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八兩春光

“明晚酉時福滿大酒樓, 不見不散。”

謝武甫展開信紙,上面寫的就是這幾個字, 王易安在搞什麽鬼?

“師爺,這是衣裳, 公子囑咐你明天一定要穿着去。”

謝武甫從小米手上接過一個寶藍包袱皮,撥開一看,是青煙羅做的衣裳,他記得這還是王易安生病前讓小米做的,宋致然也有一件。

“你家公子到底要做什麽?”

“師爺,你知道公子的,她做事情就是這麽心血來潮, 奴只是過來帶話和送東西的,其他什麽也不知道。”

“嗯,你先下去。”

“師爺, 公子再三囑咐你一定要穿上新衣裳,不然就要罰奴, 師爺行行好, 不要讓奴難做。”

“知道了。”

小米都走出一半了, 還是折身回來提醒道:“呃……師爺,你最好打扮一番。”

謝武甫丢開包袱,無視小米的話, 奪門而出。

小米緊張,師爺該不會是去質問公子,找公子算賬了吧?

事實證明, 小米的擔心是對的,她急急忙忙跟着上去,謝武甫一腳跨進公子的房間,然後無情地摔上了門,她被生生地阻隔在房外。

她不敢敲門,只得把耳朵貼在門上,留心聽裏面的動靜。

公子驚慌的聲音傳來:“你、你怎麽來了?我們約的是明天呀……”

“王易安,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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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聽謝武甫的話,沒有惱怒的情緒,也沒有氣勢洶洶,語調很平和,就像是談論今日天氣或是接下來的公務安排。

師爺沒有生氣,那她就放心了,正待直起身,一只手直接摟下來。

小米掀掀眼皮,摟住她肩膀的人竟然是陳遙。

陳遙沒看她,只是盯着門,刻意到極點地避開小米的灼灼質問目光,假裝雲淡風輕道:“小米姑娘,待會還要吃飯嗎?”

小米咬牙切齒地甩開他搭上來的手:“你是飯桶嗎?剛剛才吃過飯!”

“小米姑娘,我才外出回來,還沒吃飯。”

陳遙氣勢頓時萎了,有些委屈,小米想起了他一早就去給宋致然公子送衣服,好像确實沒飯吃。

他不會一天都沒吃飯吧?

小米自知理虧,為剛才的态度不好抱有那麽點歉疚之情:“那你要吃什麽?”

“小米姑娘做什麽,我就吃什麽。”

“你倒是不挑嘴,跟我來吧。”

“多謝小米姑娘。”

一碗熱湯面,在寒風獵獵的深秋,尤其顯得珍貴和溫暖。陳遙嘗了一口熱氣氤氲的面,暖烘烘地,他在外奔波了一天,無所依憑,現在回到了小米身邊,吃着這一碗暖心的面,這才有了安心和歸屬感,整日的疲憊一掃而空。

小米看着陳遙臉上舒心滿足的笑,微張嘴唇,不由得看呆了,她好像是第一次看陳遙這般發自內心地笑。

就是這個笑,讓小米覺得,他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樣冷硬,好像他還有一顆極其柔軟的心。

小米心動了一下,遲疑道:“好、好吃嗎?”

“嗯,很好吃,多謝小米姑娘。”

“沒事,你吃得開心就好,不用太客氣。”

小米生怕他發現她心裏的異動,不自在地撇開臉。

這一夜,兩人難得的和諧,最主要的是小米對陳遙沒有往常的張牙舞爪,毒舌和不耐煩,而是臉上帶着紅暈,默然地看着他喝完碗裏的最後一口湯。

天朗氣清,秋色宜人,沒有讨人厭的小雨,王易安怎麽都覺得今兒是個好天氣,宜出門,宜約會。

昨日,謝武甫半夜還找到她房裏來,就為的是“約會”這事兒,還好她臉皮夠厚,只說事關公務,本縣的鄉紳土豪要請吃飯,作為春光縣的師爺,這種場合,肯定得穿好看點,所以她才讓他換上青煙羅衣裳,好好打扮一番。

她記得,謝武甫昨晚拿眼神瞅她再一次向她确認,表面上看起來漫不經心,實質上語氣中滿是質疑,王易安沒來由地心虛。

但她仍挺着胸脯道:“你放心,絕不是我出錢請你去吃酒樓。”

當然不是她出錢,因為日常開銷都掌握在小米手裏,都是小米付錢,才用不着她出錢。

她也沒說假話。

想到這,心裏好受了很多,沒那麽心虛。

福滿酒樓有兩層,樓下是大廳,平常負責接待一些平頭百姓,價格公道,飯菜味道俱佳,常常是人來人往,客如流水。但二樓的包廂間卻不是這樣,常年都是空着。

因為只負責接待有權有勢的貴人,樓下大廳有許多人沒位置坐,店家也不輕易讓那些平頭百姓上來,寧願空着也不讓人随意使用二樓的包廂。

能夠預訂得了包間的人都是經過了店家的資格審查。

小米剛開始去訂,被拒絕,帶着陳遙又去了幾次,還是被拒,後來拿着縣官的印章才算過了審查。

吃頓飯比通敵賣國還要複雜,小米叫苦不疊,幸好最後還是圓滿地完成了公子交代的任務。

小米和陳遙在樓下大堂等着,王易安在二樓的包間裏候着久久未來的謝武甫。

“王大人,您能光臨小店真是榮幸之至,小店有個傳統,凡是初來的客人使用包廂,這頭一頓飯就當小店請的,不要錢。王大人,你想吃什麽盡管點,只是小店不如金陵物産豐饒,恐怕有些珍馐是做不出來。”

“不要錢?你們做生意也不容易,怎麽能不要錢呢!該怎麽算就怎麽算,我一個父母官怎麽能白拿百姓的?”

“王大人真是個好官,你想吃什麽盡管說,小店能做的一定做出來款待大人!”

說她是好官,王易安還真覺得不好意思,公務啥的都是由謝武甫處理,她頂多就是個狗頭縣官,挂個名不幹事罷了。

“我們家師爺還沒來,等會再點……不,還是現在點吧!”王易安本想等會再點的,可是怕謝武甫來了看到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騙了他,轉頭就走,那還得了?現在點了菜,看着一大桌子她不信他能容忍浪費糧食,不帶走一片雲彩毫無顧忌地說走就走!

“來一只烤全羊,糖醋魚,樟茶鴨子,鮮拌金絲,再來幾個爽口的素菜,這些應該夠擺滿桌子了吧?不夠,你就再添,反正把桌子填滿就是!”

“敢問大人,幾個人吃?”

“兩個人,我家師爺胃口大,吃得多,你放心他肯定吃得完。”

包間的門投過來巨大的陰影,王易安有種不祥的預感,擡眼一看身穿幹淨衣裳的小二領了個人進來……

當看清那個人是誰的時候,王易安眼裏升起許多晶晶亮亮的小星星,太驚豔了!

那真的是謝武甫嗎?

店家恭敬道:“既然師爺到了,馬上就叫人送菜,稍等片刻。”

王易安雙手捧臉,眼睛盯着謝武甫,作迷醉狀,對其他的完全不加理會。

謝武甫只得無可奈何地開口:“店家,如果只是我們兩人吃,不用那麽多菜。”

“可大人說……”店家狡黠一笑,語氣親和,“能吃是福,師爺不用不好意思。現在時間很晚了,相信兩位大人和師爺都餓了,小的趕緊去催廚子上菜!”

話音未落,店家和小二已經退出了包廂,根本不給他再說話的機會。

剛剛有人在,謝武甫不好發作,王易安老是在外面宣揚他胃口大,語氣裏總有嫌棄他浪費米糧的意味,搞得衆人看他的眼神……他非得給她點顏色瞧瞧。

他連扣了幾下面前的楠木桌,以期引起她的注意:“王易安,發什麽呆,醒醒!”

王易安癡漢笑:“嘿嘿……”

謝武甫額上一條黑線,十分不解:“你到底在笑什麽?我臉上有東西?”

王易安仍是止不住的心神蕩漾,順着他的話接了句:“我在笑你的衣服……穿你身上實在太好看了,不知道是人本來就好看襯得衣服好看,還是衣服好看襯得人好看……”

謝武甫聽了這話,一下子就沒了脾氣,他剛剛要幹嘛……早忘了。

“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我就随便點了一些,你待會可不能嫌棄呀。”

“你所說的要請吃飯的鄉紳土豪,在哪兒?”

“他們有點事,來不了了,但吃飯的錢他們已經付過。”王易安搬了凳子,離謝武甫更近些,“謝武甫,幫我擦一下筷子。”

謝武甫反問她:“你的手帕呢?”

王易安無辜地蕩蕩兩條腿:“我出來得急,沒帶。”

謝武甫默默地抽出筷子,用酒往上面澆了澆,然後用素白手帕擦幹,遞給王易安。

王易安接過:“還有酒杯也涮涮。”

“你今天要喝酒?”

“好不容易出來吃一頓,不喝酒哪行呀?”

“不準。”

“我不喝多了,就一點點,再說你為什麽不準我喝呀,現在冷得很,喝杯酒祛祛寒,正合适。”

“你大病初愈,不能喝酒。”

“我又不喝多少,就意思意思一下,你看看這氣氛,不喝酒實在太浪費這情調了。”

說到這,王易安軟軟地往謝武甫懷裏依偎,順勢伸出手去摟住他的腰。

謝武甫莫名,不知哪來的情調。

透過胸腔,悶悶地聲音傳來:“謝武甫,趁我現在清醒,我想說句話。”

“什麽話?”

“我……”

王易安正準備來一場深情告白,結果包廂的門被打開,送菜上來的小二很沒有眼力見地打斷:“打擾兩位大人,現在上菜了,這是福滿酒樓的招牌菜……”

王易安不情不願地直起身,坐回原位,手托下巴老神在在地盯着面前的菜。

上菜斷斷續續,上了許久,在場始終有人,王易安只得老老實實地夾菜吃,謝武甫絲毫不受影響,像是沒想起王易安剛剛還有話說。

還是有條不紊地吃着。

飯菜吃到一半,王易安吩咐小二:“酒拿來了嗎?”

“上好的竹葉青,小的記着呢,馬上拿來!”

王易安補充道:“酒拿來,你就可以不來了,本官吃飯的時候不喜有人看着。”

“大人,這……”

“謝師爺,有沒有一兩銀子,借我,回去還你!”

王易安看着小二吞吞吐吐,不耐煩地想用銀錢打發,結果摸索了下腰帶,發現壓根沒錢,小米又在樓下,只得向謝武甫開了口。

謝武甫停下筷子,摸出一小錠銀子來,攤開掌心,王易安拿銀子的時候,順帶捏了捏他的手心,揩點油。

小二得了銀子,忙不疊地退出去,還懂事地帶上門。

謝武甫不動聲色地掐住她的手腕,凝神看她:“你的手剛剛在做什麽?”

“拿銀子啊,還能幹嘛……”

“王大人,我看明日你好男風的事得傳遍大街小巷,鬧得滿城風雨了。”

“我性別女,愛好男,好男風是最正常不過的事,鬧就鬧呗,我怕啥?”

“若論臉皮,普天之下,還真沒人比得上你,你也算是另類無敵了。”

“承讓承讓,來喝杯酒不?”見謝武甫沒有喝的打算,王易安自顧自地斟了一杯,“我先幹為敬!”

“為什麽要喝酒?”謝武甫制住她的動作。

王易安凝望回去,轉瞬露出個笑:“因為酒壯慫人膽,我要做一件事,還缺點勇氣。”

王易安笑得嬌俏,謝武甫盯了許久,而後就着她的手腕往上一擡,同時傾身而下,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王易安半是驚吓半是不解:“你、你幹嘛喝我的酒?”

“我比你更需要這杯勇氣。”

“什、什麽意思?”

“走,別吃了,我們回家。”

“還沒吃完,我還沒喝酒呢,剩那麽多菜,別浪費了,不是你教我不要浪費糧食的嗎?!”

“王大人,你确定不要回家嗎?”謝武甫握住她的雙腕,悠然把她往牆上一推,一個不小心,差點把旁邊的屏風碰倒,王易安下意識想去扶屏風,卻被謝武甫拖住,他目光深沉,低斥道,“不專心。”

屏風晃悠悠,最後還是倒地,沉香木做的架子,略重,但幸好屏風是質地較輕的層紗,給了一定的緩沖,這才沒有發出驚人的動靜,吸引他人過來圍觀。

“還需要喝酒嗎?”

為什麽又問起這個?她真的不懂啊!

王易安整個人處于懵逼,無所适從的狀态。

謝武甫俯身,含住她的耳垂,王易安被他弄得一陣瑟縮,連聲叫道:“癢癢癢!”

“我現在已經膽大包天……你覺得現在還需要喝酒壯膽嗎?”

王易安靜……突然會意,滿臉通紅,搖頭道:“不用了。”

不管是她,還是他,都不需要喝酒壯膽,因為謝武甫已經做了決定,壓根不用她鼓足勇氣來迎合他。

“走吧。”謝武甫牽起她的手,出了包廂。

小米擡頭,便看見兩人從樓上手牽手下來,驚得站起,在場可是有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公子現在還是男子打扮,不要臉了嗎?

最主要的是公子低着頭,一臉嬌羞地跟在後面,這算什麽事兒呀!

小米趕緊跑過去,想遮,謝武甫制止了她,沉聲道:“別跟過來!”

陳遙上前扶住深受打擊,欲抓狂發瘋的小米。

王易安突然想起樓上的菜肴,輕聲囑咐兩人:“不要浪費糧食,記得把包廂裏的菜打包回府。”

這時候,公子還能想着菜,心可真大呀!

小米為了公子的名聲都快操碎心了,她和師爺卻跟個沒事人一樣,要不要這麽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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