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稚之
這個周日的上午,陽光明媚。從獲拎着一大包零食,帶上從國滿那兒借來的傘,邁着輕快的步伐跨過中學部與大學部的地理界限,毅然決然地來到了國滿的住處。這次只一眼,她便怯怯地想要回頭。
沒有辦法解釋上次為什麽沒有發現國滿住處是那樣的符合主人的身份,從獲現在看見那緊閉的大門就有一種莫名的緊張感,更何況那大門外現在還站着一群身着制服、手持武器的士兵。從獲記得那種制服,那是許城許氏禁衛軍,許氏領地上最精銳的一支部隊。
國滿家有客人,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從獲不願再前進一步。她捏着手裏的零食,看了一眼那把認真整理過卻仍然無法恢複原貌的的折疊傘,覺得自己無比幼稚。可是,就這麽走了又覺得不甘心,那挪動的腳步變得如人心一般游移不定。
電話鈴聲在此時想起,從獲摸出手機一看,是國滿打來的。那天她們有交換聯系方式。這個電話打亂了從獲思緒,她深呼一口氣,終于接通了這個電話。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國滿的聲音,她說今天家裏有個小朋友過來,希望從獲過來見見那個小朋友。從獲因此說出自己在國滿家門外的情況,但她強調是剛剛到,二人因此感慨一番:居然想到一塊去了。有了國滿這個電話,從獲得以壯起膽子進了國滿的家門,經過那些士兵身邊時,整顆心都在晃蕩。好在國滿已經在不遠處向她招手,一切的不适立刻煙消雲散。
“今天家裏來了個小朋友,是許氏的長房長女,名叫稚之。她每個周日都會來我這兒上課,我想你們能聊到一塊兒。”
聽着國滿的介紹,從獲不由對那個“小朋友”産生了興趣,一時竟忽略了“許稚之”這個并不陌生的名字,這為後面的失望埋下了伏筆。
首先,那怎麽能算是一個“小朋友”?跟從獲一般大的年紀,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看人都是高高在上的眼神,只有在國滿面前才偶爾露出學生的乖巧,跟新聞裏報道的乖巧懂事、端莊淑女壓根沾不上邊。其次,這位公主将剛進門的從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後鼻子亨出一句“窮酸樣兒”。從獲不知受了什麽鼓動,竟然立刻反駁她大搞排場、勞民傷財,而且不知隐匿行蹤,自成靶子。許稚之大概也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人反駁了回去,回過神來立刻強調這是為了許城許氏未來領主的安全,無可厚非。
國滿拎了一大包零食過來,平息了這次争執。
這是從獲與許稚之第一次見面,彼此都沒有留下好印象。第二次見面是在從獲二姐從莘的婚禮上。
從莘與許致臻的婚禮時間不知道更改了多少次,最後定在下個月。然而,在從獲見到稚之那天的晚上得到管家電話通知:從莘的婚禮提前到下周舉行,儀式從簡。這個消息打亂了從獲的計劃。
這場被外界盛贊為節儉典範的婚禮并沒有因為節儉而降低了來客的身份地位。許氏的少主許洪帶着唯一的女兒稚之到現場給與新人最美好的祝福,随即被一大波各個領域的頭面人物包圍。稚之不知何時溜了出來,于是遇到了在明榕私邸的從獲。
從獲出現在這兒自然是有理有據的,作為明榕與丁尚思最小的女兒,在姐姐結婚時露個面理所當然。稚之卻對此表示驚訝。她不無挖苦的說,一向标榜開明的鄭氏第三子明榕也是個重男輕女的貨,說得從獲竟無從反駁。
“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鄭氏也好,許氏也罷,都是一丘之貉。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憐。”
稚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浮現無奈之色。
從獲倒是隐約聽說過稚之的苦惱。稚之是許氏長房長女,她的父親許洪将在老領主過世後成為新領主,問題就在于許洪只有稚之這一個女兒。男女平等是五聲島上任何一個人都能說出口的,但真正涉及到繼承人問題,大部分的人又希望那個人會是個男性。稚之爺爺這一輩下來,只有許洪這一房是沒有兒子的,其他各房的兒子都能組成一支禁衛軍。讓許洪成為少主是為了避免家族內部的争端,如果讓稚之成為少主,大概只會加重許氏的內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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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從獲不由認真看了稚之一眼,只這一眼,她便覺得這個名叫許稚之的女孩不過是個可憐人。想想她鄭從獲,父親是鄭氏第三子,正常情況下不會卷入領主之位争奪。作為父親明榕的小女兒,上頭一堆哥哥姐姐,很多事情也輪不到她。倒是稚之,生來就在那個位置上,無論她怎麽選擇都會引來無窮風波。
稚之大概是感受到了從獲那帶着深深憐憫的目光,冷笑一聲,随手扯下一片桂花樹的葉子,用食指輕輕彈着,忽然問:“成由勤儉敗由奢,你怎麽看?”
從獲微愣,随即思考起對方話裏的意思。不是她存心把別人的話理解為惡意,只是出于本能般會思考一會兒再做回答。也許是後天環境的影響,從獲沒法以最簡單的方式理解別人的話。
“我從來不認可這句話。”
不等從獲回答,也許本來就不需要從獲回答,稚之已經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她微微昂起頭看着夜空,“所謂勤儉,不過是做給人看的!”
她狠狠撂下這句話,從獲先是吃了一驚,随即明白過來,臉色不自然地發白。
“古人說過的話,總是有些道理的。”
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從獲知道自己說的并不自然,但這是她作出的最冷靜的狀态了。
從獲與稚之的第二次見面,不歡而散。
婚禮的過程并不長,因這場婚禮而開始的事情卻并不少。從獲不敢那麽快離開,別別扭扭地捱到大部分人物都散去,父親依舊在書房與人談事,母親被一群貴婦人們圍着,也是脫不開身。為了趕回學校的最後一班公交車,從獲只得硬着頭皮向管家李維忠打了聲招呼,托他代自己向父母告別。
最近的公交站牌十分冷清,只有從獲一個人在月色下等車。不遠處的草地上,一個邋裏邋遢的大師正給一個中年男人算命,只聽大師猛拍大腿高聲說:“哎呀!你這是大富大貴的命啊!”
大師話音剛落,一只手已經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半舊的百元鈔票遞給中年男人,“見着你,我今天可是交了好運。這一百塊你拿去,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我這個老頭。”
中年男人本來将信将疑,看到百元鈔票後明顯動了心,悄悄驗過真僞,臉上露出笑容,轉身便跑得沒影兒了。
大師在中年男人走後沉沉嘆息一聲,一臉愁苦之色,待看到公交站牌旁的從獲,眼裏立刻恢複了生機,使勁朝從獲招着手,喊她過去。
鬼使神差的,從獲竟然挪動了步子,待她後知後覺時,立刻住了足,“我身上沒帶錢,你說再多我也沒錢給你。”
大師保證不收錢,并說:“這會兒公交車還沒來,你過來聽老頭子開開玩笑,也好打發時間。”
從獲終于到了大師面前,仍保持着相當的距離。大師從頭到腳打量了從獲一番,又讓從獲伸出雙手給他看,一邊半眯着眼睛思索一邊悠悠地說:“小丫頭,你出生高貴,衣食無憂。不過,好日子就要到頭了。接下來,你會有十五年之厄——”
從獲本來認真聽着,眼睛卻瞥到公交車已經快到站了,趕緊留下一句“公交車來了,我先走了”便轉過身,跑出去幾步後又回過頭來說了一句“謝謝您”,便再也沒往大師那個方向看一眼。
大師的話停在了“厄”上,他看着從獲遠離的身影,最初是驚訝,繼而有一絲怒意,懊悔之情随即占領他的內心,最後爬上眉梢的是難以言說的悲憫之情。
從獲順利趕上了最後一班公交車,全身都變得親松,身子軟軟地倚靠在公交車的座位上。最後一班車,沒什麽人,躺下都可以。當然她不會這麽做,就算再疲倦,在回家的路上也得打起精神,這是多年來一個人往來于學校和父親私邸的經驗。
回去沖個熱水澡,往床上一趟就可以進入夢鄉。一向睡得很好的從獲做了個夢,爺爺出現在夢裏,佝偻背,看着她不說話。旁邊有個老奶奶,仔細看好像是已經過世的奶奶,奶奶倒是對從獲說了一句話,
“你得回去看你爺爺。”
這句話連同這個夢被第二天醒來的從獲忘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