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雲泥之別

這王家嫡子,向來瘦弱不堪,長得矮小,差了自己一大截,臉白如敷粉,整個人都是柔柔弱弱的,看起來比女子還不如。如此模樣,卻是個男子,委實造化弄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沒出息地,他反正是看不下去。

聽說王家那幫“名士”素來有服五石散的傳統,王易安從小待在那個家裏,想來也是食用過,不然怎會長成這般模樣?

真是令人厭惡。不過,他想到那日醉酒的晚上他對王易安做了什麽,他更厭惡的是自己。

如王易安所說,自己當時是咬了他的耳朵,實質上卻是……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做了多麽惡心的事,一定是月光撒在王易安的臉上,迷蒙了他的眼,讓他産生了某種錯覺,他才會……他竟然會對一個男子做出那等事,幸好那個王家嫡子神經大條,沒有察覺出什麽異樣,只認為他是在咬他的耳朵。

至于那句“我當你是朋友”,是他說給自己聽的,他那日并沒喝醉,只是有些放縱,為了不讓自己越線,他不得不反複強調這句話。

他心中還有遠大的抱負,不可能因為這等事毀了,尤其是正夫人生辰那天發生羞辱他的事,更是堅定了他心中所想,他不要一輩子受限于庶子身份,不要一輩子都活在嫡長子的壓制下。

諸如謝武原、王易安之流,除了一個“嫡長子”的身份,哪一點比他強?

那日,車馬送別臨走之時,王易安他爹塞給他一大包銀子,讓他盡心盡力服侍,不要讓王易安受一點兒委屈,話裏還含沙射影責備他剛剛推了自己兒子的行為是逆行倒施。但出于兩家情面,也就不跟他計較,沒當着那麽多人提出來,并不代表沒看到,希望下次不要再犯。

王族長可知道,他也是父母生養的,王易安受不了一點委屈,那他就活該受委屈嗎?

一想到這些,他就後悔自己那天醉酒時的所作所為,後悔自己對王易安流露出的溫柔,原本是要傷她的,可轉瞬又舍不得,拿了另外個杯子格開。

他是時候反省了,做大事的人就要鐵石心腸,而他……還遠遠不夠。

“休息夠了吧?起來!”

“你又怎麽了?!”王易安急急忙忙穿鞋襪,忍着痛追了上去,剛剛還好端端的,他怎麽又這樣了?是自己惹着他了?

可剛剛自己一句話都沒說啊!

唉,他總是這麽喜怒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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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個時辰,王易安覺得腳下那一雙都不是自己的了,但還提着一口氣,只因為前面那一人還在不停地走着。

突然,那高大的身影停滞不動了。

“诶,你怎麽不向前走了?”王易安不由得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知道前方上山的路已被暴雨沖刷得面目全非,發生了滑坡,面上全是新翻出來的黃色泥土,四周他們不熟悉,也不知道哪裏還有繼續上山的路。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距離山峰頂上的書院還有一大堆距離,這可如何是好?

“沒有路了,怎麽辦?”王易安扯着謝武甫寬大的袖子,一雙眼睛直盯着他瞧。

謝武甫不耐煩,甩開她的手。

王易安正無所适從,突然一個清清朗朗的男聲傳來:“兩位兄臺有禮了。”

一轉頭只看見一個粗布麻衣的年輕男子,只瞄一眼那衣服的料子,連人都沒看清長啥樣,王易安便沒了興趣,賤民罷了,她完全不做理會。

倒是平常十分暴虐易怒的謝武甫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還了個禮:“不知這位兄臺從何而來?”

“在下就住在這山中不遠處,近兩日鹿山書院有新學生來讀,受山長之托,代為引路,你們二位可是新生否?”

“原來你是引路的,我是金陵王家的嫡長子王易安,他是我的書童,你快去找頂轎子擔我們上去,一路上走得我累死了,快去快去!”

“易安兄,在下有禮了。”

“易安兄?也是你一個賤民能叫的?”王易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人倒是長得蠻俊的,不過比起謝武甫來弱不禁風的,一身窮酸打扮,就他這樣的,還能對她金陵王家的嫡子稱兄道弟?

謝武甫看不下去了,一把拎起她,湊到耳邊小聲地說道:“王易安,你今天能不能睡進溫暖舒适的房間,還得仰仗人家,你最好客氣點。”

“知道了知道了!”要她自降身份和那樣的賤民說話,打死她也做不到:“我派我的書童和你接洽,你有什麽都同他說。”

“這位兄臺,你貴姓?”謝武甫丢開手中的那個人,換上一副和善的表情。

那窮酸公子聽了王易安那般瞧不起人的話,也沒見有什麽憤恨表情,仍是帶着溫潤的笑,耐心地說道:“在下江餘,字恒之,家中老父砍柴為生,着實窮酸了些,希望二位去到寒舍,不要嫌棄。”

“怎麽,幹甚麽要到你家去?!”王易安一聽到要去那窮酸賤民家下榻,當即很是嫌棄,“你爹是樵夫,你們家肯定……”

江餘聽出那語氣裏的嫌棄,臉上有些異樣,謝武甫見狀趕緊死死捂住王易安的嘴,賠笑道:“我們公子今天走了太多路,腦子已經不清醒了,無妨,你只管帶路,我看這一時半會也上不了書院,還不如就在兄臺家借宿一晚,兄臺請!”

王易安死命掙紮,奈何争不過謝武甫力氣大,被直接挾裹着亦步亦趨。

“王公子,山上的小路被泥水沖刷阻隔了,且明日還有大雨,鹿山書院正找人搶修,只得委屈你在寒舍幾日了。”

“不委屈,我家公子最擅長吃苦,這等事算不上什麽,是吧,公子?”

被捂着嘴的王易安在謝武甫示意下,只得閉眼點了幾下頭,謝武甫這才放開了她。

江餘就在前面帶路,王易安故意走慢,不願同他并排走,謝武甫見她實在走得太慢了,時不時會等上一等,督促她走快些。

可王易安仍對要夜宿在賤民家的事耿耿于懷,十分不高興,嘴裏還不住地碎碎念。說什麽“賤民的家有多髒,能住人嗎?”“你看看他穿的衣服,是怎麽有勇氣出來見人的?”

江餘隔得遠,謝武甫耳力向來好,隔得又近,聽得很清楚。他看看自己的衣服,一身陳舊玄衣,且褲腿上沾滿了許多泥水,而王易安的褲腿也好不到哪去,在細雨裏走了好幾個時辰,心裏旋即浮起悲涼之意。

他适時扶住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讓她低頭:“你看到你衣物有多髒了嗎?”

王易安低頭看了幾秒,然後擡起頭毫無情緒地對上他的眼:“嗯,蠻髒的,可是那又怎樣?”

“你這麽髒的衣服都穿了,你憑什麽說別人的家髒?你說說別人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

“我看了,我看了,你可不能污蔑我……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麽?”王易安臉上嚴肅中帶有不解:“我的衣服只是髒一時,賤民卻是賤一輩子,他們的家自然也是髒一輩子,我和他們從來都是不一樣,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那我呢?”

“你和他沒什麽兩樣,穿着一樣的破舊衣服。”

謝武甫沉默良久,王易安是什麽人,他最清楚不過。

小時偷針,大時偷金。

他怎可因為王易安一時興起,流露出來的善意,就忘了她的本質?

小時,欺負他最慘的就是王易安。原本謝武原,謝婉青沒那麽讨厭他的。是王易安教會了他們嫡庶有別,嫡庶之間有雲泥之別。

他隔着袖袍摸到手臂上凹凸不平的瘢痕,那是王易安親手烙上去的,下賤人的标志。

他冷笑轉身:“……我懂了。”

這是生氣了?誰讓他來刺激她嘛?她就是不想搭理賤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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