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可是什麽可是!”

這封情書沒有落款——當然,也不需要落款,江燃肯定知道是誰寫的。

好奇心驅使着窦天骁繼續看了下去。

中間一大段都是瑣碎又感性的回憶,最後一段寫道:“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說什麽,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很久了。【注1】我知道我們之間還有很長一段的距離,我也正在努力向你靠近。請允許我繼續喜歡你吧,如果可以的話。”

窦天骁那顆瘋狂跳動的心髒随着答案的揭曉逐漸恢複了平靜。

當硬幣投擲到半空時,腦海中會浮現出心底最想要看見的答案。

在答案揭曉後的失落在告訴他,自己有多期待那是江燃留給他的悄悄話。

只要是江燃留下的,哪怕是一句簡單的問候也能讓他歡欣雀躍。

而在确認這是一封別人寫給江燃的情書時,心底沒由來地産生了一絲失望,就仿佛有人窺探到了他的寶貝一樣,令他感到一陣擔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但就是不想要看到別人接近江燃。

他無法想象将來的某一天江燃牽着某個女生的手出現在他面前,宣布要結婚的畫面。

江燃特別優秀,優秀到……他覺得江燃就應該孤獨終老。

因為誰都配不上他。

窦天骁悵然若失地捏着那張粉色的信紙,他不明白自己的腦海裏為什麽會冒出這麽自私卑劣的想法,為什麽會希望江燃孤獨終老,會覺得那個女生配不上她,明明他都不認識人家。

作為江燃最好的兄弟不應該替他高興麽?

好歹是有人喜歡啊。

可是這種想要獨占江燃的**又是那麽的真情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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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令他很矛盾。

那封情書完好無損地夾在初三下半學期的英語課本裏,窦天骁估摸着要麽是江燃看完随手夾在了書裏,要麽就是連看都沒看過。

後者的可能性要偏高一些,因為江燃是個很細心的人,不至于把這種東西落在書裏留給他,而且愛心的折痕像是一氣呵成折出來的。

窦天骁沒有江燃新家的具體聯系方式,這封情書就被他随手擱置在床頭櫃上,打算等江燃回來後再拿給他,卻不料幾天後,外公就将這封情書和他床頭櫃上的零食包裝袋一并扔進垃圾桶裏。

等窦天骁再次回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情書早就跟着垃圾進了堆填區了。

“算了……如果江燃不把課本留給自己,也是會賣給收廢品的,他一樣看不見,他倆沒緣分。”窦天骁這樣安慰自己,輕而易舉地就饒恕了自己的過錯。

經濟蓬勃發展階段,市中心的房價一直在上漲,舅媽每每聊到房子的時候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扼腕嘆息,“早知道當時就跟小晴他們家一起買了。”

江晴買房子的時候,剛巧遇到外公眼睛要開刀治療,花掉了一筆不小的醫藥費,舅媽又是杞人憂天的性子,怕将來老人家忽然犯個什麽毛病,家裏沒點積蓄心裏總沒底,更何況還有兩小的要照顧,沒敢買房。

後來見房價一直都在上漲,就更狠不下心把一輩子積蓄都扔進一棟房産上,她總抱着一絲僥幸,盼望着政.府的拆遷工程能輪到自家那棟老房子上,那樣就有餘錢能夠換新房了。

可惜時過境遷,拆遷工程非但沒輪到自己家,市區的房價還在瘋狂上漲,在聽說江晴買的那棟房子短短幾年內就翻了一倍的房價,就常常自怨自艾。

那感覺就好像看到幾十萬幾十萬的鈔票從自己指縫間溜走一樣,她開始每天抱怨自己命運多舛,沒有福氣。

窦天骁總是在飯桌上安慰她:“放心吧舅媽,以後我會養你們的。”

舅媽苦笑着摸摸他的頭。

窦天骁剛被扔到葉家的時候,葉骁月還會往她那兒塞點錢,拜托她們好好照顧孩子,可再婚之後,幾乎都沒再管過這孩子,她還曾抱怨過養兩個孩子負擔太大想把窦天骁送回去,但老爺子執意要養,她也無話可說,畢竟這孩子任誰看了都心疼。

現在孩子長大了,懂事了,她倒反而覺得這孩子是自己将來的希望。

江燃和表哥離開溪鎮之後,窦天骁沒有了玩伴,業餘時間幾乎都投入到了拳擊訓練當中。

周一至周五的早晨,他和小土一起沿着山路跑三公裏鍛煉體能,之後又慢慢增加到了六公裏,因為時間關系不能再往上增加就只好改成了負重跑,從兩公斤加到五公斤。

節假日基本都在健身館度過。

念高一的時候,江燃逢年過節都會和老媽一起回鄉下走親訪友,三兄弟經常一起蹬着自行車去鎮上剪頭買衣服,窦天骁的任務就是杵在旁邊誇“不錯!好看!”,然後接過兩個哥哥賞賜的零食和飲料。

那會的江燃和葉晞都已經是會打扮的人了,身上就算不是名牌也不會是幾十塊錢地攤貨,就只有窦天骁還頂着個狗啃的劉海,一身表哥穿剩下來的舊衣服,五顏六色的高幫假匡威都能讓他穿出破洞來。

他對“時髦”這個詞根本沒什麽概念,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拳擊上,他把平常的零花錢和新年收到的紅包都用在了買運動設備上,就光立式沙袋他就打破了兩個。

在拿到了第一個青少年杯拳賽冠軍之後,他打從心底把打拳當成了自己未來的事業。

相對于跆拳道,田徑等熱門運動,拳擊并不算怎麽普及,但他有一個國家一級運動員當私人教練,又有一個帶着他到處看比賽的于清霁,每天耳濡目染,便越發喜歡這個運動項目。

他仿佛能從于清霁的身上看到自己清晰的未來。

鹿炀鎮的健身館是連鎖的,市區還有好幾家比鎮上更大的,于謙還專門組織了一個拳擊俱樂部,都是一幫熱愛拳擊的青少年,窦天骁也申請加入了俱樂部。

于謙十分看重窦天骁的耐力和潛能,後來幹脆收他為徒,送給了他一張vvip會員卡,三層樓的設備包括游泳館都可以免費使用。

但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的,在他不斷拼搏獲獎的同時,各科成績卻在不停地往下滑,初二上半學期還是班裏第九名,到初三上半學年的期末考時,已經掉到了二十多名,舅媽一看成績單,急得直跳腳,勒令他再也不準去那個健身館了。

“憑什麽不能去啊!我這周末還要打比賽的!”窦天骁扯着嗓子說。

“比賽什麽比賽!成績都快吊車尾了還比賽!”舅媽把筷子一拍,“今天你們班主任都給我打電話了,說你上課睡覺作業還不肯好好做!你還想不想考個好高中了?”

“想啊,可是我腦子又不行,考上了高中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學,還不是白白浪費錢,但是打拳擊就不一樣了啊,我可以打拳掙錢。”窦天骁說。

舅媽瞪圓了眼睛,“你掙個屁錢!就你一場那幾百塊錢的獎金能要來幹啥!?買身衣服都不夠。你還不給我好好念書,将來找份穩定點的工作,打拳這種只能是業餘愛好,有個屁前途。再說了,你小時候怎麽跟我說的來着?長大以後要養我們呢,你不好好念書,不好好工作拿什麽養我們,我看你連小土都養不活!”

“我就是喜歡打拳,于教練說了,打拳也可以是一份事業,他就打了一輩子拳了,他還上過國家隊比賽呢!清霁哥也從小練拳,為什麽到我這兒就不可以了呢!錢就那麽重要嗎!”窦天骁委屈得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他長這麽大都是渾渾噩噩的過日子,頭一次有了想法有了主見,有了幫助他的教練,有了帶他到處看比賽的清霁哥。

他甚至已經看到了一條寬闊的馬路,可家裏人卻硬生生地拽住他的衣服,讓他往另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上走。

這讓他無法接受。

舅媽的嗓門也不甘示弱,“你吃飯喝水要錢,出門買東西要錢,生病看病要錢,娶媳婦兒生孩子要錢,你醒過來就是要錢,人活着就是為了掙錢花錢續一口命,你說錢重不重要?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舅媽說的一點都沒錯,我不會害你的。”

“可是我……”

“可是什麽可是!”舅媽毫不猶豫地打斷他,“你成績都掉到二十多名去了,還成天不思進取琢磨着其他事情呢?我告訴你,你要是考不上高中就給我掃大街去!”

舅舅撞了撞舅媽的胳膊。

舅媽也意識到自己的言辭過于激烈,但這兔崽子上趕着找罵,不唱次黑臉他壓根就不長記性。

“掃大街就掃大街!誰稀罕啊!”窦天骁氣憤地摔了筷子,“哥哥不是也沒考上高中,你都沒這麽罵過他!就因為我不是你兒子,你就這麽兇我!這也不讓那也不許!剝奪我喜歡一樣東西的權利!”

舅媽一時急火攻心,忍無可忍,揚手就在他的臉上甩了一掌。

“啪”的一聲,清脆得令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凝固了。

外公急忙擡手攔了一下,神色慌亂地看着小外孫。

窦天骁的耳朵一陣嗡鳴之後,驚詫地捂着自己的半邊臉頰,擡頭瞪着舅媽,濕熱的淚水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半邊臉頰燙得發麻,胸口起起伏伏,像是困着一頭野獸。

他的思緒是混亂的,腦海中反複回響着舅媽剛才說過的那些話,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繞不過去。

憑什麽啊!?

他爸媽都管不着他了,舅媽憑什麽啊!?

“你有話好好說幹嘛要打孩子呢!”外公扭頭呵斥了一句,伸手拉了拉窦天骁的手腕,“打疼了沒有啊?”

外公的示弱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感化窦天骁。

距離上一次被打的經歷已經是許多年以前,窦天骁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面,倔強地別過臉,大步流星地往樓上走去。

在樓梯口的時候他還聽見舅媽那鑼鼓一般的嗓音。

“我讓他好好學習我錯了啊!不讓打不讓罵就這麽讓着他,遲早跟他爹一個德行。家裏已經有一個沒出息的兒子了還要再添一個嗎!窦天骁這驢脾氣真是跟他媽當年一模一樣,想要幹嘛非要幹嘛!倔脾氣,倔得要死!等他長大了後悔想學習都來不及了!”

舅媽氣得臉紅脖子粗,指着樓梯嚷嚷道:“我養你這麽大真是白養了!我告訴你你再這麽不聽話就給我回你媽那兒……”

舅舅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窦天骁鼻尖一酸,沖着樓下吼道,“回去就回去!”

在意識到自己即将被家人抛棄的那一刻,眼淚猶如巨浪翻湧而至。

其實這并不算是窦天骁和舅媽的第一次正面沖突,在他的印象中,舅媽最常限制他的人生自由。

小時候不讓吃零食,不讓瞎玩,稍微大一點了不讓練散打,不讓看課外書,現在又不準他練拳擊,舅媽總想控制着他的喜好,讓所有人聽從她的吩咐,往她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

因為舅媽是長輩,大多數時候又疼他護着他,所以這些他都忍了。

可是人終究會遇到自己所熱愛的東西,會産生執念,所以這次他再也憋不住了。

過去那些恩恩怨怨就像是填進炸彈裏面的彈藥,在引燃導火索之後,爆炸範圍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但他并不覺得有什麽好害怕的。

他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可以養活自己,沒必要再忍受家裏面的壓力。

他忽然想到了江燃。

他可以去找江燃。

江燃一定會理解他的。

但他不知道江燃新家的地址,于是又想到了于教練。

他還可以求于教練讓他住在健身館。

不争饅頭争口氣!窦天骁迅速擦幹眼淚,開始收拾行李。

外公推門而入,反手帶上了門,溫和地喊了一聲,“小豆子。”

窦天骁知道外公肯定是來勸和的,沒有吱聲。

“骁骁。”外公拉了拉他的手腕,“別跟你舅媽怄氣,她這人脾氣就這樣,一上來了就罵兩句,不是真心的。”

“我本來就不姓葉,本來就不是葉家的人啊,她要趕我走,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窦天骁固執地說道,“我現在長大了,可以自己掙錢了,我以後掙了錢會還給她的,感謝她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

窦天骁故作灑脫地說出了這番言論,那時候的他,并不知道從自己嘴裏蹦出來的這些字眼,都化成了一根根尖利的刺,紮在外公的胸口。

“你瞎說什麽呢!”外公奪過他手上的衣服,扔回衣櫃,“你自己想想看這麽多年了,我們沒把你當自家孩子看嗎?什麽好吃的好喝的,不都是哥哥讓着你的,你有沒有想想看你自己的問題?”

“我就是喜歡練拳我有什麽錯啊!”窦天骁一屁股坐到床上,雙手抱住膝蓋,把頭埋進了臂彎裏,滿是無助和委屈,“我從小喜歡什麽她就不許我做什麽,這也不許那也不許,我都聽她的了,我現在就想要打拳,我其他的都不想啊!我就不能擁有自己的愛好嗎!江燃不是也從小練散打嗎!為什麽他們都行就我不行……”

“那人家江燃是把散打當成了一個愛好啊,你就看到了他練散打了,怎麽不看看人家考到了市重點呢?”外公摸了摸他的腦門。

窦天骁沒有接話,“哼”了一聲,轉過身去,背對着外公。

“等你考上了高中,念上了大學,想學什麽想做什麽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啊,我們不來管你,但你現在作為一個學生,不好好念書學習知識,那怎麽行呢!?”外公語重心長道。

“可是這就跟芭蕾舞一樣,長大了再練就來不及了啊。”窦天骁紅着眼睛反駁道。

“有什麽可來不及的,你現在不好好讀書将來後悔才來不及呢!”外公說。

“我跟你說不通。”窦天骁別過臉。

“那咱們慢慢聊。”老爺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就像是給小狗順毛一樣,好說歹說磨了兩個多鐘頭,總算是把窦天骁遲來了好多年的叛逆情緒給安撫了下來。

窦天骁冷靜下來之後,也答應外公把精力重新投入到學習中去。

第二天一早,外公就把窦天骁帶到了面館,按照昨晚說好的那樣,窦天骁摳着指甲蓋別別扭扭地找舅媽道歉。

舅媽的脾氣就跟龍卷風似的,刮完就算完事兒,不負責善後,所以晚上罵完也壓根沒放心上,一揚手說:“趕緊把水池裏那些草莓洗洗吃了,再不吃要壞掉了。”

“哦!”窦天骁又恢複了以往乖順的模樣,洗好的草莓塞進嘴裏,一路舔到了心坎裏。

他是長大了,也倔強了。

有勇氣逃離家人的管束,有信心面對自己的将來,但他最終還是選擇妥協了。

家庭,不光是一種束縛,在某些時刻,也是一種依靠。

親人的愛就是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只要有他們在的一天,自己就可以盡情地,無憂地成長,雖然有時候他想要推開城牆的大門出去看看,但一到晚上,還是會想念城牆內的一切。

或許那就是所謂的歸屬感吧。

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無比貪戀這種來自家人的關懷與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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