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庇護
雖然從獲自嘲不問世事已經許久,關于三家裏裏外外的那些破事,她還是不經意間關注了許多。在許氏這份逮捕名單裏,排在前幾位的高官都是外界認為的許氏“少主黨”,是稚之在這幾年辛辛苦苦培育起來的支持者。沒有人會自斷膀臂然後以此為功,出現這樣的情況,很可能是稚之那邊出事了。
國滿給從獲帶來了确切的答案。她從許城過來,搞出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她說,她是前來尋求從獲庇護的。理由如下,國滿作為稚之多年的家教老師,對稚之多年的成長産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自然也要對稚之的錯誤負責。這次抓捕活動由許洪親自主持,稚之被軟禁,稚之的支持者大多被冠以“鄭從清”一黨加以逮捕審訊。國滿雖然被認為是稚之的人,但她影響大,又在許氏上層頗有威望,許洪不敢對她下手,只是派人暗示國滿到外面躲一躲。因此,國滿到了河源。
認真說起來,這好像還是從獲第一次能夠為國滿提供幫助,她為此暗暗高興,又覺得不安。畢竟,連國滿老師都得去流亡,這個五聲島是怎麽了?
許洪大概是顧忌女兒的勢力太久了,一出手就将稚之的羽翼全部折斷。被逮捕的人裏,一半以上的人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內被特別軍事法庭判處死刑并執行,餘下的人也都在四十八小時內宣判,都判了重罪,如無意外,只有不到十個人可以避免牢底坐穿的命運。這對于野心勃勃的稚之而言,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
也是在這個時候,韋氏那邊也出現了重大變故。鄭明秀同樣以肅清“鄭從清”黨羽的機會,大肆逮捕韋遷的支持者,試圖清除韋遷的勢力。按耐不住的韋遷不得不提前反抗,遭遇早有準備的敵人,慘敗。他的妻兒都落入母親的手中,只有他帶着少數親信殺出重圍,逃到東江上游,召集多年來培植的勢力,釋放被幽靜的父親韋降,宣布“親政”。鄭明秀同樣針鋒相對,宣布廢黜韋遷,挑了韋遷的一個兒子立為領主,自己把持大權。這樣一來,幾年前的韋氏內亂又以一種類似的情況出現。
從獲自然得感嘆一番,父女、母子反目成仇看似突然,實則矛盾積累已久,不過尋找一個合适的爆發時機罷了。她想想自家,要是哥哥還活着,該是如何一番情景。
國滿說:“許洪和稚之間的問題在于政見不同,許洪看重這個唯一的女兒,無論如何都要維護她,所以稚之會受到挫折,但不會有生命危險。韋氏母子的恩怨則來自對權力的渴望,鄭明秀無論如何不肯放權,韋遷只有反抗,再加上之前的事,這兩人不分勝負決不會罷手。”
她問從獲:“韋遷之前有找過你嗎?”
從獲老老實實回答:“找過,還不止一次。”
她把之前韋遷找她的事一一對國滿說了,連很微小的細節都沒有漏掉。想起這件事,她覺得幸又不幸。
國滿說:“你現在正是一塊上好的擋箭牌,誰都想拿來用用。”
從獲不答,而是問:“許洪對稚之的不滿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動手?”
國滿說:“天時地利人和,也許是許洪認為已經等到了這個時候,正适合下手。在這個人心浮動的時候,沒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
從獲還是覺得這些事發生的時間太過集中,其中恐怕有蹊跷。國滿明顯不願就這個問題深入分析,她知道不可勉強,只好說說別的。
“許氏那邊已經派使者過來,他們要與鄭氏聯姻,就在鄭氏子弟中挑一個合适給稚之。鄭氏這邊已經吩咐下去,要全力配合許氏使者。”
國滿聽後也不驚訝,只是說:“稚之的婚姻真是一個好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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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獲說:“我覺得許氏這次是認真的,許洪急于改變稚之執政這些年形成的格局,有意保持三家傳統的聯系。”
國滿說:“稚之如此驕傲,自然不會乖乖就範。許氏雖然借此向鄭氏看好,卻未必肯把兩家綁在同一輛戰車上。婚事,在三家之中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真要有一個好結果,恐怕不容易。”
從獲說:“國老師,您比我多活了十幾年,有些事情我想向您請教。”
國滿奇怪地看着從獲,“哎呀,你這是怎麽了?這麽說話,倒像是變了個人。我雖比你大,可也不會說出‘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這種爛話。有什麽想問的,只管說出來。”
從獲得了鼓勵,便說出自己的困惑:“我看這些年發生的事,想着韋遷跟我說的那些話,總覺得五聲島應該有一個超然三家之外的勢力,可文獻中找不到任何記載,現實中又沒有太多痕跡,不知道您怎麽看?”
“你說這個啊,我倒是聽過一些傳聞。只是傳聞而已,未必能當真,你要聽嗎?”
從獲說:“洗耳恭聽。”
國滿說:“五聲島的先民登島之時,按照實力确定三家共治以及每一家的勢力範圍,這時候還有一支力量不好安排。三家合議,請這支力量擔任五聲島守護者的角色,監督登島之初所定協議的執行,與三家共存,這一力量因而得名‘守護者協會’。關于這一機構的一切消息,僅有傳聞,并無實據。”
從獲思考着國滿所說的話,一個沒有實據僅出現在傳聞裏的機構,它的真實性有多少呢?國滿老師并不是一個喜歡捕風捉影的人,她都說了,那就是有一定可能性。按照國滿老師的描述,一個機構以這種方式存在,是可以理解的。
“那,‘守護者協會’能不能直接介入三家內部事務?”
從獲在屋子裏踱了幾步,忽然向國滿發問。她必須得假設是否存在這種可能,“守護者協會”的力量能到哪一層,必須有個明确的界定。
國滿思索片刻,然後回答:“按照傳聞,‘守護者協會’需要保持中立,它的宗旨是百年如一日維護現有秩序,決不許任何人改變登島先民定下的規矩。所以,直接介入三家內部事務于它而言是個禁忌。”
如果“守護者協會”需要保持中立(這個原則完全可以理解),那麽完全不幹涉三家內部事務又如何維持古老的秩序呢?丁放叛亂以來,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而解禁科技的協議就是對登島先民所訂立規矩的最大挑戰,這個協議是由三家共同通過,“守護者協會”會對此如此無動于衷?還是它的力量已經不足以影響三家的決策?
這一切假設都是建立在“守護者協會”真正存在的前提上,從獲選擇相信它的存在。因為依照她的直覺,就算不存在這麽一個維持古老秩序的機構,也還是會有一個足以影響到整個五聲島的力量存在。不管這個力量的目的是什麽,它想要撬動五聲島既有秩序根基這一點還是很明顯的。
“如果能站到河源鄭氏的權力核心,是否就有機會得到關于‘守護者協會’的确切消息?”
如果能到達河源鄭氏的權力核心,“守護者協會”這個超然于三家之外的機構不可能不出現在她的日常工作中。假如這個所謂“守護者協會”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從獲也能夠利用身處鄭氏權力核心的優越條件探知更多普通人不知道的秘密。那樣的話,一切就都不再是假設。
“理論上是這樣。”
國滿如是說,她問:“你要選擇稚之那條路?”
選稚之那條路,就是要直接參與家族內部鬥争,參與家族最高權力的争奪。這條路風險極大,付出極多,可以收獲的榮耀也是顯而易見。從獲走了一條與之類似的路,風險更大,付出更多,榮耀卻與付出從來都不會成正比。她冒着抛棄一切的危險去充當一顆家族的棋子,用滿腔熱血澆灌狠心之花,除了流血,還有流淚,但那可能改變的岔路退路卻早已被人封死,除了繼續走下去,再無別的選擇。
從獲苦笑一聲,說:“一個上過絞刑架判過刑坐過牢的罪人,一個精神狀況有問題時不時發一回瘋的病人,适合成為河源鄭氏的領主?”
有些問題看似潛在,實則已影響到方方面面。鄭氏對她的态度,被她在這些年看得透透的。生在五聲島三家之一的河源鄭氏,生來就得承受常人不需要承受的東西。她忍受了這許多年,不是傻子。
“那,退而求其次,做一個攝政怎麽樣?”
國滿看着徘徊在窗邊的從獲,露出狡黠的笑。她不是個流亡罪犯,整個五聲島在她眼裏都不配作為人類生存的地方。河源鄭氏、許城許氏、東城韋氏,在國滿眼中都只是一個笑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