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Ⅸ-
阿徹失蹤一周後。
那種曾經感受過的空茫被擴大無數倍的席卷而至,周圍的一切顏色似乎都已經褪去,成了一種冷色調的默片。夏野甚至動過去死的念頭,雖然只是一瞬間,如果他已經在陽光下化為灰燼,那尋找就再也沒有了意義……這個世界太大了……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懷念雖然老土但鄰裏之間的聯系卻很緊密的外場村。在冷漠的城市裏,誰都不會去關心陌生人的去向……
身體上還殘留着阿徹消失前一晚那冰涼而柔和的觸感,那樣溫柔而專注的阿徹,用眷戀與疼惜織出一張密密的網将自己小心翼翼得包裹在其中。再多的僞裝與抵觸都會融化在其中,無暇他顧,只能随着那美妙的律動載沉載浮。
那一刻他們都以為可以一直這樣相伴着的走下去,由彼此來填埋心中的罪惡空寂與孤獨。然而,如今都成了指間沙,飄散在了這微冷的風中。
夏野穿上外套,再一次走上了那條酒吧街,他每天晚上都會來到這裏,似是等待,似是尋找,實則漫無目的。阿徹工作的地方給與的答案毫無幫助,老板提出了報警,但被夏野婉拒怕惹來更大的麻煩。但因為阿徹是之前那樁兇殺案的關系人,再次上門調查的警察在聽聞了阿徹失蹤的消息後果斷地立了案并以比較積極的态度發布了尋人啓事。當然對夏野的問訊也沒有得到任何結果,從戶籍資料上看,這只是兩個在火災中流離失所的同鄉年輕人而已。
孑然一身的孤獨讓人覺得窒息,他全然沒有想過要一個人踏上那條黑暗的道路,那樣的存在着似乎已經毫無意義。他們本來就是因為彼此才決定要活下去的。夏野恍惚地站在一盞水滴型的藍色霓虹燈下,那好像是哪家酒吧的招牌,不自覺想起阿徹的淚水,一顆一顆打在臉上的疼痛好像就清晰的想了起來,那被身體的蛻變所遺忘的疼痛,不全然是被背叛和傷害的疼痛,也夾雜着對這個溫柔軟弱的人的疼痛。
阿徹成了他留在那個村莊的一個理由,也成了他向自己的原則妥協的借口,一切都是因為阿徹……而如今,他不見了……
“結城……夏野君?”
“你……”轉過身,那個雖然接觸的不多,卻讓人無法遺忘的男人突兀地站在面前,在那場浩劫中他帶走了可以說是“萬惡之源”的女孩。以人類的心接納了那群異型者。
一身樸素的傳統服裝與這奇形怪狀人聲湧動的酒吧街格格不入。夏野在短暫的怔愣中緩過神來,心中湧起百般滋味,卻又在男人沉靜的笑容中歸于平淡。
他們站在那個巨大的水滴霓虹燈下,一時無語,夏野不知對方為何要來和自己打招呼,畢竟在那場獵殺中自己無可說是直接導致了他們失敗的人之一。
“我看到你站在這裏很久。”靜信表現得很自然,他們就像是許久不見的同鄉,在異地相遇,即使原本并不熟悉,但也會因為對同一個地方的了解而比之他人親近。
“恩……”并不想與對方過多交談。說到底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上的。
靜信擡頭看了看那顆閃閃爍爍的大水珠,低低得問道,“夏野君,你寂寞麽?”
“……”
“心靈上的寂寞,因為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因為不想固守世人都認為正确的事情,所以那麽的寂寞,孤獨……”
“所以你選擇了‘他們’。”
靜信溫文得笑了,在那個村莊裏的時候,身為少住持的靜信的言行都是那樣的莊嚴,在夏野僅有的記憶中,這位少住持都沒有這樣微笑過,那樣的輕松,那樣的充實。“我只是尊崇了我自己的心。”
“那些被殺死的人呢。”
靜信默默地注視着他,良久,才緩慢道,“他們……也是束縛我的心的一部分。”
夏野無言的看着眼前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人,不再那麽嚴肅,不再戴着悲天憫人的假面,他自由的袒露出他內心的自私與殘忍,全然的正視着身為俗世之人的自己。但夏野并不茍同他的看法,“那也不應該随便殺人,你只不過是因為懦弱,而怯于鬥争。”
靜信嘆了口氣,“或許吧……”不過如今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他也并沒有一定要得到眼前少年的認同。
一陣有些蒼白的沉默。
“你還和桐敷家的小姐在一起麽?”夏野在經過思考前就不由自主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沙子?…… 恩。”
夏野無意去揣測他們之間的關系,只是覺得或許眼前的男人可以給如今全然失去方向的自己一個答案,于是他接着道,“那如果……如果有一天,她失蹤了呢?”
“……”靜信顯然沒有料到夏野會這樣問。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眉宇間有着曾經所沒有的憂郁。
“也許在日光之下化為了塵土,再也不存在了,你卻永遠也不會知道怎麽辦?”
“一直找下去,直到不想再繼續為止。”
少年再度陷入了沉默,寂寥的身影盡顯出那麽點無助與脆弱。這讓靜信覺得似乎應該再說些什麽,正在這時——
“喂,室井!”從不遠處傳來的稚嫩的呼喚打破了這短暫的靜止。
“羽柴先生。”靜信對那個正在向自己走來的聲音打了招呼。
夏野亦被吸引了視線,瘦弱而矮小的身影似曾相識,卻無法明确的在記憶的角落中搜尋到可以對號入座的存檔。
“啊,你!”反而是那個被靜信稱呼為羽柴先生,外表卻還是個學齡前兒童的的來者一眼認出了夏野。對方老氣橫秋得打量着夏野,随後砸吧了下嘴巴,“啧啧,是很稀罕的人狼呢。”
夏野并不在意被對方識破,因為如果是屍鬼的話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困難。
“咦,已經忘了麽。”看夏野似乎對自己全無印象,對方驀然沉下雙眼收起了嬉笑,一雙冰冷銳利而危險的眸子直讓人背脊生寒。
夏野似是被這一眼打通了淤塞的腦筋,終于認出了眼前的屍鬼就是那天阿徹在此地遇到的那只。
“室井,你們認識。”羽柴先生問着站在一旁的靜信。
“恩,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
“唔……那上次那傻小子呢?他們倆認識。”伸手指了指夏野。
“唉?”
“就是我上次在這裏碰到的,大概這麽高,”明明只是孩童的身材卻依然很努力的比出遠高于自己的高度的樣子顯得有些滑稽,讓人無法何其剛才釋出的兇殘氣息聯系在一起,“恩,黃頭發,全身冒傻氣。竟然跟我說他不想變成屍鬼,笑話,這世界上的事是你不想就可以不發生的嘛。”以着說教老頭的口氣大有喋喋不休下去的架勢。
靜信看了看夏野,“是說武藤……徹君麽?”聯系起夏野之前反常的反應,不待夏野回答,靜信又道,“武藤君他,失蹤了?”
夏野的沉默證實了靜信的猜測。擔憂與關心自然而然的靜信的臉上,夏野意識到這個剛才才向自己坦誠其心中陰暗面的男人其實還是那個記憶中的少住持,依然擁有善良和責任心,只是變得更加真實。“他在這條街工作……一周前就沒再回來過。”
“唔嗯……如果是那小子的話,感覺遭遇不測的可能性比較高哦,比起離家出走什麽的。”羽柴一手托着下巴,煞有介事的分析到。
靜信微蹙了眉,“有去工作的地方詢問過麽?”
“問了,沒有什麽異常。”随即夏野将視線轉向一邊矮小的身影,“不過幾天前似乎因為你的緣故而被卷入了棘手的案子。”
“哈,沒問題的啦,這種無頭公案過幾天就會煙消雲散的。”羽柴掏了掏耳朵,不甚在意的說,“那小子怎麽看也不是會和別人去接觸的類型吧,反正就是一臉因為變成了屍鬼,所以要和大家都保持距離的可憐相。所以實在很難相信被什麽人仇恨的樣子。”
夏野無意和對方玩什麽偵探游戲。而且說不上是身為人狼的直覺還是只是自欺欺人,心中總是會有一種對方就在這裏的感覺,“已經快天亮了……”
“嗯,那我們就先告辭了。”靜信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到,“羽柴先生每天晚上都會在這裏,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找他。”
“……不用了。”夏野冷然得看了他們一眼,“我不打算成為你們的同伴。”
羽柴無所謂得撇了撇嘴聳了聳肩,打着哈欠率先離開。靜信再度看了夏野立于霓虹下的身影,亦默默地離開……
那顆藍色的水滴終于漸漸黯淡,東方微曦,夏野定定地看着那一點光亮,只覺得心中思緒萬千,最後只彙攏成一個念頭——
尋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