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倒黴了
辦公室裏硝煙彌漫,王佳楠的母親心疼兒子,罵罵咧咧地責怪窦天骁的家人沒有教育好孩子。
因為據班上可靠線報稱,是窦天骁先動手推了王佳楠。
老媽揚起胳膊照着窦天骁的腦袋甩了過去,“你現在知道不敢了!早幹嘛去了!我看你本領通天法力無邊啊,都能把人打進醫院!”
窦天骁哆哆嗦嗦地抽噎,鼻涕眼淚一路往下挂,喉嚨裏幾乎發不出完整的聲音,“我不、不敢了……”
“我不敢、了……爺爺!救、救救我!”
外公替窦天骁擋了好幾下,當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阿月,孩子還小,教育一下就行了,打得這麽用力真把他打壞了怎麽辦。”
轉而又安撫王佳楠的母親,“孩子受傷檢查的醫療費我們都會承擔的,真是不好意思了啊,是我們沒管教好孩子。”
葉曉月一把掐住了兒子的側臉,恨不得擰個三百六十度的麻花出來,“就是你們成天慣着他給慣壞的!一天到晚不學好!皮得無法無天了!”
窦天骁的兩條腿幾乎都快被吊離地面,疼得嗷嗷直叫。
幾位任課老師看後都有些于心不忍,輪番上陣勸慰,好不容易把雙方家長給安撫了下來——當然,主要是窦天骁他媽。
最終協商之後,所有的醫藥費都得由窦天骁的家裏人承擔。
窦天骁還被迫前往醫院去向王佳楠道歉,雖然是千百個不樂意,在外公的勸說下,還是扔下了一句,“對不起。”
王佳楠的腦門和胳膊上都還纏着繃帶,也不情不願地回了句,“沒關系。”
王佳楠的媽媽趁火打劫,給兒子做了個全身檢查,花費了不少錢,葉曉月掏錢的時候心裏頭都在滴血——那可是她整整兩個月的辛苦錢。
于是回家之後對着窦天骁又是一頓刀槍棍棒伺候,外公和葉晞夾在中間做和事佬,葉晞甚至都願意把自己的零花錢全部捐獻出來請求大姑不要再打弟弟了——雖然只有六塊零三毛。
窦天骁撕心裂肺的哭嚎驚動了隔壁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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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大點兒的小孩子,哭得臉頰通紅,淚眼朦胧,都快喘不上氣兒了,見有外人幫着攔住老媽,就逃命一樣地沖出了家門。
窦天骁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跑,只知道再呆在家裏都快要被老媽給打死了。
外公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葉晞也想跟着,被外公給擋了回去。
屋外天色已暗,小東西一晃就沒了人影,老爺子在鄉下的田埂邊一遍一遍地喊着外孫的名字,走得後背冒出了一層薄汗。
窦天骁其實早就聽見了外公的聲音,但他害怕媽媽也跟出來了要揍他,于是趴在白菜地裏沒敢吱聲。
寒冬臘月的白菜地裏都結滿了白霜,窦天骁趴在地裏不到一分鐘,手腳就都凍得失去了知覺,他的喉嚨還在不停地抽噎,眼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鹹鹹的,還有點苦澀。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倒黴了,為什麽會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沒有一個可以在危難之中挺身而出的爸爸不說,卻還有一個兇神惡煞的老媽,整天都想要打斷他的腿。
他讨厭死媽媽了,恨不得跟她劃清界限,一輩子都不要看到她。
他再一次不争氣地想:要是能跟江燃換個媽媽就好了。
小崽子在菜地裏趴了不知道多久,臉上的鼻涕眼淚都被寒風給風幹了,嘴唇也幹燥得脫了皮。
老北風呼嘯而過,刮在人臉上就像刀片劃過似的,老爺子急得要命,在田埂上來來回回地喊着外孫的小名。
他的眼睛本來就不怎麽好,一個不注意就崴了腳,撲通一下摔在了隔壁人家的菜地裏,腿上的關節都發出了脆響。
“爺爺!”窦天骁尋聲而去,邊跑邊抹眼淚。
老爺子一聽外孫的聲音,一顆懸着的心也就落了回去,他就這麽坐在田埂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膝蓋,一只手揉了揉窦天骁的小腦袋,輕聲地安慰,詢問原因。
因為他很了解自己的外孫子,小兔崽子雖然平常皮了點,但是心地善良又有些害羞,不可能平白無故地亂打人。
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聽自己解釋,窦天骁委屈的淚水又釋放了出來,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起因經過跟外公哭訴了一遍。
外公聽後,将窦天骁圈進懷裏拍了拍,“好好好,不哭啊,我們小豆子是委屈了,以後別人說什麽你都別聽,外公改天帶你去看爸爸好不好?”
“真的嗎?”窦天骁的哭聲頓時剎住了車,就是聲音有些哽咽。
“真的,”外公像撸小狗毛似的,替他順了順後背,“以後大晚上的不能這麽亂跑了知道麽?最近鎮上有人販子,會把小孩子給抓走。”
“啊?”窦天骁有些害怕地往外公懷裏一縮。
老爺子倒不是故意吓唬他。
這陣子鎮上的确在傳,有人家的孩子被一外地人給抱走了,據說被抱走孩子的還是一位姓汪的老師,她的兒子今年才三歲,平常都是奶奶在帶,沒想到在便利店買個東西的時間,孩子就不見了。
現在街上的很多電線杆子上都貼滿了尋人啓事,但找了都快一個星期了也沒找到,估計是沒什麽希望了。
窦天骁淚眼婆娑地問:“什麽是人販子?”
“就是專門騙小孩兒的壞人,以後有陌生人跟你說話你就別搭理知道不?”外公囑咐道。
窦天骁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但一聽要回家,就又一萬個不樂意,“我不回家,我讨厭媽媽,我不想要這個媽媽了!”
“傻孩子啊,”外公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你不要這個媽媽你要哪個媽媽?”
窦天骁把眼淚擦在了外公的衣服上,倔強地瞪着家中那團黃色的燈火,“反正就是不要這個媽媽了!”
窦天骁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語成谶的一天。
許多年之後,每當他回想起自己站在田埂邊說過的這句話,都會痛恨自己的愚蠢不懂事。
窦天骁和媽媽以前住的房子是窦廣茂租的,窦廣茂入獄之後,窦天骁的媽媽就和一幫打工的年輕人一樣,住在廠長安排的宿舍裏。
窦天骁拽着外公不肯回家,寧可站在風中淩亂,外公幹燥龜裂的大手悄無聲息地把另一雙稚嫩的小手裝進自己的衣兜裏。
一直等到老媽踩着自行車從田埂上駛過去之後,窦天骁才拉着外公戰戰兢兢地往回走,一步三回頭,生怕老媽再縮回來教訓他。
家裏,舅舅已經做好了晚飯,最簡單的水炖蛋和炒白菜。
葉晞習慣了和弟弟他們一起吃飯,說什麽都不樂意一個人先吃,于是搬了個板凳子坐在大門口,就像一條看家護院的小狗子。
忽然,他在黑暗中看見了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便伸長了脖子,緊接着另一道瘦小的身影也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葉晞拔腿飛奔,撲進了外公的懷抱中。
“豆子,你沒事吧。”葉晞抓着窦天骁的手。
窦天骁搖了搖頭,擡頭聞見了一陣飯菜香,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從下午打了一架到現在,他還沒吃過一口東西喝過一口水,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兩個小孩兒回到屋裏,見了光亮,這才發現外公的褲腿上破了個洞,膝蓋還在流血,心疼得無以複加。
兩人又忙活着給外公上藥包紮——當然,窦天骁的主要作用是礙事。
“外公腿上有好多毛哦。”窦天骁捏着手指試圖給外公拔毛。
“哎!你個兔崽子!”外公笑着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
晚餐過後,舅舅要回街上,臨走前勒令兩個孩子回屋寫作業睡覺。
這場聲勢浩大的戰争總算是告一段落。
窦天骁抱着課本走到小表哥的房間,準備一起寫作業,當他翻出那本被撕了一大半紙張的練習本時才猛地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江燃的生日會!
然而唯一能帶他回鎮上的舅舅早已離開,窦天骁寫完作業,在無限的悔恨和遺憾中進入了夢鄉。
夢裏的場景有些模糊,但他的意識裏知道,那是在自己班的教室裏,王佳楠帶頭罵人,他忍無可忍就動了手,還用了好幾招江燃教他的攻擊套路,把幾個帶頭的同學打得落花流水,邊上都是為他喝彩的聲音,那叫一個解氣。
結束時,他一擡頭,看見江燃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望着他,目光森冷,“我教你招數就是為了讓你傷害同學的?”
窦天骁渾身一僵,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過了好一會才追出去,邊跑邊喊着“哥哥”,可江燃頭也不回,更大步地向校門外走去。
眼看着江燃的背影逐漸遠去,窦天骁心裏急得不行,渾身上下都鉚足了勁兒向前沖,可身體偏偏像是被人按了慢動作鍵似的,怎麽跑也跑不快。
随後,眼前的學校大門,寬闊的馬路,喧鬧的小賣鋪都開始劇烈的晃動,扭曲,像是地震一般,腳下的土地一分為二,裂成一道手掌寬的縫隙,底下萬丈深淵看不見底。
窦天骁扯着嗓子喊着哥哥,江燃非但沒有回頭,還加快了腳步,一轉身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裏。
腳下的土地分崩離析,窦天骁腳下一滑,身體失重下墜。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窦天骁的心髒跳得和新年的鑼鼓一樣歡騰,瞪着天花板好半天都沒能從驚恐的狀态中抽離出來,翻身的時候發現貼身的保暖內衣都因為汗濕黏在了後背。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個有印象的噩夢。
“噩夢”之所以稱之為“噩夢”,是因為在夢中,失去了潛意識中最彌足珍貴的東西,可以是一個人,一件物品,或是一段深刻的情感。
而不斷的失去,卻又總是貫穿着每個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