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在高處

等王易安清醒過來的時候, 已經是傍晚了,床鋪的另一側早已冰冷, 謝武甫不知走出多少裏路,她心口悵然若失, 連道別都沒來得及道一聲,連最後一面都沒見着……自己怎麽這麽不争氣,睡了這麽久!

摸到旁邊的信件,王易安急切地打開來讀,毋庸置疑,這肯定是謝武甫留下的。

信的大意可歸為三點:一、府中及縣裏的事務他都已安排好,不用擔心, 可保兩年無虞;二、乖乖等他回來;三、表達歉意。

表達什麽歉意?王易安看下去,越看手下越使力,都快把信紙揉成一團了。

原來, 謝武甫怕她醒過來鬧騰,哭鬧着不讓他走, 于是給她喂了安神藥, 她才昏睡這麽久。

王易安咬牙切齒, 虧她還自責睡過了頭,沒能送他,誰知道, 根本就是他的手筆,不知不覺就被謝武甫擺了一道!

知道自己并沒有貪睡誤事,她心裏好過很多, 可一想起謝武甫的無恥行徑,她就恨得牙癢癢,等他回來了,看她怎麽收拾他!

被謝武甫這麽一鬧,王易安胸中哪還有什麽離愁別緒?她該吃吃該喝喝,照常過日子,等着謝武甫回來的那天。

時光荏苒,第一年沒能等回謝武甫,卻等回了大破鄰國軍隊舉國上下,普天同慶的好消息,謝武甫托人送信回來報平安,但前線戰事吃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能回來。

王易安知道他還平安,還活着,這就夠了,心中雖飽含了對他不能回家的怨念,但比起他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她也就懶得計較了。

第二年則是局勢變幻,令人提心吊膽,先是有大都關卡被攻克,大将軍為國捐軀,邊城黎民百姓深陷水火,後有皇上禦駕親征,創立軍功制,湧出大批将帥之才,他們上陣殺敵,保家衛國,情勢陡地反轉,不僅收回了失地,還進軍關外,打得敵軍抱頭鼠竄,潰不成軍,一連攻占敵國兩座城池。

那些在朝廷上極力反對軍功制,認為其不合祖制的大家世族,見此情況,統統閉了嘴,無話可說,因為當今聖上發話了,局勢動蕩,他們再多說話,下一個上戰場的就是他們。

在後方花天酒地,安安穩穩地過自己小日子不好嗎?誰願意去戰場上風餐露宿,還要承擔一個不小心就把小命交待去了的高風險?有人在沙場上送死,保他們平安和樂,傻子才想不開去阻止!

于是,世家官宦子弟們很心安理得地在國都花天酒地,絲毫沒料到即将到來的危機,會給他們造成如何的致命傷害。

“公子公子,奴聽人說,大都出了個将軍,勇猛善謀,敵人聽見他的名號都會聞風喪膽,現今打得他們拿着貢品和降書來向大都求和了。”

小米興奮地跑來,要與自家公子說八卦,奈何王易安興致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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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怎麽一點兒都不好奇那個将軍是誰呀?”

“小米,我覺得你一天太閑了,飯做了嗎,被子換了嗎,衣服洗了嗎,府裏都打掃一遍了嗎?”

“公子,奴都做了,就是因為事情都做完了,奴才來告訴你這個驚天大消息,你聽了……”

“我得給你再找點事,你成親了嗎?生孩子了嗎?喂奶了嗎?換尿布了嗎?”

“公子,奴是真的來給你說正經事,你就別埋汰奴了。”

“我可看見陳遙腰上挂的荷包了,你可別想抵賴,你們倆就是有一腿……什麽時候成親?我最近看着你們兩個在一起就膩味,趕緊成親去,老老實實生個孩子,省得一天到晚在這沒事找事,閑聊!”

“公子,奴好心好意來告訴你一個重大消息,你卻取笑奴,哼,奴不理你了,你等着後悔吧。”

“後悔什麽後悔,打死我也不後悔,那個将軍有什麽重要的,打贏了仗不就得了,有什麽可八卦的,又不是謝武甫。”

說起謝武甫,王易安又是長嘆一口氣。

小米十分不開心,公子那麽不領情,她才不說出那個将軍就是師爺的事兒!

還有,得勝歸來,班師回朝,師爺作為大将軍,要回朝論功行賞的事兒,她也不告訴公子!

就讓公子一個人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在那兒傷春悲秋吧!

兩月後,回朝的軍隊進入國都,恰逢王易安回家探親。

王易安在大街上見到了舉國上下無不夾道歡迎的盛況,她的心緒被周圍民衆影響,終于興致高昂了點兒,也迎頭去看那位力挽狂瀾的将軍長得是個什麽模樣。

謝武甫前幾日寫了書信,說是還有事情需要善後,所以晚大部隊兩日回國都。

她就沒抱希望,能在軍隊裏看到他,她想先來都城等他,給他一個驚喜,順便回王府見見爹娘,沒想到……

她擡起頭就看到了謝武甫,彼時他正騎在棗紅駿馬上,馬兒不疾不徐地踏着步子,他目不斜視,身後千軍萬馬。

那一刻,王易安眼裏看不見其他人,只看得到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的他。

她曾千百次設想過如此情景,卻沒想到真正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心裏不是單純的自豪和開心,而是有種異樣的陌生感,好像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之間隔着一條無形的鴻溝難以逾越。

他統率着千軍萬馬,掌握着無數人的生死,目光冰冷而堅定,看起來高高在上。

而她是只是密密麻麻人群中的一個,毫不起眼,也許在高處的他看來,她不過是一根草芥,一只蝼蟻罷了。

王易安被人群擠着,周圍都是嘈雜的歡呼聲,百姓一激動,上前推攘,她差點摔到地上去,小米及時地扶住她,陳遙面無表情地格開衆人。

“公子,看到師爺成了大将軍,你這是高興傻了吧?”

明明他前兩天才送來了書信,為什麽他在信中對此事只字未提?

王易安涼了眼神:“你們早就知道這件事,卻沒告訴我?”

小米嬌笑:“兩月前的某一天,奴就想跟公子說這事,可你死活不聽呀,還罵奴一天閑得無聊,要給奴找些事情做,公子你是不是很後悔當時沒聽小米的話?”

王易安冷了聲音,興致全無:“我知道了,先去二姐家。”

她轉身,要穿過熱烈人群,卻被興致高昂的人群擠了回去,不知被誰大力撞了一下,竟生生地被撞到街道中間,一屁股坐在地下。

近在咫尺的馬停了,王易安無心管摔疼的地方,有些慌神地擡頭。

及時勒住馬匹的謝武甫高坐其上,微微皺眉,看清她臉的那刻,只是驚了一瞬,而後便恢複正常。

王易安是不能輕易告假的,為了掩人耳目,所以她換上煙霞色女裝,塗了胭脂水粉,準備先去太傅府,和二姐及二姐夫一同回王府。

于是在衆人面前出現的,就是這麽個清秀可人卻心機深沉的姑娘,故意制造意外,無所不用其極地攔住軍隊,想引起武甫将軍的注意。

大家噤了聲,沒有剛才熱烈的歡呼,他們倒要看武甫将軍怎麽處理這個不要臉不要命的姑娘。

謝武甫一身冰冷铠甲,連帶着他的臉都是冷酷無情。

與此同時,王易安也在等着他的回答,看他會如何處置她。

謝武甫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只有王易安聽到了,他利落下馬,向坐在地上的王易安伸出手。

王易安看着那只大掌,記憶之中那只大掌,因為常年握劍只留下了一些薄薄的繭,而現在不過兩年,卻是粗糙的厚厚一層老繭,可見他在戰場上是多麽賣力殺敵。

一想起他現在的榮光不知是經歷過多少非人的待遇換來的,她突然就淚目了,他這兩年一定過得很苦。

謝武甫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低語:“伸手。”

王易安抹眼,正準備握住,旁邊卻蹿出個人來,喝道:“慢着!”

衆人皆愣,看向那個不知從哪跳出來的人,王易安認得他,那是她爹的一個故交,老是來王府串門,以前經常見她,但不知道她的女兒身份。

王易安有種不祥的預感,一把握住謝武甫的手,順勢站起來,別開臉準備離開,卻被人家先聲奪人:“姑娘的面貌如此熟悉,老朽不由得想到王家的嫡子王易安。”

衆人聽了,一片嘩然,金陵王家的王易安怎麽會跟面前這個一身女子打扮,出現在鬧市的姑娘扯上關系?大家開始議論紛紛。

王易安被人群圍了個水洩不通,就是陳遙都擠不進來,她一舉一動都被那麽多雙眼睛看着,根本不可能離開,謝武甫也不能輕舉妄動。

難道今天她的女子身份就這樣暴露在世人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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