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動妄念

她向來最瞧不起的就是庶子,身份低微,命格下賤,與低賤的平頭老百姓,更讓她鄙夷。可一在謝武甫面前,她的矜傲都做不得數,她總是忘記他的身份,想接近他,想同他說話,小時候因為此事她都甩過自己兩巴掌,可仍是記不住痛,還是要去找他。

他說起來沒什麽好的,就像一個身上長出尖利刺來的獾,敏感易怒,對她總是擺臉色,倔強脾氣臭,明明就是一個低賤的庶子,卻做出來比誰都高貴的姿态,她想過用一百種方式去挫挫他的銳氣,最後結果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即使他被整得口中直冒鮮血,他的背脊仍是挺得直直的,那雙眼睛,裏面積攢的恨意總會讓她和謝家嫡子心虛不已,生怕哪一天他就奮起反抗,把她連同謝家那幾個嫡子嫡女給弄死了。

她十歲之前,對謝武甫都是一種又怕又想折斷他雙翼的複雜感情,但之後發生的一件事卻讓她徹底改觀,成了如今這種樣子。

她記得那是十歲,王家和謝家聯合狩獵,這也算是對她能力的一種評測。世上沒有比她更無用的,她被爹強抱上馬,由謝武甫牽着馬匹溜達。謝武甫的處境跟下人無異,原本是沒有資格上獵場來,但他的騎射功夫數一數二,不過八歲,每次都勝過謝家嫡子,引起了來觀獵的皇上注意,皇上大喜,允諾他如在最後一場狩獵中拔得頭籌,便引他入宮教授皇子騎射。

這對他來說,是個機會,擺脫低賤身份的大好機會,但是卻為了救她白白地錯失了。

她當時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因為怕痛,摔過一次就放棄學習騎射了,本就摔過,對那高頭大馬是抹不去的陰影。

一個人戰戰兢兢地坐在上面,牽馬的還是對自己懷恨在心的謝武甫,雖然蹄下平穩,仍是害怕不已。

馬兒感覺到她的緊張,突然就長嘶一聲,馬高高躍起,就要把她給摔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謝武甫接住了她,他那時才八歲,根本沒長開,承受不住沖擊力,兩人滾了出去。

因為謝武甫是嚴嚴實實地護着她的,她只受了些皮外傷,但他右手卻動彈不得,不知是脫臼還是骨頭斷了。

她衆星捧月,一見出了意外,人群都圍了過來,卻無人關心明明傷得比她重很多的謝武甫,她看到他托着右手,額頭都沁出汗來。

後來她被簇擁着離開,也沒看到狩獵的結果,只知道由于某些原因,謝武甫沒能參加騎射,謝家嫡長子拔得頭籌,得到了皇上許多賞賜——金銀珠寶,卻不是給皇子做騎射先生。

謝武甫明明是那般憎恨她,對她懷恨在心的,卻能在緊要關頭不計前嫌,出手相助,她自是感動不已。

于是此後總是帶些好吃好玩的來看他,他脾氣又犟起來,怎麽都不肯領情,還不客氣地把她給的東西連同桌子掀翻。

他越是這樣,她倒是越發不忍心起來,畢竟以往欺負他,害他喪失了大好機會,對他不住的一直都是她。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了私底下對他好,對他百般縱容,也就到了如今,只是他仍舊不領情,松口肯對她友善的機會始終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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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清輝,王易安一個人走在謝府大院的小道上。

遙遙地便看到熟悉的石桌,有個人在自斟自飲。這是個荒涼的小院子,廢棄許久,平日裏很少有人來,但卻是謝武甫不為外人道也的私地,就連她都是花了大力氣才知道的地方。

能在這喝着悶酒的除了謝武甫,肯定不會有第二人。

正想着怎麽以一種巧遇的姿态打招呼,一個冰冷的物什就朝着她打過來。

有一滴水濺在了王易安臉上,她躲也躲不開,出于本能害怕地閉上眼,沒有預期中的疼痛,只聽到啪嗒一聲,她睜開眼一看,才知道是另外一個杯子攔截了前一個,所以她的臉只是和杯面接觸了一下,并沒有實質性地傷害。

真是險哪,要是他出手再慢一秒,她的臉指不定啥樣了。

“誰讓你來的?滾!”酒壺摔在地上的聲音。

“王家易安讓來的。”

一聽到這話,謝武甫支起身,擡頭剛好對上王易安探尋的眼神,眼中閃過疑惑:“王易安讓你來的,那你是誰?”

滿身的酒氣,王易安捂着鼻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徑直說道:“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要你管,你叫王易安來,我只跟他說話。”謝武甫不耐地揮揮手。

“你喝醉了?這個好……我來了,我就是王易安,你要跟我說什麽話,說吧說吧,我聽着。”她湊到面前,看着他一副迷離呆滞的神情,不禁興致高漲,逗弄起他來。

謝武甫朝她努努嘴,神秘地故作小聲:“你過來,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別告訴別人。”

“好好。”

她還真的将耳朵湊了上去,下一秒他便下嘴咬住了她的耳朵,她都能感覺到他的牙齒在她耳廓上磨來磨去。

“媽呀,你咬我,救命啊!有沒有人,救命啊!”

“你再叫,把所有人招來,你就滿意了是不是?”謝武甫兀自松開嘴,無趣地趴回石桌上,嘴裏喃語:“真沒意思,無趣,無趣,真無趣……”

“謝家小弟,你到底醉沒醉?”王易安捂着被咬的那只耳朵,委屈巴巴,她又不能跟個醉酒的人計較,關鍵是神志不清醒,也無法找他算賬吶。

“我沒醉,我只是傷心,我後悔了,我後悔我當初為什麽要出生,為什麽要出生在謝家,為什麽要……”

話音未落,處在半山腰上亭子裏的謝武甫一聽到這些話從王家嫡子嘴裏吐出來,羞惱不已,趕緊上前捂住:“我怎麽可能說這些話,你給我閉嘴!”

“唔唔唔……”

謝武甫瞪大眼睛:“說重點,別扯些有的沒的,我當時雖喝醉了,但也知曉某些話是不會說的,少糊弄我!”

“既然不是這些原因,那你說當時為什麽要一個人喝悶酒?”王易安胡說八道,扭曲事實,也不見被揭穿了的窘迫,相反倒是他,還羞紅了一雙耳朵,難道真的誤打誤撞說到他心坎上了?

“不一個人喝酒,我能同誰喝酒?”

“我,我可以同你喝,雖說我喝不了幾杯,但是陪你一會兒還是可以的!”

“身份懸殊,不必!”謝武甫轉過頭,過了一會兒,仍舊兇巴巴的語氣,“我走累了,要休息一會,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着就自顧自地坐在一邊,背對王易安,目光遠遠越過山木叢林,愣自出神。

她終于達成所願,也無心管心中的疑惑了,只坐下,小心地脫鞋,查看腳上的水泡。謝武甫不經意瞟過來,看到那雙白嫩玉足,心裏一動,避嫌地轉開頭。

一個男子,長那麽一雙美的腳,成何體統,最主要的是,自己竟然還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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