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最好結局

一個時辰後。

謝武甫沖在前方, 順着标記追去,前方是一片懸崖。

王易安那個路癡, 那麽多條大路小道不走,非要往絕處, 她是真的舍不得他,想故意認輸?

謝武甫心中才有些輕快情緒,只轉念一想,便立馬推翻了剛剛所想。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找人跟蹤她,所以她往絕路上走,不往大道上走,實是反其道而行之。

她的目的是想贏, 是想離開他,根本不是他所想的舍不得。

謝武甫心口一緊,看到她的身影立馬勒住馬。

她站在懸崖邊上, 一身藕粉紗裙在風中缱绻,明明是那麽鮮豔的顏色, 謝武甫卻覺得她快與茫茫遠山融成一片, 那不真切的模糊樣子, 讓謝武甫不禁心驚肉跳。

她的身後是懸崖,這下無路可退了,謝武甫密切地注視着她的動作。

退無可退, 她總該和自己一同回去了吧?

身後的兵馬“噔噔”,追随謝武甫而來。

“美芹,你輸了。願賭服輸, 跟我回去。”

她只是痛心地望着他,又絕望又寒心,眼裏的不可置信只現出了一秒,稍後便是慘然一笑:“你還沒追到我,我沒輸……記得放了宋致然。”

他坐在高頭大馬上,眼睜睜地看着她腳踏空,整個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急速墜落,他飛身而下伸手去抓,連她的衣角都沒沾到一片,她一直是貪生怕死的呀……她怎麽會跳下去呢?

他記得有一日看她手裏拿着閑書,邊嗑瓜子邊點評道:“哪有人那麽傻的呀,還跳崖,虧得是在話本子裏,不然還真以為那麽高的懸崖能幸存?外加一段奇遇?男女主人公就是仗着在話本子裏頭才能如此放肆,不把命當命……日子過得美着呢,我才不會輕生!”

可今天,她寧願去做她最害怕的那件事,也不願意給他個機會。

Advertisement

後面的衛兵立在原地,有些無措,但是沒有将軍的命令,他們什麽都不能做,将軍此刻站在懸崖上如此之近,好像往前跨一步就要傾身而下,他們緊張地注視着将軍的腳,生怕他跨出那一步去。

“将軍……”

長久的沉默,謝武甫終于回過神來,收拾了下儀表,整理了下着裝,換上面無表情,說了幾句話就下令回去。

那幾句話大意是王易安拒捕,不惜跳下懸崖,萬丈深淵,必死無疑,不必再窮追不舍。

這是說給皇上聽的,在場這麽多人,自會傳入皇上耳朵裏。

當他翻身上馬時,只覺得心一陣絞痛。

他到底在想什麽,現在皇上的疑慮已被徹底打消,今後擺在黎民百姓前的是一條全新的路,将以能力論官職,不再接受世襲官職,他的目的即将達到……他到底還想要什麽?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就像王易安對他所說的那般,他為他的抱負已犧牲如此之多。

沒道理因為她半途而廢。

不過一個王易安,不過一個女子而已。

這世間女子如此之多,她一個罪臣之女又算得了什麽呢?

更何況,他是殺害她全家的罪魁禍首,他們倆根本不可能有未來。

他不知道她跳下懸崖那刻,對他是否還懷有恨意之外的情感?

他只知道,她曾經觸手可及的一切,她所珍視的曾經,被他毀得一丁點兒都不剩。

無論她活不活着,他們之間都回不到傾心以待的從前。

所以,她死了最好不過,這樣她不會為難,而他……也不會為難。

三年後

太陽還沒完全升起,整片山谷被霧氣籠罩,不消片刻,露出茅草屋的一角,漸漸地,霧氣消散了,周圍的花花草草鮮豔欲滴,看着都是水靈靈,讨喜的,整座茅草屋便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

有些破破爛爛的木門吱呀一聲,便從裏面推開,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端着一簸箕的草藥與謝武甫撞了個滿懷,草藥零零散散撒在地上,她眼裏只有一刻複雜且痛苦的感情。

他知道她認出了他。

謝武甫希望面前的王易安打他、罵他,甚至拔出他的佩劍刺進他身體裏,這樣他能好過些。

可她什麽都沒做,只露出驚慌的表情,蹲下身撿着草藥。

他蹲下身準備幫她撿,她卻端了簸箕猛地站起,地下還散落着許多草藥,但她不管,只是聲音不穩地說道:“這位公子,不知你有何貴幹?”

“美芹……”謝武甫站起身欲牽住她的手,可她卻避如蛇蠍地後退了幾步。

“誰?蘇小青,你在跟誰說話?!”屋後走出個同樣粗布麻衣的人,是個魁梧大漢,他右手提了刀罵罵咧咧地出來,看到院門前站了個高大英俊,一身正氣的男子後,很明顯地瑟縮了下,但片刻後仍是邁出腳步,護在王易安身前。

“不知道,這位公子突然就出現了,夫君,你別沖動!”

王易安嘴上說着別沖動,手下卻暗暗地推了他向前一步。

魁梧大漢剛要插話,先是被死命地擰了下,再被往前狠推一把,看着那個男子,他又不能真把刀往他身體裏插,趔趄幾步,差點兒摔了出去。

反身一看,乖乖,那個不省心的女人又直直向他使眼色,他只得咬咬牙沖到男子面前,努力揮舞着殺豬刀,面上露狠:“你、你找我們家娘子何事!”

謝武甫開口了,話雖是對着大漢說的,眼睛卻一刻不曾離開她身上:“你和你娘子怎麽認識的?”

“我意外摔下懸崖,夫君上山采藥,剛好把我救了回去,我失憶了,一切重新開始,兩個人朝夕相處,日久生情,我們便以天地為媒,喜結良緣。”

王易安搶在大漢面前說了這番話,有些挑釁地盯着謝武甫,意識到自己演過了頭又趕緊低垂下頭,做出羞澀的樣子。

“姑娘失憶了,可有家人來找過?”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哪有家人會來找?”

“姑娘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也是想來找你回家,但因為某些原因不能來,說不定被哪個喪盡天良的人殺了……”

“我都說我失憶了,以前那些已無從查證。”

“如果确有其事,姑娘會去找仇人報仇嗎?”

“我失憶了,這位公子,我得提醒你多少次?”

“那以往的血海深仇,百般糾葛呢?你失憶了就可以全都放下嗎?”

“公子,我最後再跟你說一次,我失憶了,既然失憶了,不管以前痛苦或快樂的事我都不會記得,那些事都與我無甚關系,活着的時光本就有限,我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往事上面!”

“姑娘,我只問你一句,你現在的日子過得開心嗎?”

開心?

她冷笑一聲,定定地看着他:“勞煩公子挂念,我很開心!”

聽到回答這一刻,他才松了嘴角,如釋重負:“那便好,叨擾了。”

看着他的身影漸漸往來時的路消失,她心裏的火噌一下冒起來,撿起地上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石塊往他後腦勺砸去,他似乎感覺不到痛意,頭也不回,她氣不過,又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準備丢,魁梧大漢攔住她,表情嚴肅地制止:“別鬧了!”

明明是他負了她,明明是他害死她全家,連她也不放過,逼得她跳下懸崖,修整了三年才好起來,害得她右手到現在都使不上力。他倒好,找到她卻是這麽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她随口說了句“失憶”,便真當她失憶,對她做了這麽多窮兇惡極的事,他卻連一句道歉都沒有,還擺出一副什麽“我不求其他,只要你開心就好”的偉大無私奉獻百般犧牲的表情,到頭來卻像是她對不起他了……真是虛僞!

她委屈地跑進屋子用被子蒙着頭大聲地哭起來,大漢看了一眼,嘆口氣,轉頭便朝那男子消失的地方追去。

大漢見到謝武甫,立馬單腿跪地,扣手行拜一番:“将軍,不知有何事吩咐?”

他擡頭看看他們最崇敬最意氣風發的武甫将軍,今日卻面如死灰,目光呆滞,着實有幾分心疼。

謝武甫張着幹裂的唇,沉靜道:“照顧好她,我以後再不能來,此外,不管外面來了什麽樣的消息都不要告訴她,除一件,那便是我娶了七公主為妻。”

“将軍,你為王易安做了那麽多難道都不告訴她嗎?你怕擾亂軍心,才沒跟着她跳下去,第二天交待完軍中事宜,便跑到那處懸崖殉情,意外發現她沒死,衣不解帶地照顧她,這一過便是三年,從來只在晚上她睡着時來看她,今日為何來了又不跟她說清楚?”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我成親後,有個人會來取代你,你與她道別,重回軍中便是,我已吩咐只要你回去,即升副将。”

“謝将軍,卑職多問一句,那個來取代的人是……”

“宋致然。”

草長莺飛,陽春三月,一切都顯得那麽生機勃勃,王易安端了個小凳,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旁邊傳來揉洗衣服的水聲。

定睛一看,王易安旁側有個男子,此刻正曲着雙腿在洗衣服。

他那雙陰鸷的眼睛專注地盯着手下的濕衣服,用力地洗着搓着。

在太陽底下待的時間有點長,男子的臉被曬出兩團紅潮來。

王易安看着,覺得很滑稽,便笑出了聲,那男子拿眼瞅她,帶着不滿情緒。

“笑什麽笑,趕緊給你夫君端杯茶水來!”

“我才不,你只是我大哥,不是夫君。”

宋致然被她的話噎住,停了片刻。

日光正暖,王易安眯着眼淺淺啜了一口茶水,露出滿足的表情。

“我說王易安,都已經這樣了,你就真的不給我個機會嗎?”

“隔壁的小花瞅着你就臉紅,你讓她給你個夫君當當,絕對比我這的勝率要大。”

“王易安,我生氣了!自己的衣服自己來洗,老子只給媳婦洗,才不給妹妹洗!”

“誰讓你給我洗了?明明是你自己剛學會洗衣服,自己洗得起勁,到處去搜羅衣服來洗,不要臉!”

“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可能有洗衣服這樣奇怪的癖好?你少在那大聲宣揚憑空捏造的事!”

“我捏造?”

兩人吵鬧開去……

吵鬧聲越來越遠,不遠處的幾座茅草屋升騰起袅袅炊煙,空氣中彌漫起飯香。

山下的日子平凡而又簡單。

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麽樣,誰也不知道,也許跌宕起伏,也許一成不變。

但眼下是開心快樂就夠了,總比時刻在勾心鬥角,整日焦頭爛額,無所依歸的謝某人好。

王易安把一張素白手帕塞到木箱最底下,那是她初上鹿山書院,途徑亭子從某人那得來的手帕。

她毫不留情地在手帕上面,蓋了一層又一層的衣物,直至誰也無法發現那條手帕的存在才肯罷休。

那個“誰”中,當然也包括她自己。

一年後。

暮色蒼茫,今日的風特別的大。

王易安想起院子裏的衣裳沒收,開門出去,卻是撲鼻而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她順着味道循去,推開籬笆院門,血腥味在空氣中越發濃烈。

狹長的石道上跪了個衣衫破碎,渾身血污的男子。

他低垂着頭,似乎已精疲力盡,右手用清冷長劍斜插在泥土裏,勉強支撐起殘破的身軀。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奮力擡起頭,慘白的臉一覽無餘。

王易安看清他相貌的同時,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他額前的黑發被汗水浸濕,嘴角帶有幹涸的血痕,細細一看脖子上、手上都帶有大大小小的血跡。

他渾身髒污,殘破不堪,活脫脫一副戰場浴血奮戰,劫後餘生的模樣。

他五官清俊不改,卻消瘦了許多,雙眼無神,整個人看起來很是憔悴。

但在看清她時,眼裏卻陡地恢複了光亮,他揚起嘴角,露出個明媚的笑,更襯得他嘴角血跡的刺眼。

他低低地叫了她一聲:“美芹……”

縱使嗓音喑啞破碎,王易安還是穿越回了時光長河,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是他!

是謝武甫!

謝武甫丢開手中的劍,艱難地從懷裏掏出個手帕來,打開呈現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個白玉手镯……

王易安就是不仔細看,也知道通透的玉身上面有個小黑點。

那是謝武甫娘親給未來兒媳的,她當初與他決裂時就把手镯還給了他,現如今他拿着玉镯回來找她是什麽意思?

他膝蓋跪地,雙手托着玉镯,送到她手前,目光堅定地望着她。

“你的手镯,你還要嗎?”

她聽到他在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