幹淨,把宋衍卿放回床上,對杏濃道:“你也出去守着罷。”
“二爺也折騰了半宿,不如去偏房歇息歇息?”
“也好,”徐西陸道,“小王爺若是醒了,速來報我。”
已過三更,徐府在熱鬧喧嘩了一整天後終于寂靜下來。九冬和杏濃來人守在門口,前者百無聊賴地望着院子裏的瓢潑大雨,後者則借昏暗的燈光納着一雙繡花鞋。
“今日咱們府上可真熱鬧。”九冬一臉憧憬道,“不知道以後咱們二少爺成親會不會有這麽大的排場。”
杏濃道:“應該不會,咱們二少爺畢竟不是夫人親生的。”
“杏濃!”九冬怒氣沖沖道,“你做了對不起少爺的事情,少爺不計前嫌讓你過來伺候,你居然還幫着外人說話!”
“我沒有。”杏濃無奈道,“少爺能原諒我,我是極感激的。可我剛剛說的,也是實話呀。”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說少爺不好。”
“我哪有說少爺的不好了?”
兩人正拌着嘴,忽地響起一陣急促的拍門中,其中還夾雜着人聲:“救命啊——快來人啊——”
九冬和杏濃對視一眼,連忙跑去開了門,“這不是引嫣閣的小玉麽?”杏濃道,“你怎麽跑咱們潮汐閣來了?”
小玉神色驚慌,連傘都沒打,全身上下濕了個透,她咽了口口水,道:“方才我看見,有人掉進前頭的池塘裏了,你們趕緊去救人啊!”
九冬想也沒想,叫上了幾個值夜的家丁就往外沖。杏濃覺得事有蹊跷,可九冬一向是個直來直往的,她攔也攔不住。小玉見她沒有動作,上前拉住她往外扯,“杏濃姐姐愣着幹嘛?快走呀!”
“他們男人去就好了,我一個女子能做什麽?”
“人多總是沒壞處的嗎。姐姐快走啦!”
“那我去同二爺說一聲……”
“說什麽呀!”小玉急道,“救人要緊!”
杏濃幾乎是被強拖了出去,她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安慰自己,只是一會兒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
待潮汐閣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徐青陽閃身從一棵榕樹下走了出來。她左右瞧了瞧,飛快跑到門前,毫不猶豫地推門走了進去。關上房門後,四周一片安靜,徐青陽甚至能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聲。
絕對不能退縮,她告訴自己。她必須加入高門,才能替姨娘報仇,才能把徐府所有瞧不起她的人通通踩在腳下。她上次偶然間得知,張氏想把她許配給張家一個不成氣候的庶子……呵,做夢!她寧願給謝青蘇做妾,也絕不低嫁!
現在,她離她的青蘇哥哥只有數步之遙,她馬上就要成為他的人了。
青蘇哥哥就躺在那紗幔的後頭,她要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
“滾出去。”
“!!!”不可能,人都被小玉調走了,還有誰會在這裏?徐青陽步伐頓住,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回頭——
徐西陸站在她身後,冷冷地看着她。
徐青陽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她的衣裳已被冷汗浸透,依舊努力說出蹩腳的謊言。“二哥,我……我聽說你身子不舒服,所以才……”
“你不必解釋。”徐西陸的聲音很淡,聽着卻讓人有如置身在刺骨寒風中,“你做了什麽好事,你自己心裏清楚。滾出去,別讓我說第三遍。”
徐青陽此刻已被吓得腿軟,她趔趄了一下,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徐西陸長吐了一口氣,再也繃不住,身子一軟,跌坐在桌邊。方才,他原本睡得好好的,卻突然被一聲響雷驚醒,發現自己不是何時出了一身的汗,像是發起了高燒,皮膚極燙,身子裏似有一團火在四處燃燒,連呼出的氣都是熱的。
這顯然不是宿醉後應有的反應。他今吃喝都是在宴席之上,若是出了問題也不至于只有他一個人,只有那碗後來從廚房要來的醒酒湯,他喝了,宋衍卿也喝了。想到這裏,徐西陸掙紮地爬起床,喊了數聲“來人”都無人應答。他再也不得身體異樣,強撐着走了出去,見院內空無一人,心中警鈴大作,忙朝卧房走去,這才瞧見了剛才的那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