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張東君醒來時，發現身邊空無一人。他艱難地從床上坐起身，再次往四周看了看，接着，他的視線落在擺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他取過來，準備給曉夜回信息，他打開之前曉夜給他留言的頁面，思考良久，開始用他健康的左手笨拙地打着字：
【曉夜，抱歉，這麽遲才回複你，因為一直在廠裏忙，你不會生我的氣吧？我很好，你呢？沒能帶你好好地玩一玩，我真的很過意不去，下次有機會，請一定讓我補償你。】
打完這些，點擊發送，張東君看着屏幕，期待曉夜能馬上回複過來，但是等了一會兒後，什麽也沒有，他把手機放回去，然後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動身的時候，肺部傳來一陣刺痛，但他覺得應該還能堅持——他吸着氣……
一名護士路過門口，看見後馬上急匆匆地跑進來——
“你想做什麽？”
“呵，我想出去走走……”
“不行，”護士強行把他按回去，“你還不能下床。”
他倒在枕頭上，一臉無奈。
“那麽，我家人去了哪裏，你知道嗎？”
護士一邊檢查他的點滴一邊說：“不知道。”
他嘆口氣，想了想，又抓起手機，準備打給阿建——
在醫院的走廊上，阿建和她的媽媽正一起站着聽醫生對他們講述他爸爸的病情。
阿建感到腦袋嗡嗡作響，明明醫生說的是标準的普通話，他卻覺得自己在聽什麽冷門的外語似的、就連一知半解也談不上。
癌症。
肝癌。
只不時聽見從句子中蹦出來的這種令人心驚肉跳的字眼。
媽媽在哭泣，用手掩着嘴，但嘴角的顫抖依舊從手的邊緣處露出來，眼淚像瀑布似的，挂滿了她的整張臉，有些還被夾在彎彎曲曲的皺紋裏。
怎麽以前沒覺得媽媽有這麽老？
是很久沒挨她這麽近地站過了，所以一直沒注意到？
已經是晚期了。
你們要做好思想準備。
記憶中，爸媽時常吵架，為了一些瑣事，但吵歸吵，媽媽倒一次都沒做過要抛棄這個家的舉動，不管生多大的氣，飯還是照做，碗還是照洗，地還是照拖。
她愛爸爸嗎？
因為從沒問過，所以并不知道，他們當初是自由戀愛還是相親結婚。
醫生走後，媽媽哭得更厲害了。
他該不該上去安慰安慰她呢？
“媽——”
他艱難啓口，結果剛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在顫抖。
媽媽轉頭望着他，母子倆好久好久都只是這麽對視着。
最後，他還是放棄了做什麽，這時——
手機嘀嘀嘀地響起來。
“是表哥。”阿建說。
媽媽抹抹眼淚。
“你過去吧，還有，暫時別跟他說你爸的事。”
阿建默然。
阿建回到病房。
張東君從床上坐起身。
“舅舅呢？”
“回廠裏了。”阿建走到床邊坐下來。
“舅媽也是？”
“嗯。”
張東君一副不肯相信的樣子。
“你哭過了？”
“沒、沒啊！”阿建掩飾道。
張東君勾勾嘴角——
“我想出院，你幫我去辦一下好嗎？”
“出院？”阿建大驚，“你想做什麽？”
“工廠那麽忙，我得回——”
“別開玩笑了！醫生說你是肺炎，不好好休養的話，回頭會出大事的！”
張東君噗的一聲笑出來，“你少吓唬我！對了，舅舅有沒有跟你說他為什麽——”
話說一半，他看到阿建突然低下頭——
“阿建，怎麽了？在哭嗎？”
阿建雙肩顫抖。
張東君拿手按住阿建的肩膀，柔聲說：
“出什麽事了？別怕，有表哥在呢！”
阿建把頭撞進了張東君的懷裏。
午後天氣變壞了，陽光消失了沒多久，雨就開始下了起來……
張東君終于收到曉夜的回複。
【張東君，你在哪裏？工廠嗎？可以把地址發給我嗎？】
張東君吓了一跳，正準備回複，轉念一想，又直接撥通了電話。
沒想到曉夜已經坐車到了這裏。
“怎麽突然又回來了？之前也沒說。”
“想給你個驚喜嘛，怎麽，不歡迎啊？”
曉夜的聲音，聽起來叫人好安慰。
可眼下自己的狀态……
“我現在不在廠裏，要不，我約個地方，咱倆在那裏會合？”
“好的呀！”
張東君報出一個地址，然後起身，下床準備換衣服。
阿建從外面進來——
“表哥，你在做什麽？”
“阿建，來幫我一下……”他套不上袖子，因為手受傷、又沒力氣。
阿建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跑過來幫忙。
只換了件上衣，張東君就已累得臉色慘白、氣喘連連。
阿建擔心地看着他。
“你要出去嗎？”
“嗯，曉夜來了……”張東君伸手要去拿褲子，阿建趕緊幫他遞過來。
“那你讓她來醫院不就得了？”
張東君苦笑了一下說——
“我不能讓她知道我生病了，不然，她非留下來不可——”
“那就讓她留下來呗，”阿建呶呶嘴說：“你倆不都已經交往了嗎？”
張東君坐到床邊——
“再幫我拿一下鞋呗……”
阿建拿來鞋子，還主動幫張東君換。
“表哥……”
“嗯？”
“你會跟她回去嗎？”
“啊？”
但阿建沒再問下去。
張東君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又轉回身來抱了抱阿建的頭。
“放心吧，表哥不會走的，從小我就答應過你，會一直保護你的，對不對？”
阿建抿緊唇，忽然走開又拿了把傘硬塞進了張東君的手裏。
在醫院門口叫了輛車，張東君趕往約會地點。
一路上，細雨下個不停。
到了目的地後，他打開傘，走下車，擡頭看見曉夜居然站在門口，他趕緊加快腳步跑過去。
“曉夜！”
聽見聲音，曉夜向他轉過頭來，一剎那間，她就笑了，笑容如陽光般、瞬間照亮了這個陰雨綿綿的凄恻午後。
“怎麽不進去等呀，外頭這麽冷！”他把傘撐到曉夜的頭上。
曉夜虎着臉瞪着他，半天不說話。
“怎麽了？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他打趣道。
曉夜生氣地哼了一聲。
“張東君！你這個大壞蛋！”
“哈？”
怎麽突然就罵上了？
“你居然可以把我送回去之後就對我不聞不問！你這是打算把我玩弄了之後就棄之不顧嗎？”
張東君大呼冤枉。
“怎麽可能吶！”
“那你為什麽一直不回複我的短信！也沒有主動打過一通電話給我！”
“我不是在忙嘛……”
“借口！通通都是借口！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全都是花花公子！大騙子！”
曉夜扭頭要走，張東君趕忙笑着沖到她面前攔住她。
“你不是來真的吧？大老遠的跑了來，只為罵我兩句，就又要走了？”
“反正你也不是很想見我嘛！”曉夜賭氣地說。
張東君一手受傷，另一只手又要持傘，因此最後只能直接上嘴親了，他吻了吻曉夜的臉頰，吻了左邊，又吻了右邊，吻了鼻尖，又吻了額頭……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但我發誓，我從沒想過要将你棄之不顧，我想你，曉夜，從——”
話沒講完，曉夜已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們走進餐廳，落座後，點了些吃的和喝的。
“我跟我哥講了咱倆的事。”曉夜說。
“主任怎麽說？”張東君一臉緊張地問。
曉夜大大地嘆了口氣。
“他不同意……”
“啊？那怎麽辦？要我去跟他說情嗎？他有講過對我哪裏不滿意嗎？”
曉夜拿眼盯着張東君，片刻後，她終于忍不住似的噗哧一聲笑出來——
“騙你的啦！哈哈哈，瞧你那緊張的樣子！”
張東君哭笑不得地拿手揉亂了曉夜的頭發——
“調皮鬼，你吓得我心髒病都快犯了好嗎？”
曉夜歪歪腦袋，“這是對你這兩天一直忽視我的懲罰！”
“好好好，我認罰！”張東君乖乖地舉雙手投降。
他勸曉夜趕緊吃東西。
“東君……”
“嗯？”
“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張東君溫柔地笑起來：“有什麽不可以？”
曉夜微微地紅起了臉。
“因為我一直覺得，之前可能是我太主動了，搞得你好像是因為盛情難卻似的才接受了我……”
“沒那回事，你想太多了！”
曉夜把頭轉開，視線停留在那不斷淌着雨水的窗玻璃上……
“其實，我并不是那種自卑的女孩兒，雖然我自小失去雙親，但哥哥從沒讓我感到孤單過，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我也不害怕、不逃避，因為我必須相信自己有能力解決……”
“你很棒，真的，”張東君由衷地說：“從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覺得你是一個特別獨立、自信又勇敢的女孩，跟你的外表完全不一樣，你甚至經常讓我這個男的都自嘆不如……”
曉夜羞澀地轉過頭來，并用手拄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張東君說——
“你這是在挖苦我嗎？”
張東君苦笑搖頭。
曉夜的眼中忽然現出一片迷茫。
“這兩天，我腦子裏老是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什麽？”
“總覺得自己現在是活在一個夢裏似的，老覺得身邊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好像随時都會從夢中驚醒，然後原本擁有的一切就全都消失了……”
張東君心中一恸，眼看着曉夜眼睫毛微微一閃，她的眼中已泛滿了淚光。
他默然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抱住她的頭，并親吻她的眼角。她的眼淚，掉進他的嘴巴，和海水一樣，又苦又鹹。
“你別傻了，”他說，“你什麽也不會失去的，放心吧……”
曉夜用手緊緊抓住他腰部的衣服。
“那你能別再趕我走嗎？我不想離開你，哪怕只是跟你分開一秒鐘，我都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一樣，我也知道，我這樣很瘋狂，可我控制不了，請你原諒我，請你體諒我，別再讓我離開你，行嗎？”
張東君忍住鼻酸，抱住曉夜向他仰起的臉，深深地吻住了她。
之後，他向曉夜坦白了一件事——
“我舅舅他……”他抽泣了一下，才又說：“可能活不久了……”
曉夜震驚。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