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憂慮
媒體不斷報道河源鄭氏現任領主鄭商錫病情的最新情況,鄭氏少主明樘和少孫從治也成為公衆極力關注的對象。普通人就喜歡關注這些看似與自己無關的新聞,他們熱情洋溢地讨論着相關八卦,極少有人真正關心這些新聞報道背後有什麽樣的考量。
這一年注定不會平靜。
從二姐的婚宴上回來,從獲仍過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唯一能讓這樣的日子産生細微變化的就是新聞裏有關鄭氏家族的報道。從獲只能從這些報道裏了解河源那邊的情況,了解那位號稱“賢明”的領主爺爺還能躺在病床上發布什麽政令,看着大伯一臉憂慮、一臉嚴肅、一臉俨然已經擔起大任的面孔頻頻出現在各類新聞之中,出鏡率甚至比老領主還高!堂哥從治永遠披着一張穩重的的臉恭順地站在大伯身邊,俨然一副準備接受未來挑戰的模樣。
從獲突然慌了,這種心情突然出現後,她就再也控制不住、再也沒法在睡一個好覺醒來忘記一切煩惱。驚慌與憂慮是什麽時候來的,她完全想不起來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為河源鄭氏現在的情況感到擔憂。
當電視裏播放明樘伯父親自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老領主的病情的新聞時,畫面中的明樘伯父的确處于核心位置,從獲卻在此時不經意瞄到了角落裏的一個人——一個軍人,龐大的身軀像一座小山支撐着河源鄭氏禁衛軍簇新的軍裝,肩章上象征身份的星星閃閃發光,炯炯有神的眸子裏透出一絲狠勁。從獲大吃一驚。
那個軍人就是河源鄭氏禁衛軍的指揮官丁放,他站在那兒,一向溫潤儒雅的大伯父明樘就像待宰的羔羊。鏡頭一閃而過,卻深深印在了從獲腦海裏。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在那件災難性的事情發生之前她不敢肯定自己的預感,在事情發生之後便沒有說出口的必要。而從始至終,從獲沒有向任何人提起自己這一刻的“奇思妙想”。
周六來臨的時候,從獲決定卻見國滿。她得避開周日,那是稚之去國滿家上課的時間,她不想見到稚之。見面的事情在電話裏得到确定,可以聽出國滿那毫不作态的歡迎語氣。
被大白鵝攻擊留下的傷痕已經變成了一個淡淡的痕跡,加上前面幾次登門拜訪國滿都沒有遇到讨人厭的大白鵝,從獲想當然的忽略了國滿家裏那幾只危險的生物。
“啊……”
見到國滿的時候,從獲輕聲驚呼。她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現象。
四只體型龐大的家鵝排成整整齊齊的一排,連鵝掌都是處于一條直線上,只見領頭的一只搖搖晃晃地站到電子秤上,扭着長長的脖子看着一旁正在做記錄的國滿。國滿只看了一眼電子秤上顯示的數據,用鉛筆在本子上作下記錄,然後揮揮手,秤上的大白鵝便昂首闊步走了下去,乖乖立在一旁。
從獲目瞪口呆,國滿好像司空見慣似的,朝從獲招招手,“你來了。過來幫我做記錄。”
顯然,國滿完全可以一個人完成這些事,但她讓從獲幫忙。從獲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膽戰心驚地接下了記錄用的紙和筆,國滿一邊遞過紙筆一邊告訴從獲有關記錄的細節問題,在這個間隙,大白鵝們一個個引頸企盼,并沒有做出過分的舉動。
“我每周都會給它們稱一次體重。”
國滿說着,一揮手,目前排在第一位的大白鵝立刻乖巧順從地站到電子秤上。從獲有點緊張,看了好幾次秤上的數據才記錄下來。當鉛筆在本子上滑動一遍過後,初時的緊張局促立刻變成了興奮和滿滿的成就感。
完成這一偉大的體驗後,從獲看着國滿用鉛筆往四只大白鵝頭頂各點了一下,四只大白鵝随即面對從獲站成整整齊齊的一排,脖子頂着頭昂的高高的。随着國滿口中輕輕飄出“一二三四”,四只大白鵝一齊向從獲彎下了長長的脖子,長脖子在空中彎成一道美麗的弧線,一直高昂的頭輕觸地面,發出“軋軋”的聲音(不是之前那種帶有挑釁意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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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為上次的事向你賠禮道歉呢。”
國滿幽幽開口,像是說着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從獲心裏卻是五味雜陳,驚訝、感激、好奇、恐懼各種心情都冒了出來,連話都說不清了。國滿倒也不計較從獲的失态,只是把四只大白鵝一一趕出了院子(說是趕,不過是将一只大白鵝的身子扭向大門方向,同時在它的脖子上輕輕一拍,四只大白鵝便排成整整齊齊的一排,安安靜靜地向外面走去),然後和國滿一邊交談一邊進了客廳。
從獲被剛才的事情打亂了心緒,不知怎麽就想起那天晚上遇到的大師,于是把那天在公交站牌的經歷同國滿說了,其實她連大師說的最後一個字都還記得。
“你說的那個人啊,估計短命鬼。算命的人遇到這種情況覺得晦氣,趕緊給些錢打發了。恰好你在那兒,你是河源鄭氏嫡系,人家想借你你的貴氣沖沖晦氣。要不是那輛公交車來的及時,大師恐怕可以賺回那一百塊。”
聽了國滿的解釋,從獲撇撇嘴,她沒帶多少錢,想來不會如大師所願讓他賺回本,然而想到另一種可能,從獲不禁頭皮發麻,僥幸之情油然而生。
“至于十五年之厄,如果所有人的未來都能被預見,那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從獲有注意到國滿強調的“所有人”,她從國滿的話裏感覺到對大師的不屑,于是心一寬。
接下來進入正題。
“我爺爺怕是活不久了。”
從獲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偷偷瞧着國滿的反應,在确定國滿眼裏沒有不屑之後,才敢繼續往下說。
“我二姐的婚禮突然提前,應該是想要搶在喪事之前辦喜事。那日我看到父親的舉動,覺得,覺得……”
從獲把頭低下,又擡起來,看着國滿,“他在趁機拉攏人心。”
在老領主病重的要緊時刻,本來與領主之位無緣的第三子明榕突然接觸大批有影響力的人士,不能不讓人懷疑他的動機。但連從獲都能想到的事,別人就想不到嗎?一向以低調著稱的鄭氏第三子明榕也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國滿耐心的等從獲說完,才緩緩開口:“雖然你父親的做法可疑,但你忘了一件事,鄭明樘是正式确定的繼承人,而且他一直待在鄭氏的都城河源,掌控着鄭氏的權力中樞,占盡了優勢。你的父親則長期待在許氏的領地,就算他有觊觎之心,現在也不是個好時候。在秩序已經确定的今天,任何想要改變秩序的人都得付出巨大的代價。你父親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從獲稍稍安心,繼而又想到另一種可能,“那……會不會是這次權力交接不太平,我父親在思考自保的辦法?”
“這倒是有可能。”
從獲立刻想到最壞的結果,如果大伯父容不下大房以外的人,她的父親自然會陷入危險境地,那她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從獲自然明白。
“你不用太擔心。”
國滿安慰從獲,“我說的秩序,不僅是你的父親要遵守,就是鄭明樘也不敢輕易挑戰。他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不會放棄良好的聲譽去幹屠殺親兄弟的事情。五聲島發生這樣的事,還是兩百年前。”
從獲在腦海中搜索兩百年前那場有關兄弟相互殘殺的信息,應該是發生在許氏,那時候死了好多人,鄭氏和韋氏都被牽扯進來,混亂的局面持續了十年之久,直到罪魁禍首在一片反對聲浪中以自殺的形式了解性命,五聲島才重歸平靜。她雖不是親歷者,卻也能從保留下來的信息中嗅到當時濃濃的血腥味。
那樣的事情一次就夠了。
“真的沒有必要擔心。”
國滿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你的力量不足以改變什麽。要是這麽擔憂下去,只怕是會鬧出河源鄭氏的老領主的孫女因為擔心爺爺的病情優思過度以至于先爺爺一步而去的新聞。”
從獲被國滿逗笑了,心想也是,瞎操什麽心?她既無力改變什麽,亦無法為父親分憂,倒不如靜觀事态發展,随機應變而已。若是因為驚吓過度鬧出病來,傳出去反而是個讓父母難堪的笑話。這樣想明白以後,從獲便确定自己來找國滿是對的。
兩個人讨論了些別的,從獲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對當前河源鄭氏那些看不見的鬥争暫時予以忽視。不得不說,國滿的零食可以解決不少問題。
其實從獲忽略了一件事,國滿是文學教授,而不是歷史教授或政治教授。文學教授的浪漫主義情懷在這個太平年景可以得到盡情釋放,政治上那些勾心鬥角的東西在他們看來大概是不屑一顧的吧。國滿何以不顧文學家的浪漫而去關注政治的黑暗面,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