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船

楚王的語調一下沉了下來,小臣們聽到楚王不悅的話語,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屈眳那邊。只見着屈眳懷裏抱着剛才和楚王同車的女子。

女子在屈眳懷裏,兩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臉色慘白。腳踝處露出來的足襪上還有幾點血跡。

“國君,蘇己被蛇咬了。”屈眳抱着半夏就地坐下,然後擡頭給楚王解釋了一句。

楚王出來打獵,獵得了獵物,少年人的玩心上來就看小臣們如何處理獵物去了,半夏離開他身邊,他也只當女子有女子的事要做,并沒有過去查看。

“被蛇咬了?”楚王蹲身下來。

楚國濕熱,蛇蟲這些東西對楚人來說司空見慣,根本算不得什麽了。

半夏小臉慘白,屈眳握住她的手腕,讓她放松,“我給蘇己看傷,蘇己放開。”

半夏聞言,立刻松開緊緊抓住他衣襟的手。

屈眳伸手就脫下她腳上的履,把套在腳上的足襪褪下。潔白纖細的腳踝沒有了遮擋,頓時就完全袒露在兩個少年的眼前。足踝纖細,肌膚瑩白剔透近乎可愛,潔白的肌膚凸出一塊秀氣玲珑的凸起。潔白的腳趾因為緊張,緊緊蜷在那裏。

楚王看到她的腳,愣了愣,突然覺察到有些不太對,他回頭一看,只見着小臣們伸長了脖子,忍不住往這邊看。

小臣們都是貴族家的子弟,年歲也就比楚王大個兩三歲而已。聽到女子抽噎,都忍不住往這邊看,有幾個望見女子秀美的腳,都有些兩眼發直。

楚王頓時怒火中燒,“都在看甚麽!”

“背過去,不準看!”楚王揮袖喝道。

小臣們面面相觑,楚人們男女赤身裸體的時候也不少了,其實看看也沒甚麽,就是不知道為何楚王會發怒。

“寡人的話你們不聽了?”楚王将小臣們沒有動作,沉下臉來。

小臣們立刻背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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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眼淚汪汪的看着屈眳,她對毒蛇什麽的根本就沒有什麽辨識,只能把希望都放在屈眳身上。屈眳兩手輕輕捧起她受傷的那只腳,入手肌膚瑩潤滑膩,他凝聚精神,看了一下,“不是毒蛇。”

半夏懸起來的那顆心,頓時放下來。不過屈眳到底不是醫生,她還是不太放心的問,“真的啊?”

屈眳是土生土長的楚人,對于蛇蟲,自小見多了,對于毒蛇他輕易就可以分辨的出來。

“普通蛇咬一口,就和被人咬的一樣,上下兩排牙印。倘若是毒蛇,牙印要麽是三個,要麽是兩個。”說着,屈眳的指尖在她腳上傷口附近摩挲,“蘇己足上,只有兩排牙印,沒事。”

說着他把她的腳抱到自己的腿上,“若是蘇己不放心,我替蘇己把血吸出來。”

還沒等半夏出聲,屈眳已經捧起她的腳踝,嘴唇貼在她的傷口上。

楚王倏地睜大了眼,半夏也目瞪口呆。柔軟的舌頭挑開傷口上的皮膚,往裏鑽吸取血液。那觸感莫名的有些酥麻,更有些古怪。

“國君,臣打了兩條蛇來加餐。”鬥心從林子裏頭出來,一手提着銅劍,另外一手提着兩條蛇。

楚王一雙眼睛盯着屈眳,準确來說是盯着他嘴裏的那只腳。對身後的鬥心置若罔聞。

鬥心一愣,正要過去。被小臣們攔下,小臣的嘴往半夏三人那裏努了努,“國君和蘇己在那裏,還是別過去了。”

鬥心看了楚王和屈眳都圍坐在那裏,似乎想到了什麽,他把手裏的死蛇丢在那裏,和小臣們坐了下來。

腳上濕軟的觸感清晰無比,半夏滿臉漲得通紅,想要後退也沒地方退。屈眳這麽做是為她好,不是擔心蛇有毒麽,那麽他就幫她把血給吸出來。

半夏半躺在那裏,臉紅豔豔的。

楚王虎視眈眈的盯着屈眳,然後回頭過來再看了半夏一眼。

過了好會,屈眳才放開她。傷口被吮吸的發白,原先的那點血跡已經不見了。

楚王往小臣那裏伸手,“水”

小臣立刻畢恭畢敬的把水囊送上。楚王擰開水囊,就往傷口那兒倒水。

半夏一縮,楚王陰沉沉的瞟了她一眼,“沾着他的口水很好嗎?”

說着一手抓了她腳來,給她清洗傷口。

楚王身上冒騰着所有物沾染上了別的雄性氣味的不悅,手勁大的吓人,扣住她腳踝,然後往傷口上倒水,似乎這樣就可以把剛才屈眳留在她身上的氣味給洗幹淨了。

楚王拔傷口給沖洗了一邊,覺得差不多了,才放過她。

半夏拎着自己都快要濕透了的袴腿口,恨不得罵楚王一聲幼稚鬼。

她坐在那裏,把胫衣口擰幹,收拾一下穿好鞋襪。

回頭就看見鬥心拎着一條蛇在鼓搗。

“那個就是毒蛇。”屈眳示意半夏去看,“和剛才咬蘇己的蛇不一樣。”

半夏看到那那條被晃來晃去的蛇,不由得頭皮發麻。但她還是強撐着去看。

這兒和野外也沒什麽區別,多認一點,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她伸手一把抓住屈眳的袖子,兩眼盯着鬥心那邊。

腳上挨了一下,哪怕沒毒,還是疼的很。屈眳伸手去扶她,楚王兩只眼睛都要瞪出來了,立刻跳起來,“到寡人這邊來。”

說着,還不等半夏反應,直接把她給拉過來。

屈眳站着沒動。

不過一過去,屈眳的身高優勢便被對比了出來。屈眳年歲比楚王大兩三歲,個頭也竄的比楚王早。半夏靠在楚王身上,還真有點吃力。

楚王也覺察出有些不對,不過他自然一股氣勢,旁人也不敢看他的笑話。

“有毒的蛇頭不一樣,是這個形狀的。”楚王指着毒蛇給半夏看,毒蛇三角的腦袋在鬥心剝皮的動作下一抖一抖的。看的半夏頭發都快炸起來了。

“以前蘇己沒見過蛇麽?”楚王說着很奇怪的瞥她。

半夏臉色蒼白,她看着那條毒蛇,生怕它突然活過來,對着她就是一口。這東西她見過啊,都是在電視上!

“中原人就是膽小啊。”楚王調侃道。

小臣們捧場的哈哈大笑起來。

鬥心抓來的那條蛇,被鬥心扒皮去骨,最後和那些野豬肉一塊炖成了一鍋。

屈眳把肉湯送到半夏面前,半夏看到陶碗裏那一塊一塊圓筒似得肉,肚子裏投就是一陣的翻山倒海。捂住嘴撲到一旁吐起來。

“怎麽不吃?”楚王聽到聲響看過來。

半夏吐的肚子裏頭都已經沒東西了,野豬肉和蛇肉混在一塊,煮出來的味道讓她很受不了。

“……”半夏捂住胸口,搖搖頭。

“蘇己是中原人,吃不慣這些。”屈眳把手裏的陶碗放在一邊。

“那怎麽行,以後都是要留在楚國的,不習慣怎麽行?”楚王蹙眉。他說着舀了一碗湯給半夏。

半夏吐了兩次,她吃慣了精細食物,這一夥貴族做的東西,只能說熟了可以下口,至于別的半點都指望不上。冒着一股很粗粝的味道。

她就一直不明白這夥人怎麽喜歡吃野味。野生的動物,哪怕做熟了,還是有一股膻味,那味道沖鼻的很。她別說吃下去,就連聞着都犯惡心。

“我吃不下。”半夏搖頭,她眼淚汪汪,看向楚王,不自覺的聲音裏帶了一絲嬌軟,“一定要喝嗎?”

楚王被她那淚光閃閃的雙眼看的心頭一軟,遞過去的手也不由得收了回來。

“罷了罷了。”楚王說着,自己把碗收回來,仰頭喝完。

屈眳在一旁看着,起身離去,不多時就給半夏拿來了桑葚之類的果子。野果是屈眳精心挑過的,個頭又大又好,而且已經拿溪水洗過了。用一片鬥大的葉子包着遞給她。

楚王看到,心裏憋屈的要死。自小到大都是別人遷就照顧他,從來沒有他纡尊降貴去照料別人的。把那碗湯給拿開,已經算是不錯了,和屈眳這樣,專門親自去采摘野果,他還真的沒想到!

“蘇己吐了兩次,再不吃點,恐怕身體受不了。”屈眳說完之後,自己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半夏道謝,把葉子拿過來放在腿上,拿了野果秀氣的咬了一口。也不知道屈眳究竟是怎麽找到的,果子酸酸甜甜的,很合她的胃口。

半夏不由得多看了屈眳一眼。

屈眳擡頭,正好和她目光對上。他微笑對她點頭。

半夏拿着手裏的果子又咬了一口。

她嘔吐過後,其實食欲并不好,也吃不下那些冒着膻味的肉湯,別說吃聞着都恨不得立即再吐一次。這些野果其實還更合她的胃口。

吃完之後,身體稍稍恢複點了力氣。

楚王黑着臉,把一碗肉給她。

半夏勉為其難,咬了一口,然後就被那個野豬肉的口感給弄得一口吐了出去。

“還是回宮之後,再給蘇己吃別的吧。”小臣在一旁看着,都有些不忍心。

瞧着一個美人被折騰成這樣,他們也很不忍心。

鬥心在一邊聽着,從頭到尾基本上沒說什麽話,他目光在半夏的臉龐上游走了兩圈,想起這段時間秦國公孫缪一個勁的在打聽此女的事。

雖然公孫缪表現的并不是很熱切,但也足夠讓人奇怪了。

鬥心上下打量她,半夏察覺到他的目光,冷凝着眼,回看過來。那張臉上,沒有半點好顏色。

鬥心還是第一次被女子給臉色看,有些稀奇,不過還沒等他回過去呢,屈眳就已經擋在兩人中間,徹底隔斷了他的視線。

鬥心咧咧嘴角。

半夏腳上受傷,只能坐在那裏,楚王吃了野豬肉,精力恢複一些,又想要跟着到處野。他看了一眼坐在那裏的半夏,有些苦惱。

“要不讓臣送蘇己回渚宮。”屈眳看了一眼半夏的腳,已經處理包紮過了,不過走路起來還是疼。

這樣當然是不可能繼續陪着楚王在山野裏玩鬧了。

楚王有些遲疑,他看了屈眳一眼,又想起之前屈眳抱住她的腳的事來。

“你送她回去吧?”楚王看向鬥心。

一行人裏頭,也就鬥心看上去對蘇己的興趣最低,不和屈眳一樣動手動腳,同樣也不會和小臣一樣,盯着她直看。

屈眳皺了皺眉頭,正要說什麽,就聽鬥心洋洋得意的開口,“臣領命。”

半夏站在驷車上,因為腳傷,她不得不兩手緊緊的扶住車轼,好讓傷口好受一點。

鬥心像是沒有察覺到她腳上的傷口,也沒有多照顧她,直接讓禦人出發。

“蘇己,你是怎麽到楚國來的?”鬥心和她同乘一車,兩眼漠視前方。

“小女怎麽來的,和吾子有關系?”

鬥心嗤笑,“當然有關心,蘇己突然就出現在人前。而且還是屈氏面前。這不管怎麽說,也太詭異了點吧?”

半夏早就不記得自己第一次出現在這裏的時候,自己是什麽樣子了。鬥心的話,她半點不放在心上。

“若是吾子覺得詭異的話,可以去問伯昭,若是還不行,左尹也可以。”半夏保持着柔柔的聲調道。

這話立刻讓鬥心冷了臉,“你拿左尹來壓我?”

“沒有,只是吾子不是好奇小女的來處麽?小女出自屈氏的門庭,郢都裏怎麽可能還有人比左尹父子更清楚的?”半夏聲音柔柔軟軟,因為腳傷,她基本上也沒什麽力氣提高聲音和鬥心說話,不過即使語調柔軟,說出來的也都不是什麽讓人聽聽就過去的。

“想不到蘇己那張嘴倒是挺能說的。只是不知道,以後在外人面前,也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說這些話。”

鬥心的話讓半夏一下敏銳起來。

屈眳不在身邊,只有她一人對着鬥心。随便一句聽着略帶深意的,都會把她給刺一下。

正說着,鬥心看到了對面迎面而來的驷車,他示意禦人放慢速度,自己一步踩上車轼,站在車轼上和迎面而來的人行轼禮。

貴族兩車相遇,車裏的貴族會互相行轼禮,這是諸多貴族相處的禮節之一。

半夏看着這兩個在車轼上站着,怕兩個有一不小心從車轼上掉下來,那就真丢臉了。

“公孫別來無恙?”鬥心朗聲道。

“一切都好。”公孫缪道。

“公孫,蘇己在此。”鬥心說着從車轼上下來,把身邊人展現給公孫缪看。

公孫缪一震,傳說有奇能的女子呆在楚王身邊,他見到楚王的次數不少,但是楚王見外臣的時候,都不會把那個女子呆在身邊。他只能從身邊那些楚人的口中,得知那個女子深受楚王喜愛。

他忍不住就往旁邊看去,半夏怒瞪鬥心。

鬥心站在車上,頗為得意的看了半夏一眼。似乎方才那話,已經從她這裏扳回一次。

半夏看到那邊的公孫缪,公孫缪是很典型的秦人相貌,顴骨高,面龐瘦削,發鬓用刀剃的幹幹淨淨,露出秦人獨有的幹淨利落。

她想起自己去見季嬴的時候,季嬴的鬓角也是剃的光光的,看起來嚴謹利落是有了,就是有些太老沉。

果然秦人的死板老實,真是從方方面面都體現了出來。

那話從鬥心的嘴裏說出來,有些刻意為之,半夏警惕了起來,她看了那邊的秦國公孫一眼,确定自己以前也沒有見過他。

秦國公孫對她颔首示意之後,令禦人駕車離去。

鬥心把半夏送回渚宮,等過了一會,半夏自己回家了。

楚王在外面野得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她又沒事做,不早點回去是她笨。

她一下車,就一瘸一拐。看的在門邊的小奴隸出聲問,“是有人傷了主人嗎?”

那小奴隸就是她從大街上救下來的,名叫午。

姓氏在此時,只有貴族才有,而且姓氏都是分開的。所以當時半夏說自己姓蘇,屈眳就認定她是個貴族。

午十歲,但生的格外瘦小,說是七歲都有人信。他一邊說着,一邊臉上露出些許的兇悍。

“不是,在外面被蛇咬了一口。”半夏說着,伸手讓侍女過來攙扶她。

外面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有人敲門,來人是屈眳。

屈眳不等半夏出來迎接,直接大步走進去,“我聽人說你已經回來了。”

他徑自在半夏面前坐下來,“好些了沒有?”

半夏自己把傷口清洗了一下,然後就放着不管了。反正只要不感染,傷口放在那裏,會自己愈合的。

“還是疼。”半夏想起被咬的那一口,一張臉險些皺起來。

屈眳也想到半夏被蛇咬了之後的驚慌失措,那時候她恨不得就兩手抱住他,然後在他懷裏哭了。

和個小兒也沒有任何區別。

不,恐怕小兒都還要比她好點,至少小兒還會分辨一下,看是不是毒蛇咬的。

侍女将瓜果捧上來,外面還沒完全散盡的花香飄進來。

屈眳聞着浮動的花香,擡眼戲谑的看她。

半夏也知道自己被吓壞的樣子很滑稽,“我認不出來。”

“楚地濕熱,蛇蟲遍地都是。也是國君帶你去山野之外,所以才遇上。”屈眳說着,伸手拿了一塊甜瓜随意吃了一口。

半夏倒是不這麽覺得,“我也和你出去了幾次,沒有見到蛇。”

屈眳曾經帶她去過雲夢澤,雲夢那個地方也和郢都差不多,潮濕炎熱,一樣的多蛇。也沒見過她被咬。

她随意一句,卻看到面前的屈眳紅了臉色,他面上的肌膚下湧出緋紅,擡頭看了半夏幾眼。

半夏把今日白日裏會渚宮的時候,路上遇見秦國公孫給說了。

“鬥心和你向來不和,也不知道他做甚麽。”半夏不喜歡鬥心,言語裏也對他格外不客氣。

“應該只是路上恰好遇見了,所以提了一下吧。”屈眳看她滿臉不高興,“畢竟你也在,若是只和秦國公孫打招呼,多不好。”

半夏聽後,覺得似乎是也對。

“我今日帶來藥草來,給你敷一敷。”屈眳說着,伸手從廣袖裏拿出幾株藥草。他對如何治療射傷很有經驗,料想半夏肯定不會,所以特意過來一趟。

其實這種事,他只要派人來就行了,但最後還是親自過來一趟,想要見見她。

他讓侍女把藥草拿下去搗碎,然後讓半夏除去腳上的足襪。

他把話說出口的時候,有些愣怔,在野外的時候,是事出緊急,可是現在,只需讓侍女動手。要她在自己面前脫了足襪,實在是有些唐突。

出乎屈眳意料,半夏沒有猶豫,更沒有羞澀,自己伸手把足襪脫了,露出纖細的腳。

腳背上,還能看見那兩排牙印。

屈眳伸手把她的腳給輕輕抱起來,柔嫩的肌膚在掌心裏徜徉,他為手掌裏的觸感失神了一會,然後拿起搗碎的藥草敷在傷口上。

半夏現在半點都不懷疑他在這方面的專業,藥草敷在傷口上還有陣陣清涼。

她腳掌和她的人一樣,生的小巧婉美。他看了一眼看的腳踝,腳踝處連着小腿,裙裳把腳踝以上遮的嚴嚴實實,不讓任何人窺見裏頭的風情。

他曾經是見過的,不過那時候的他對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古怪女子還恪守君子之道,哪怕她當時衣着古怪大膽到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地步,他也沒有絲毫冒犯。

不過現在想來,只覺得自己那時候怎麽那麽死板,就和秦人一樣。

“不疼了嗎?”他讓侍女取來幹淨的布條,把傷口仔細包紮好。說着,他手指在外面輕輕按了按。

半夏搖搖頭,傷口絲絲涼,其實到現在要說多痛也沒有。一開始她叫的那麽慘,一大半都是被吓的。

“明日就不要去渚宮了。”屈眳給她處理好傷口,卻還沒有把她腳給放回去的意思。

“腿腳不便,正好休養幾日。在國君身邊,也不輕松吧?”

半夏點頭。

伴君如伴虎,楚王不是老虎,不過他不高興的時候,還真是能吓死人。天天跟在楚王身邊,還真累。

“原本以為君夫人來了,國君的脾性會好些呢。結果還是一樣的。”

屈眳聽她嘟嘟囔囔抱怨楚王的脾氣多善變,自己陪在楚王身邊有多辛苦,忍不住笑了。

“那蘇己可以嫁人,嫁人之後,國君就不能随意召你入宮了。”

半夏一聽,很堅定的搖了搖頭,“比起嫁人來,那還是繼續在渚宮好了。至少國君心情好的時候,給的賞賜還是很豐厚的。”

屈眳滿臉僵住。

不知為何,伺候少主的豎仆們發現,少主陰沉了不少,明明進蘇己門庭的時候還好好的,結果出來的時候,便已經黑了臉。

這是怎麽了?

半夏傷了腳,正大光明的就不去渚宮了。屈襄得知她受傷之後,親自過來看過幾次,還令人送了不少東西來。

這東西半夏一概收下。在郢都裏有左尹作為靠山,還是很好。

但沒過多久,門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來者正是前段時間遇見的那位秦國公孫。半夏和這位秦國公孫只見過一面,而且那一面甚至連話都沒有說,兩人互相颔首致意之後,就分別離去了。

沒有多少交集的人,怎麽找上門了?

半夏滿心迷惑,但還是撐着出去了。

秦國公孫長着一張老實人的臉,看的半夏都覺得面前這位公孫實在是一個良善人。

公孫缪知道自己突然拜訪很是失禮,更何況拜訪的還是一個女子。他聽到那個女子受楚王喜愛,心裏料想此女應該是有幾分姿色,但真正看到人站在面前,才覺得,若是用幾分姿色去描述她,實在是有失偏駁。

貌美是貌美的,主要是渾身上下的氣度不同,見之忘俗。

公孫缪見過不少貞人,不管是秦國的還是楚國的,又或者是別國的。就沒有見過面前這女子這般。

不過公孫缪事先也打聽清楚了,此女出身蘇氏,若是嚴格說來,并不是巫人。

公孫缪站在那裏,露出得體的微笑,“我這次過來,叨擾了。”

的确是叨擾了,至少兩人再多些交往之後再上門。

不過人都來了,半夏也不可能把秦國公孫給打出門。

半夏迎接公孫缪入堂。

公孫缪看了一下,蘇己居住的屋舍內,花花草草種的格外多,不少花卉開放,花香浮動,而宮邸也因為這些色彩和芬芳,變得格外生動起來。

這位蘇己他事先在鬥氏那裏打聽過,不過此女出自屈氏門下,對她最了解的莫過于屈氏。不過屈氏裏對她知道的人卻沒有幾個。左尹那裏,他提起兩句,就被左尹給擋了回去。

一圈下來,在屈氏那裏知道的,竟然還不如在渚宮裏打聽到的多。

長此以往,自然不是辦法。不如他親自過來拜訪。

“公孫今日前來可是有事?”半夏問。

她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活的,土生土長的秦國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不過眼前的公孫沒有什麽霸氣側漏,相反還滿臉的老實巴交。

這和印象裏的秦人不太一樣。

半夏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打量,公孫缪察覺到這女子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夾雜着好奇。哪怕是他,也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此女的作風不像中原,倒像是楚女和鄭女了。不,不對。這對男子沒有絲毫羞澀,甚至大膽露骨的打量。倒是很有齊女的做派。

半夏卻沒有收回自己打量的意思。既然自己都突然送上門了,她當然要看個清楚了。

過了小會,她終于把公孫缪給看得恨不得站起來逃到外面的時候,終于勉勉強強收了目光。

不知為何,公孫缪覺得蘇己的目光裏含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公孫缪确信兩人之前沒有見面,雖然他對她很好奇,但的的确确上次才是第一次見面。

“臣聽說,吾子生來有異能?”公孫缪不擅長說那些彎彎繞繞的話,直接開門見山。

半夏一愣,點點頭。

“小女的名聲原來這麽響了麽?”半夏有些意外。

屈襄對她的事基本上不對外說,所以除去楚王那幾個人之外,知道她的人也不多。

“蘇己為何在楚國的?”

公孫缪只見到對面的女子但笑不語,明白自己的話她不想答。

“那蘇己願意留在楚國?”

半夏聽到公孫缪的話下有些不太尋常,她看了一圈四周,讓侍女們和奴隸都退到外面。

“吾子為何要問這個?”半夏不解。

“吾子出自蘇氏,蘇氏世代居住中原。中原人在楚國,是住不習慣的。”那些侍女出去之後,反而稍稍有些緊張。

半夏擡起頭來,“公孫缪是有話和小女說吧,直說就是了。”

“不知蘇己,想不想離開楚國,到秦國去?”

半夏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但是還沒看出有多少排斥。

公孫缪見狀,心道是有可能。

畢竟楚地對中原人來說,到底是太濕熱了,而且不僅僅是濕熱,瘴氣還有那些中原人完全叫不出名字的蛇蟲,都可能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命給弄丢了。

除非是迫不得已,不然很少有中原貴族願意到楚國來定居。

“秦國?”半夏遲疑了下,“吾子……想要?”

“吾子在楚國,應該知道前一年秦晉相争吧?”

這種消息,女子不一定能知道,不過他覺得眼前女子一定知道。

半夏點了點頭。

“如今寡君有意征伐狄戎,狄戎之地天氣變化無常,實在是難以捉摸。”

話語說到這裏,半夏已經明白公孫缪的來意了。天氣變化其實對軍事戰争也有不小的影響力,她對這些原先也不太懂,後來屈襄出征也帶着她,她就明白了。

這樣的她,其實是很有本錢的。

半夏突然意識到這個。

“我是被伯昭從雲夢澤救出來的。”半夏仔細思索了一下,緩緩開口,“屈氏對我有恩,所以我才會留在楚國。”

公孫缪聞言,面露欽佩,“原來如此。”

“不過,小女也不知能不能在楚國繼續呆下去。”她的确是有在楚國安身立命的想法,但是她也不會嫌棄出路多的。

多一條路也不錯啊。

果然公孫缪的眼睛亮了起來。話說到這裏就可以暫停了,再說下去,說不定公孫缪就要追着她問打算在楚國留多久,又或者什麽時候去秦國。

這些她暫時都還沒想過呢。

送走了公孫缪,半夏心情很好。在楚國呆久了,沒怎麽見外面的人,原來她的行情這麽好!

午見着半夏哼着他聽不懂的調子,出來親自給花花草草澆水除草。午看她幹這些并不怎麽生疏,只好躲在一邊看。等着半夏忙完一小片花圃了,才過去從她手裏把東西都拿過來。

“今日主人心情不錯。”

半夏颔首,當然開心了。知道原來自己其實還有一條路,心情的确很爽!

不過這事,還是別和屈眳說了。

**

秦楚再聯姻之事,楚王點頭答應了,諸侯之間本來就是互相嫁娶,并不是娶了某個諸侯的公女,就萬事大吉。必須還要将公室之女嫁過去,最好是能生下帶着己方血統的太子。那樣就達到聯姻的目的了。

楚公室裏身份适合做秦國太子婦的公室女,基本上比季嬴也大不了多少。

都是一群小孩子,只不過可以在出嫁的時候,帶上年長的陪媵,來彌補年紀幼小不能侍寝的缺憾。

公孫缪辦完這個,暫時先和白連一道會雍城向秦伯複命。

鬥克滿心歡喜的送走了公孫缪。他在等楚王的嘉獎,或者說是若敖的嘉獎。若敖是鬥氏的人,多少會偏向他一些。

而楚王年少,就算暫時不能獲得他的歡心,那也沒甚麽。

不過鬥克等了許久,若敖突然暴病而亡,接任的是成氏的人。成氏和都是同是若敖氏,但終究還是隔了一層。

新上任的若敖對他不聞不問,似乎對他在秦楚之間奔走的往日功績都記不得了。

這一場,如同給他迎頭澆了一盆涼水,将他的心都已經澆透了。

鬥心前去拜見這位族叔,都碰了幾次壁。不過鬥克很快又和其他公室來往密切了起來。

半夏人在渚宮,消息最是靈通,不過有很多事,基本上聽聽就算了,和她沒有太多的關系。

入秋的時候,鄭國又投向了晉國,叛離楚國。

鄭國首尾兩端已經很多次了,新上任的若敖為了立威親自領兵讨伐鄭國。

楚王對此并不上心。

在天氣涼下來的時候,他帶着半夏從水路出去玩了。

楚王這次沒有帶屈眳,半夏看見随行的貴族子弟裏面沒有屈眳,不禁奇怪。

“國君這次為甚麽沒有帶上左尹長子?”

半夏記得楚王出門胡鬧玩耍的時候,都會帶上屈眳,這次竟然沒有屈眳的人影。

楚王坐在船艙裏,聽到半夏的話,他擡頭,甚是不悅的挑了挑眉,“想伯昭了?”

“怎麽會!”

楚王陰沉着臉,他原本心情不錯,聽到半夏那一句詢問,整張臉都拉下來。

“不是就好,”楚王鼻子裏輕輕哼了兩下,“伯昭年紀大了,也該跟着左尹學習政務。”

這理由倒是好。半夏都沒能挑出這理由的錯。

“國君在生氣?”半夏察覺到楚王的情緒,輕輕開口。

楚王扭頭過去,一手靠在绨幾上,別說看她,就連一個眼神都不給她。

他的确在生氣,上回她被屈眳抱出來,還吮了被蛇咬了的傷口。她又不是傷在手上,而是腳上!

女子的腳不是誰都能随便碰的,尤其分明已經看出是被無毒的蛇咬了,何必多此一舉。分明就是這小子趁機輕薄。

蘇己也是笨,竟然不踢伯昭一腳!

楚王認定了半夏蠢笨,也生氣上次的那一回,幹脆就不讓屈眳陪侍在側了。

半夏見楚王下巴擡的都快要翹上了天,幹脆也不說話。反正說的越多,他氣的也越多。

就和當初的屈眳一樣,不知不覺就氣成了一只河豚。

“寡人想吃橘。”楚王開口。

寺人立刻伸手去拿橘子,卻被楚王用眼神制止。楚王瞥一眼半夏,半夏立刻領會了楚王的意思,她從高腳漆盤裏拿出一只橘子,仔細把皮剝了。

楚王卻沒有自己動手的意思,要她把橘子掰開,喂到他嘴裏。

由美人之手喂到嘴裏的橘子格外美味,楚王吃的惬意。

半夏看楚王舒服的眯起眼睛,心裏飛快想起公孫缪的到訪,秦伯應該沒有讓人喂吃東西的喜好吧?

她還真的有些想到秦國去了。

正想着,外面傳來一陣異樣的響聲。

楚王的大舟建造的和平常貴族所用的船只不一樣,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

楚王讓寺人出去看看,寺人奉命出去查看,還沒多久,外面就傳來一聲寺人的慘叫。

半夏和楚王對視了一眼,她迅速站起來,脖頸往外張望了一眼,只見門扉大開,寺人的屍體倒在地上,屍體上插着一只箭矢。

還沒等人反應,外面又有箭矢如雨的射進來。

“小心!”楚王伸手一把扯過她,兩人在地上滾作一團。

楚王壓在她身上,寬大的袍袖整個蓋住她的頭臉。

他呼吸粗重,在他們的身旁,一支羽箭釘在那裏,尾羽飒飒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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