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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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梨花開落
作者:柒嘻
晉江2019-05-16 完結
文案
同住在部隊大院,祖、父輩是戰友兄弟,嚴馨雪、艾敏、艾征這一代人,同屬部隊子弟,更是從小到大的玩伴、不分彼此的發小,親如一家的兄弟姐妹。
嚴馨雪和艾敏之間,卻不止這些。
嚴馨雪和艾敏先後在梨花飄落的季節降生于世,院裏家門前的梨樹陪她們長大,無聲印證她們的情誼——
三歲時,她們在樹下拾落葉畫簡筆畫互贈留存,訴說長大的願望;
六歲時,體弱的艾敏學了小男孩們的爬樹搗蛋,不顧磕傷膝蓋就為給她的馨姐姐送顆梨子;
九歲時,繪畫小有所成的嚴馨雪在梨樹葉上刻畫三年前樹下捧着梨子笑顏初綻的艾敏,送還給她;
十二歲,她們背靠背坐在樹下,嚴馨雪的素描畫裏融入艾敏的輕快笛音;
十五歲,放學路上,遺傳有心髒病的艾敏突發病症,是嚴馨雪背她沖進了急診大門;
十八歲,嚴馨雪拉着喜歡的女孩到見證她們一路成長的梨樹下,向她直抒心意;
二十一歲,放假團聚,艾敏帶着她的小女朋友回艾家見家長……
二十四歲,嚴馨雪奉子成婚如願嫁入艾家,不過是所嫁非她……
二十七歲,遭受打擊離家三年後,艾敏歸來,一改以往嬌柔病弱,勢要奪回她心頭所愛。
梨花開落,見證離合悲歡;
若有重逢,再訴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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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兒是女主的,媳婦也是女主的!
內容标簽: 豪門世家 虐戀情深 破鏡重圓 成長
搜索關鍵字:主角:艾敏、嚴馨雪 ┃ 配角:那重要嗎?那不重要 ┃ 其它:發小?青梅?姑嫂?愛人
☆、第 1 章(微調)
作者有話要說: 對,盡情吐槽我吧,說好的全文存稿沒實現,寫着第二篇迫不及待就把第一篇發上來了……說好的起碼完結一篇文也、延後了……
我更喜歡和大家一起見證主角的愛恨悲歡,陪她們成長,因為我是不列提綱的,只是有個故事梗概?(maybe?)說不好下一章發生什麽事,也許各位有誰有idea,故事走向就換了個途徑……而不是寫完之後在漸漸淡忘這個故事的時候拉大家夥入坑……
所以所以,我迫切希望大家踴躍留言啊~
如果寫得順利,為答謝三位小夥伴的提前關注以及諸位的長久支持,今天雙更~
p.s.
心疼蕭姑娘的同時,加之心疼馨姐姐……
她家冷漠小兔妖什麽時候能回頭哦……?
午後,春風添幾度嬌柔。
兩個女孩并肩漫步在柳絮紛飛的街頭。
其中之一是銀發碧眼的外國女孩,運動裝扮盡顯青春活力,在三幾行人中分外矚目。“Hey!艾,你看!”柔風拂面,柳絮随風揚起,女孩綻開笑容,欣喜呼喚她的同伴。
她的同伴偏頭打量她幾許,瞧她孩子氣的模樣,随之歡欣。
白人女孩手捧簇簇柳絮好奇地求助同伴:“艾,How do you say this in Chinese?”與她同行的是個清瘦的中國女孩,那女孩一開口說着辨不出歸屬地的中國話,“這是柳絮,你家鄉也有的。”
前者恍然點頭,繼而搖頭聳肩,拿腔調奇怪但吐字清晰的中文答複:“不一樣的,我們那邊,不香。”
的确有一種幽香淺淺流淌在鼻息間,艾敏深嗅了幾口,氣息清淡純淨且足夠呼嘯過往,是梨花香。
又到了這個時候……
梨花是這座城市四月的象征,也渲染了她回憶裏太多無可磨滅的印記。
彩雲掩日,這時候過往的風淺淺泛涼,艾敏轉頭,面向她的好友,“香不是因為柳絮,是梨花。中國古代有位大詩人寫過一首詩,一并提到過它們。想不想知道?”
“什麽?”身為中國迷的碧瞳女孩滿眼期盼等她下文。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艾敏答話時垂着眼,剛巧掠見有幾瓣花跌落腳下,為風脅迫即将分離。她挽留住漂泊的它們,竭力予它們一時靜好。
外國女孩認真重複了一遍,仔細想想覺得疑惑:“就兩句?”她知道的簡單的中國古詩都是四句的。
艾敏抿了抿唇,擡頭,猛然間吸入的沁涼層層疊疊壘上心房,輕輕扯開嘴角,“後面應該還有,忘記了。”
白人女孩默念新聽來的詩,大咧咧地沒察覺同伴異樣,細細默讀着,恍惚記起個名字來,“這是酒仙作的?”
艾敏知道她說的是詩仙李白,忍俊不禁地彎了彎嘴角,搖頭,“是另一位的。”
“Oh,no!”女孩擺出懊惱的表情,連着搖頭,應用自己新學會的成語感嘆:“中國詩歌博大精深。”
艾敏笑,無視腳下,挽起好友的手臂緩緩踏出步子,“中國的‘博大精深’還多着呢……你多待待更知道了。”
女孩點頭,被帶到下個路口記起來問:“那現在我們去到哪裏?”
艾敏笑得深了些,“帶我的新朋友去見我的老朋友。”
“你的新朋友,我,”女孩伸手指向她自己,懵懵懂懂,“老朋友是誰?”
艾敏還是笑,“去了你就知道,而且我猜,你也會喜歡它。”
·
部隊大院,無論何時都籠罩着肅穆莊嚴。
門前崗哨上的年輕武警威嚴站立,迎面見兩個生面孔“招搖過市”,二話不說将人攔下。
執勤的哨兵姓劉,年紀不大,有勝過同齡人的機敏,自打兩年前被抽調到如今崗位,兢兢業業沒有過疏漏。他打眼端詳過橫過眼前半個招呼都沒有的倆生人,邁步上前,立正敬禮,“請二位出示證件。”
擋路的人對艾敏來說同樣生疏,她的反向打量僅限于擋路的生臉與他軍裝肩章上滾動流光的金線。
與艾敏同行的女孩不明所以地來回打量這兩人。
耐心在無聲對峙中跌破低谷,小劉直接向對面人伸出手,神情肅穆,更警惕了些,“兩位找誰?請出示通行證件。”
艾敏懶懶瞥他一眼,果斷推開那只手,繞過他,拽起同伴向裏走。
“不許動!”這是遇到頑固分子了?!小劉心頭警鈴大作,轉身對擅闖者厲聲警告。
艾敏淡漠回頭,目光下移到攥緊配.槍、佩戴白手套的手上,自嘲地卷起嘴角——
即便是這裏——看她生看她長的地方——也未嘗不會狠厲地将她剝離在外,比如,眼下這樣。
世事如此,從來都怨不得是什麽善變。
小劉見來人并無過激舉動,鎮定了些,抓緊捏着對講機呼叫搭檔到場協助。
從值班室快步跑來的武警間有華發,明顯比執勤的人年長得多,不消小搭檔多說,敏銳地打量起眼前兩個小姑娘。
幾眼掠過白人女孩,老兵狐疑盯着另一位女孩,越瞧越熟悉……
老兵姓曹,将近五十,守在門前這崗哨粗算也有小十年……艾家的小丫頭他早年常見,當年艾家的事在院裏傳得轟轟烈烈,即便擱到現在,他回頭将三年前艾家那些個事倒出來想想,還免不了唏噓感嘆——
孫媳進門、孫女出走、老首長重病離世……
他才只是個外人呢,心裏都悶悶地難受,艾家人什麽心情,他遠遠不知道。
眼下,老曹半眯着眼瞧,心裏半驚半喜,眼前這姑娘,與出走那位,真是越看越像……遲疑再三,他問出口:“小姑娘,你是不是艾家的?”
艾敏回頭,看他的眼神毫無波瀾,不答,反倒向他攤出右手,“我找傅家的傅強,登記進去可以吧?”
·
常日忙碌在外,踏着單薄的日光輾轉到家,這是絕大多都市人掙脫不開的生活軌跡。
嚴馨雪也無能免俗。
滿載的公交車經過市中心的大站,卸下不少負重,輕快而行。
嚴馨雪抱着女兒随人流下車。
馬路對面的鋼鐵結構威嚴屹立,透露剛硬強勁的一磚一瓦,年年歲歲一個樣。
她匆匆穿過馬路,踏上大院門前的空曠地,不時偏頭哄着貼在自己懷裏的小女兒,神色是專屬于母親的浸透霞光的柔。
搭公交車上下班的路途稀松平常,她獨身、或抱着女兒,這幾年走過近千遍。
這日想來也沒什麽不同,她逗着女兒嬉笑,走到院門前時,照例向哨兵微笑問候……就是這時候,從那位叔叔輩的老哨兵那裏得知了晴天霹靂似的驚聞——
“嚴老師。”老曹站在小劉身邊,眺望門外,見到嚴馨雪,神色舒緩,似乎特意在等她般,招呼着迎上去,順便遞上登記用的本子,開口一番猶豫:“你瞧瞧,這筆跡、眼熟不?”
嚴馨雪緊了緊懷抱,空出右手歉意笑着去接本子,目光垂落幾行字跡上,指尖與邊角将觸未觸,身形僵在那。她晃了晃神猛然擡頭,神色驚變,出口的音調不自控地抖,“曹叔,她在哪?”
心裏的猜測就此落了地,老曹呆呆地指指院裏,“說是去了傅參謀家。”
匆忙道了聲謝,嚴馨雪顧不上別的,攬緊女兒小跑進院。
·
忘卻顧及的年輕女子全力奔跑着。她懷裏的小女孩有些畏懼地緊了緊挂在媽媽脖頸的小胳膊。
皮鞋踏地的清脆聲響被空曠層層疊疊遞出好遠,卻又在近到家門前無端沉寂。
家門與門前花滿枝頭的梨樹、連并着那道深刻入骨的夢中剪影,就那麽無聲交融映入眼。
突兀又自然,掀動她的歡喜與驚慌。
可眼前所見明明白白告訴嚴馨雪這不是夢——樹下那人,與夢中欣然凝視自己的情形不同……她低着頭,懷裏圈着個小男孩,和另一個女孩一起,陪他擺弄積木。
艾敏抱着的小孩子是隔壁家的,可她旁邊那位異域女孩,嚴馨雪确認沒見過。
大概是她這幾年結識的新朋友吧,驚喜之餘,漫起點點心酸。
曾經她們之間是沒有秘密的,親密無間,如影随形。
而現在……
遠遠望着與自己無關的笑鬧,靠近的渴望與畏縮破土而出交頸般纏繞上心,嚴馨雪靜默着一步不前,收攏手臂,從女兒那裏汲取暖意。
歸家時間,院裏常有人路過,弄出急促響動的只有嚴馨雪一個。即便想忽略她也不能,何況,艾敏本不想。
艾敏松開小孩子,和同伴招呼過,起身拍拍土,穩了穩呼吸,直直向她走來。
艾敏走到嚴馨雪跟前,那些盤踞腦海的問候還一個字沒吐露,忽而被什麽圈住小腿,驚得她咬到舌根。
艾敏沉下臉低頭一看,罪魁小傅歡呲着小牙爽朗向對面的母女倆招手。
“姨姨!惜惜!”
嚴馨雪點點頭,對小人兒笑笑,彎腰放下女兒,貼上小耳朵輕聲哄她,“惜惜,叫哥哥。”
“得、得。”艾惜偷瞄一眼對面一大一小,對着熟悉的臉龐,膽怯地細細發聲,邊說邊往嚴馨雪身後縮。
嚴馨雪伸手搭上女兒瘦小肩膀,予她鼓勵,緩緩起身時,低頭掩飾了情緒。
艾惜從小沉默寡言,學話期尤其抗拒,任周圍的人如何引導都無視不理,被逼急了不哭不鬧,只委委屈屈地撇嘴落淚……女兒的身世硌在心裏,嚴馨雪再舍不得強迫她做什麽,一再放任她自由成長……
結果就是,艾惜的孤僻性格随着年歲增長愈發加重。
嚴馨雪半低着頭不吭聲,因為當年的事,她本來就愧對艾敏,把女兒教成這樣,更無顏見她。
艾敏的注意卻沒放在母女倆各自的異樣上頭,她只看到了她們的母女情深,以及她記挂的人如何對她不理不睬。
和上次見面一樣地狠心。
思念的弦崩斷,隐隐起伏的胸口積聚怒氣,艾敏氣惱地撇開頭,将對面人抛出視線,不經意地,對上那人身邊小女孩濕漉漉的眼。
艾敏眯着眼打量那孩子,那張小臉她第一次見,卻有太多似曾相識可追溯……小姑娘模樣與她自己幼年照片上的有幾分像,她抿着小嘴倔在那的小模樣也很像……艾敏嘆口氣笑笑,笑小女孩不是像自己,是像自己的龍鳳胎哥哥艾征。
琳娜在樹下張望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那邊的人打完招呼,好奇着走上前。
嚴馨雪聽到聲響擡頭,對上陌生的臉龐,不自禁打量起對方。
琳娜向她打招呼,嚴馨雪淡笑回應。
沒有中間人的介紹。
不合格的中間人艾敏略去旁邊的寒暄,心思傾向于和小姑娘增進認識。她掙開束在腿上的那只小胳膊,大步到小姑娘跟前蹲下,放輕嗓音試探着問:“你叫什麽名字?別怕,我是你姑姑。”
有生人靠近,艾惜挪着小步子後撤,小身子縮到她媽媽身後,探出小腦袋瓜怯生生打量眼前的大人。
這個人很眼熟,小艾惜眨巴眨巴眼睛,想到家裏奶奶或媽媽收藏的相片,想到她的爸爸,那個很忙很忙但空閑時候總是滿足她小願望的爸爸。
艾敏也在看着那小人兒,那雙澄淨的眼裏倒映着自己,那嘴巴微嘟的小樣子,無端讓她生出親近感來,艾敏笑了笑,往前挪了挪,“告訴姑姑好不好,小公主叫什麽名字?”
艾敏清清淡淡的笑反過來安撫了小姑娘畏懼的心。艾惜伸手勾住媽媽的褲線,小喉嚨輕輕發聲:“惜、惜。”
這就算是初步被認可了吧?蹲在地上的艾敏心情愉悅,再接再厲,“那、姑姑也可以叫你惜惜嗎?”
另一邊,嚴馨雪與琳娜結束了簡單的自我介紹,視線回歸到身邊的一大一小。
嚴馨雪從沒敢想,身邊的“大小冰塊”相互接納如此輕易。
她們靜靜對視着,嘗試着敞開心扉融進彼此,即便只是簡短對話,于嚴馨雪,已然是不敢奢求的甜美夢境。
這就是血緣嗎?
翻湧的滿足感跌宕在心,蒸騰出的溫熱染濕眼眶,嚴馨雪借由低頭掩飾,緊緊閉了閉眼。
這時候感覺褲邊被一雙小手揪緊了,女兒怯懦的應答飄入耳畔。
“嘟、嘟……”
小姑娘說得含混不清,不妨礙被生來與她最親近的兩個人感知。
嚴馨雪僵了僵身子,猶如在夢中。
艾敏眼底亮了亮,點頭答應,“嗯。”
艾敏是真的開心,她始終惦記那女人,她們之間不可能有孩子,她也不會有孩子……眼前的小姑娘,是她愛人的孩子,又是自己血緣意義上的親侄女,就是自己最親的後代了……
親近感更勝。
“那惜惜,嘟嘟可以抱你嗎?”艾敏向她伸開手。
艾惜認可她,她自然也願意融入她的小小世界。
嚴馨雪即便是閉着眼睛,身邊兩個人兒的相處情形也能想見……風也在此時趕來道賀,柔柔拂過嘴角,卷起沁甜味道,嚴馨雪如釋重負,睜開眼,望着她們,滿足地笑。
艾敏張開手臂再近半步,含笑等在原地。艾惜眨眨小眼睛,緩緩松開小手,低着頭,似乎在丈量距離。
在在場大人的注視下,當她總算邁近一小步之後,傅歡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轉個身,率先鑽進明顯不是對自己敞開的懷抱裏。
艾惜的小步子頓在原地,滿臉是不知所措。
“姑姑!”小霸王傅歡在艾敏跟前撲騰着,拉着她緩緩垂下的手撒嬌,“好姑姑了,陪歡歡繼續搭積木嘛!”
嚴馨雪趕緊彎腰抱起女兒,果不其然見她扁着嘴巴作勢要哭。
嚴家到嚴馨雪這輩已經單了,艾家最小一代也就艾惜一個,兩家長輩寵這小公主都來不及,尤其在發現她有自閉傾向後,家裏大人誰不是想方設法哄她開心,哪有像現在這樣讓她委屈的?
嚴馨雪深知溺愛驕縱不對不該,但也舍不得拂逆自己的心頭肉,她将女兒納回懷裏,站起身輕輕颠着哄着。
艾敏看出艾惜有些怕生,萬分期待等來了進一步相處的好機會,還不待欣喜呢就被打擾了,艾敏頓覺惋惜,無視眼前的小霸王自顧自站起來。
傅歡也撇下了嘴,一臉不開心。小孩子敏感,大人不經意表露的情緒自然被他們感知到……顯然沒有剛才興致高,傅歡踮着腳尖勾她的手索要抱抱。
艾敏低頭掃他一眼,不太情願地攬着他肉乎乎的小肚子抱了起來,對他說話也是陰陽怪氣的,“再不回家你媽打你屁股了,走,姑姑帶你去收拾玩具回家。”
艾敏對那母女權作無視,轉身就走,回到樹下,将傅歡放下,蹲在旁邊督促他自己收拾玩具。
嚴馨雪摸不清艾敏的意思,哄得女兒撫平了小兔嘴巴之後,等在原地。
留意不遠處的人,偶爾與那人的外國好友聊幾句,旁敲側擊問艾敏的事。
艾敏抱起傅歡送他回家,沒一會兒獨自返回。
嚴馨雪她們的閑聊不得不告一段落。
琳娜性格開朗,聽說嚴馨雪是艾敏家裏人,三言兩語就将她劃歸為朋友了,艾敏折回的時候,她正和嚴馨雪兩人一起哄着艾惜。
小姑娘不知道怎麽了,又撅起小嘴巴不太開心。
大人們誰也沒留意艾敏抱傅歡回家時的情形——傅歡扒着艾敏的肩膀回頭對艾惜抿嘴皺了皺鼻子。
那是年少世界裏表達得意的神态。
傅歡是向她示威:看,我就說吧,姑姑是我的!
艾惜不會向家長告狀,也沒有表達委屈的意願,習慣收藏自己在小小世界的小人兒,只是将這件事記在了心裏。
和許多個,她發現的媽媽或奶奶的秘密,一起。
眼下時候,什麽都沒說的艾敏,掠過那對母女,抿着唇要走。嚴馨雪轉身急切叫住她:“你什麽時候回家?”
艾敏收回淩空的步子定在那,轉身回望一眼,樹下那對母女遙望自己這方,滿懷希翼的模樣。她恍惚間有種,嚴馨雪一直在梨樹下等她的錯覺。
只是瞬間愣神,三年前病床前訣別那幕深刻碾過心頭。
她的苦苦哀求,與那人的淡漠回絕……每每回想,多遭一遍鞭笞。
或許是這老地方埋了太多溫情,帶給她太多錯覺……艾敏回頭,無謂地向身後招手,淡淡留下一句“再說吧”。
她們母女倆要等的歸人不是她。她原不該有所奢望。
☆、第 2 章(捉蟲)
“怎麽才回來?”嚴馨雪甫一開門,劉雅潔迎上來将小孫女抱去,含笑哄她:“蕊兒,想不想奶奶?”
艾惜是嚴馨雪的寶貝,也是艾家的寶貝,蕊兒是艾敏爺爺給這寶貝曾孫起的乳名,其實艾征與艾敏,乃至他們的父親艾霄,大名小名都是老家主定的。
先人都說幼兒起賤名好養活,但老人家還是執意為曾孫女取了嬌貴的名字,意喻為花朵心兒,試問,花心兒哪有不嬌嫩的?
這不,艾惜現在就養成了一朵小嬌花。
回歸當下——
向來是母性溫柔似水。全家上下最疼艾惜的當數劉雅潔和嚴馨雪,起碼小家夥個人感受是這樣……這兩位也是她唯二最願意親近的人。
艾惜點了點小腦袋,伸出小細胳膊攬住祖母的脖子,安然窩進她懷裏。
人都說隔代親隔代親的,說的就是這,劉雅潔抱着小孫女颠着哄着,心裏含了蜜似的笑不攏嘴。
嚴馨雪跟着舒心許多,關門換鞋挂起包,迎向祖孫倆,伸手,“媽,惜惜重了些,還是我來吧。”
劉雅潔淡淡瞥她一眼,轉頭對小孫女無限憐惜,自顧自說道:“我們蕊兒哪裏重了,這小胳膊小腿兒的,我這個當奶奶的看着心疼。”抱着颠幾下懷裏的小人兒,刮她的小鼻梁,與她笑:“蕊兒餓了吧,走,奶奶抱着去吃飯。”劉雅潔話音未落,轉身懷抱孫女去飯廳。
嚴馨雪在原地無聲嘆息,動也未動。
她嫁來艾家轉眼三年,艾家幾位長輩對她的看法各有不同——艾敏的祖父和父親倒還好,行伍出身雖說為人嚴肅,到底還算是滿意她的,至于艾敏的祖母母親……
艾敏祖母沈老太太對她娘倆多多少少是不滿的,嚴馨雪想,大概是因為她沒能為艾家“添個子孫”的緣故,這事她無能為力,便也不當回事,平日裏除非老太太主動要求,否則少往她老人家跟前湊惹她不開心……倒是對艾敏母親劉雅潔,嚴馨雪是心向親近之意的,只是,自從大學時候艾敏帶她回來見過艾家父母,挑明了她倆在一起的事,艾霄還好,面上繃着情緒不多顯露,劉雅潔顯然是對她的态度跌破谷底。
這麽多年都是,即便是嚴馨雪退了一步舍棄心愛,即便是嫁進門後勤勤勉勉,即便是冒險産女為艾家留了後人……劉雅潔對她,依舊無多好印象。
嚴馨雪擡頭,望着漸行漸遠的人,說不心酸委屈是假的。
另一邊,趴在祖母肩上向後張望的小家夥伸出小手,在半空虛抓了抓。嚴馨雪看到了,知曉女兒是在招呼她,撇下那些煩悶,帶笑跟上。
總歸,艾家上下對艾惜是滿意的,那她身為人母,怎樣也值得。
管家李嫂早已打點好,上齊了菜,喊個小丫頭上樓去請人開席,不多時,艾霄扶着老太太下樓入席。
老太太坐在長飯桌正位,艾霄緊挨他老母親,劉雅潔抱着小艾惜坐到他對面,嚴馨雪最後,鄰着艾霄坐下。
席間無人說話,劉雅潔不住為孩子夾菜,将她寶貝孫女的小兔子飯碗填得滿滿的,對小家夥喜愛之情溢于言表。而艾惜,乖乖坐在祖母身邊兒童椅上,挺直小腰板,拿白嫩嫩的小手把住兔子碗,并捏緊小銀筷子,小嘴巴扒到碗沿邊,一口口扒着喜愛的飯菜,吃得格外專注。
嚴馨雪凝望着對面的她的女兒,含笑的眼底一圈圈湧動柔波。
“怎麽不吃菜?”餘光這邊基本沒動過,艾霄轉頭看嚴馨雪一眼,持起公筷為兒媳夾了一大筷子杏鮑菇燒肉片。
“謝謝爸。”嚴馨雪輕聲回答。
艾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原本艾家飯桌上是嚴禁喧嘩的,只不過這幾年,老爺子走了,兒女不在身邊,這兒媳又是沉靜的性格,家裏各處死氣沉沉的,新家主艾霄時常在飯桌上逗逗孫女活躍氣氛,無息間将這規矩廢止了。可老爺子身上那種威嚴感,還浸在家裏的角角落落,教人望而生畏,沿行舊跡。
嚴馨雪低頭扒拉一口飯菜,聽到對面小姑娘“媽、媽”地喚她,擡頭一瞧,對面的女兒伸出小胳膊夾着一塊芹菜努力往這邊夠。
女兒是要夾菜給她,嚴馨雪起身彎腰遞碗過去接下來,柔柔笑對小女兒,“謝謝寶寶。”
這是更私密的稱呼了,嚴馨雪極少在除她母女之外有人在場時這樣稱呼女兒。小姑娘高興得呲小牙無聲地笑。
“好了,蕊兒,你也吃。”劉雅潔把住艾惜小手把回碗沿上,無形之中隔斷她們母女的交流。對于她們的母女情深,劉雅潔看多了難免不自在。主要是為艾惜的身世,在場除去嚴馨雪,劉雅潔是唯一知情的,當初,她那個傻女兒帶着嚴馨雪回來攤牌,被他們夫妻倆回絕。
之後,嚴馨雪私下來找她,央求雙方各退一步……
最終就是,劉雅潔得了孫女丢了女兒……
每每想起這些,劉雅潔都是壓不住惱或怨的,艾惜是她孫女不假,但她孫女口口聲聲叫“媽媽”的人,是弄丢她女兒心魂的人,她能容嚴馨雪同一屋檐下,已經是好的了!
這是為她孫女不至于承受母女分離的苦,也是為她自己、為這個家收回點補償……
那泓泉似的小眼睛回頭望着自己,再一看,小兔子碗裏面光亮見底,劉雅潔心立刻軟了下來,撫撫孫女的烏黑的小軟發,将兒童椅退後,将小孫女納回懷裏。
“雅潔就吃這麽少?”老太太耳聰目明,席間飯桌上的沉默硝煙,她看得清楚着呢,不過老太太也清楚,她這霸道兒媳常日裏看不慣孫媳,或許也是和她一樣的理由?這她倒是無從驗證。
“再吃點吧。”艾霄也覺出什麽,起身夾他媳婦最愛的牛腩,彎腰送到對面她碗裏。
劉雅潔原本要抱孩兒離席的,睨一眼斜對過正要起身的她最不待見的人,心思轉回桌面上,一手牢牢抱着孩子,空出一手夠來艾惜的那雙小銀筷,從蓋在米飯上的軟爛牛肉挑一塊小的出來,夾到艾惜跟前,晃了晃,裝作要往自己嘴裏送,“蕊兒要不要吃?香噴噴的小牛肉。”
艾惜眨幾下眼睛,看看祖母又低頭看看香噴噴的小肉塊,緩緩張開了嘴巴。
“真乖!”劉雅潔将小肉塊小心送到孫女小嘴巴裏,放下筷子,就勢在小臉蛋上親一口。
祖孫倆那邊親密互動,飯桌邊的人已經神色各異了——
嚴馨雪低下頭,拿起杯子平靜地喝口水,如此境地,她再無奈總也習慣了。
艾霄無聲嘆氣,舉筷子為老太太夾塊牛肉,“媽您嘗嘗,今天肉炖得爛。”
知子莫若母,老太太看穿他心思似的哼一聲,到底将那塊肉就飯吃了。
也算是擺明立場不和他們小輩兒計較,芝麻大小的事,随她們婆媳鬧騰去。
“媽,我吃好了,先帶蕊兒出去走走。”劉雅潔适時起身,遞個笑抱着孩子離席。
“媽,我去威哥家遛遛。”艾霄尋個由頭也要溜。
“嗯。”老太太懶懶應完就要起身,嚴馨雪上前扶她,她也沒拒絕。
嚴馨雪扶老太太到沙發上坐下,将近期中,學校事忙,她正猶疑着不知該不該走,老太太知曉她心思一樣,瞥她一眼擺擺手趕她去忙。
“奶奶,有事您叫我。”
“小李在呢,你忙你的就行。”
嚴馨雪也不推辭,得空轉身上樓。
老太太盯着她看了幾眼。其實綜合來說,嚴馨雪大方得體,依老太太眼光看,這孫媳婦還是很滿意的,唯一不足就是她這肚子……唉,罷了罷了,也不能單怨她一個,誰讓自己那寶貝孫子駐守部隊有家不回呢!
唉!老了老了還得操心小的……老太太悠悠嘆自己:“操心的命啊!”
·
光亮沉落,鋼鐵結構随之陷落靜默。萬家燈火越出桎梏,争相溫暖着手邊的夜色。湛亮小路的暖橘色燈光,一傳十十傳百,完整勾出來來往往的行人。
“小潔!你等等我啊!”中年男子跑步追上碎步當先的一大一小。
劉雅潔牽着小孫女回頭,很是不耐瞪着來人,“艾少将不是串門嗎,跟我們娘倆幹嘛來了?”
到底是部隊出身的人,年過半百精氣神極佳,艾霄追上家裏這倆活寶,面不改色,到倆人跟前,先彎膝向孫女伸開手臂。
艾惜自覺主動貓進寬厚胸膛裏。
搞定了小的,艾霄又琢磨起收買大的,擡頭,也不管皺不皺紋的,堆起誠摯的笑來,“飯點沒過上哪串門去,我陪你娘倆逛逛!”
艾霄說得大義凜然,不想被人一口回絕。
“不用!”劉雅潔說着就要來搶回孩子,“我們娘倆逛我倆的,沒你事。”
“媳婦兒這是什麽話,咱不是一家人嗎?”艾霄如此說着還是松了手,怕傷着小孫女。
另一邊也是,察覺艾霄放手意圖,劉雅潔才敢小心施力抱孩子過來,嘴上依然犟着:“我有蕊兒就夠了!你護好你親媽你好兒媳去吧!”
“嘿……”艾霄在原地愣了愣,醒醒神又拔腿追上去,語氣一如既往和煦,“你這是說的啥話,咱是兩口子!”
劉雅潔越想越氣,滔天怒火忍不下,索性直接爆發,“你不是偏着你兒媳嗎,那你回去啊!”
聽不懂諸如“兒媳”一類的代詞,艾惜無措地來回看着大人,被這語氣吓得往劉雅潔懷裏又縮了縮。
艾霄後知後覺發現症結,失笑,“你這是和兒媳婦置氣呢?至于嗎!”
至于嗎?劉雅潔在路燈下停下,狠狠剜他一眼,那個小妖精迷走她一雙兒女,現在兒子兒子不着家,女兒女兒離家不回,眼前這個當爸的對兒女不聞不問就算了,還來質疑她至于嗎?!
艾霄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改口服軟倒是快,“你說啥就是啥,我肯定永遠無條件聽你的,中了不?”
劉雅潔瞪他一眼,火氣倒是被煽滅了大半,抱着孫女兀自向前,也默許了他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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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艾家,一樓客廳連帶着大小走廊燈火通明,電視裏緩緩流淌經典的黃梅戲片段,沈老太太穩坐沙發,閉目聽得入神。
二樓則是靜谧久居,一間布局簡單的卧室裏,壁燈投落幾束光,圈出書桌這片角落。
長發半挽的女子伏案疾書,正是編寫教案的嚴馨雪。
一聲哭響震顫了樓上樓下,嚴馨雪猛地起身,推開椅子出門下樓。
嚴馨雪沖下樓,果然如猜想,嚎啕大哭的是她家的冰小兔艾惜。
“蕊兒這是怎麽了?!”老太太抱着小曾孫在沙發前坐立不安,颠着抱着哄着,就是止不住孩兒哭。
“奶奶,我來吧。”嚴馨雪說這話本身也是忐忑難安,在她印象裏,她親手看大的女兒還從沒有像這樣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她心全亂了。
唯一的曾孫哭成這樣,沈老太太又氣又急,将孩子遞抱給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