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平湖
“真的要去見她?”
因為連日疲于奔命,英挺帥氣的韋遷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形象,胡渣子在他臉上成為年齡的分界線。他說這話時,有一絲無法掩蓋的疲倦。
許甬點燃一根煙,吐出長長的煙霧,算是默認了。他回到五聲島的時間不長,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他的掌控。比起韋遷,許甬才是最辛苦的人。
他們現在五聲島的中部——平山上,從這個位置可以俯瞰五聲島中央、也是該島第一大湖平湖。平湖的水在月光照耀下顯出一層層緩緩蕩漾開的漣漪,岸邊落下的燈光一晃一晃的,樹影搖曳,微風拂面。這兒,是五聲島上看起來仍舊平靜的地方。
“第一次見到你們的時候,覺得你們兩個挺合适的。俊男美女,三家貴胄,不僅養眼,還門當戶對。現在想想,當年是有多幼稚。”
韋遷從軍用水壺裏倒出一杯酒,捏着杯子慢慢喝了下去。這是個為招待游客而辟出來的臺子,點了蚊香,蚊子依舊在耳邊嗡嗡響。不知名動物的叫聲此起彼伏,在這夜裏倒也不覺刺耳。
許甬眺望着對岸的地方,月光下,他那深邃的眸子如這平湖一般深不可測。
“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他就這樣淡淡地開口,那幾個字像湖面的漣漪般蕩漾開,最後不知消失在何處。
大概就是在十五年前,許甬、從獲、國滿三個人計劃着一次環島騎行,還沒完成一半的旅途,從獲提出更改路線。這平湖,就是當年更改路線的理由之一,只可惜那次騎行并沒有遂人心。
許甬想起那個時候他與國滿争辯時的場景,很多事情早已顯露端倪,只是當時年少無知,竟然也沒太當回事。現在仔細回想,當真是要笑掉大牙!沒有人會随随便便對另一個人好,緣分這種東西,不是維持長久關系的線。他當時不僅天真,還自負,他是那麽自信地認為沒有人會為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耗盡一生中最美的年華。只有事實才能證明,他許甬錯得多麽離譜。
韋遷聽了,只覺得好笑,他連着灌了自己三杯酒,借着酒意說:“我本以為,我跟她可以成為盟友,誰知道她居然心甘情願當人家的棋子,主動跑到風口浪尖上,還出手把我給整了!”
“那個女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許甬淡淡一笑,将煙頭撚滅,從口袋裏摸出煙,拿出一根叼在嘴邊,用打火機點了。風吹着打火機的小火苗往一邊跑,他伸手遮住風,将小火苗護住。長長的煙霧噴出,模糊了他的臉。
韋遷皺眉,他雖喝酒,卻并不吸煙。他聽過二手煙的危害,但從未将其放在心上。今天晚上,許甬不停地吞雲吐霧,他有些受不了,又不便說出來。他看着許甬那被煙霧纏繞的臉,咀嚼着剛才那句話。
“你很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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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分挑釁的意味,略帶嘲諷,韋遷借此發洩自己的不滿。
許甬默然,過了一會兒,他把煙頭掐滅,說:“我和鄭從獲有過相似的處境。”
他看着韋遷,目光冷冷的,像是剛打開門的冰箱噴出了冷氣。他接着說:“鄭明秀可以把你往死裏整,鄭從獲卻不能把她父母往槍口下送。你們兩個處境不一樣,作出的決定自然不同。”
韋遷被戳到痛處,頓時覺得沒意思。他何嘗不知道自己與從獲處境不同?只是,他韋遷對從獲有所求,自然想着兩個人的相似之處,把那根本的東西認為的忽略了。這又牽扯到鄭明秀的手段,自然不痛快。
許甬站起身,背對着平湖,眺望河源的方向。這裏不算是五聲島最高的地方,天然的優勢還是足夠明顯。從這裏可以看到,像斜坡一樣傾斜的平山,一直延續到海天一線。偶爾的起伏,不足以改變五聲島的總體地形——即中間高,四周低,河流從平山出發,呈放射狀奔流入海。
那邊,有着與平湖不一樣的燈火,燈光打到空中,與明月争輝,那就是河源城吧。就算是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河源,依舊是五聲島上的繁華之地。不知不覺中歲月已逝,斯人已老。
微風拂在他臉上,像一個溫柔的女人,撫着他的胡渣子。不知不覺,他腦海中浮現一張清晰的臉,他吓了一跳,內心發抖,趕緊打亂思緒。
“為什麽要見她?”
韋遷跟着許甬站起來,順着他眺望的方向,又問了一句。這個問題來的很及時。
“許久不見,想要好好聊聊。”
許甬說完這句話,整個人才平靜下來。他又看了看河源那個方向,不再那麽刺眼了。
“你是想擺鴻門宴吧?”
韋遷走到護欄邊上,雙手支撐着欄杆,風吹亂了他最近沒怎麽修理的發型,将聲音也帶低了。
“要真是鴻門宴,你就是那個舞劍的人。”
韋遷在風中冷冷一笑,頭也不回地說:“如果她現身平湖,我會讓她明白什麽叫有去無回。”
他轉過頭來,說:“到時候,你不會心慈手軟,出手幫她吧?”
“只要你有那個本事,我絕不阻攔。”
許甬淡淡一笑,韋遷注意到他笑容裏的輕蔑,當真令人不爽。
“看這架勢,你就那麽确定她能來?”
許甬不語,他負手背對着韋遷,嘴角上揚,是一個完美的弧度。平湖的水面倒映着岸上的燈光,一點一點,好像不現實的人心。
“別懷疑我,她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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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絕對不可以身涉險!”
禁衛軍的将軍懇切地說,他作為少數知情者,必須阻止攝政這個冒險的行動。
“讓你準備的事,怎麽樣了?”
從獲沒有理會對方的焦急,反而問起了別的。對于這種事,她不會輕易動搖。她理解這位将軍的苦楚,如果換成是她的父母,也許才有別的可能。事實是,明榕夫婦不會在這個緊要關頭出現,一切都得從獲來承擔。
“是,一切已經按您的吩咐準備妥當。”
禁衛軍将軍也是知道這位攝政的脾氣,攝政上任以後做的一切決定,從沒有一個人能動搖,就是那個攝政非常尊敬的國滿顧問,也只不過能勸上幾句。攝政的行事風格是這位将軍喜歡的,所以他更不能在明知危險的情況下還不加以勸谏。
“只要你把該做的都做好,什麽以身涉險,都是無謂的擔憂而已。”
從獲說的很輕松,事實也是如此。她知道這步棋有多冒險,置之死地而後生,成功了就是一段有勇有謀的佳話,失敗了也理所當然地成為東施效颦般的笑話。她早就想過各方面的反應,萬無一失的事情不存在,她只有以性命為賭注,搏一把。
将軍不再說什麽,擔憂還是寫在臉上。過了幾秒鐘,他想到另一個問題:“小領主呢?要怎麽辦?”
從獲說:“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帶不來這麽小的孩子,還是讓他跟着爺爺奶奶一起過吧。”
她用一種很随意的口吻說了這些話,當然不會注意到自己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一絲狠厲。一旁的将軍卻看得清清楚楚,他昂首挺胸地站着,把情緒收起來,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候,實在不該猶猶豫豫。
安排好一切後,從獲準備睡個好覺。她給丁尚思打了一個例行電話,今天沒有過去看望父母,怕日後沒有機會了。
丁尚思的語氣平淡,高高在上的架勢少了,現在能說些家長裏短。不過,從獲工作忙,這是個縮短通話時間的好理由。父母那邊都表示理解,他們是過來人。
躺到床上後,從獲不能入眠。白天說的信誓旦旦,好像一出手就什麽都解決了,到了晚上這種恐懼才顯露出來。就算她可以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這也不能抹掉她心裏沒底這件事。孤注一擲,成與不成,都是不小的事。
從獲已經把可以信任的人都篩選了一遍,完整的行動方案只在她的腦子裏,別人都是只知道一部分具體行動,并沒有告訴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父母一定是盯着這件事,在沒有确切消失之前,他們不會阻止從獲,這一點可以放心。
她翻了個身,腦子裏有事的時候就睡不着。她努力回憶許甬,只有一張模糊的臉。情報人員偷拍到許甬的照片,差點把她吓死。那還是許甬嗎?有什麽東西能讓人發生那樣徹底的改變?不單單是外形,還有更為深刻的改變。
曾經熟悉的人,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她才發現自己的朋友圈又縮小了。實在睡不着,她把被子掀到一邊,披着頭發走到陽臺上。
月亮還挂在天邊,微風如這月光般柔和,城市的繁華卻打破了這大自然中的寧靜,刺眼的燈光、喧嚣的聲音在告訴人們這是一個活人的世界時,也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煩惱。
從獲仰起頭,她還是喜歡在野外看這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