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哥——你救救我吧!
窦天骁上一次這麽直白地讨好一個人還是上小學的時候,他摳了摳手中的安全帶,說:“我很佩服你能拿那麽多獎杯獎牌,也佩服你能熱愛拳擊這麽多年,人為了自己喜歡的事情而執着奮鬥,一輩子忠于自己的理想,本身就挺值得敬佩的,不管是什麽行業。”
“那你也要好好走下去。”于清霁看着他說,“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跟小時候的我很像。”
“啊?是嗎?”窦天骁嘿嘿一笑,還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我哪有你那麽帥,也沒你那麽高。”
“我說的不是外表,”于清霁無奈一笑,“是眼神,也是一種感覺吧,我感覺你跟我挺像的。”
“是嘛……”其實窦天骁沒怎麽明白他的意思,但能跟自己的偶像沾上一點邊,就足夠令他歡欣雀躍了。
“你好好打,只要堅持下去,我相信你會比我做得更好。”于清霁說。
窦天骁受寵若驚地揪緊了手裏的安全帶,瘋狂點頭,“我會好好努力的,我會一直一直堅持下去的!”
自從修建國道之後,從鎮上去市裏的交通就方便了許多,窦天骁記得小時候去市裏幾乎要花一上午的時間等車轉車再轉車,這次坐于清霁的車子,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市裏。
“這次我們俱樂部一共多少人參賽啊?”窦天骁問。
“連你一共14個。”
下車後,窦天骁站在原地環顧着四周熙熙攘攘的街道和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由衷地發出感嘆:“市區真的是跟鄉下完全不一樣。”
“你沒來過市區嗎?”于清霁有些驚訝。
“小時候來過,不過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樣子了。”
這個地方很陌生,同時又充滿了無限的魅力,讓人忍不住想多呆一會,四處走走看看。
于清霁的車就停在一家健身中心門口,窦天骁看到它的廣告牌和鹿炀鎮的那間同名,不過光門臉就比鎮上的那家大了一倍多。
從落地窗裏望進去,能看見一排排跑步機和各種健身器材,十來個穿着運動服的男男女女在上邊揮汗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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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清霁進去沒多久,就領着五個和窦天骁年齡相仿的學生出來了。
他們嬉笑着說着什麽,看到窦天骁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其中一個寸頭問:“他也是嗎?”
“嗯。”于清霁給大家簡單地做了一下介紹。
窦天骁記性不太好,只記得那五個中間有一對雙胞胎,一個是寸頭,一個滿臉都是青春痘,還有一個頭發上剃了道閃電出來。
于清霁介紹完以後,那幾個學生的話題又轉回了比賽上,似乎沒看見他一樣。
窦天骁覺得有些尴尬。
雖然他們聊的東西他很感興趣但始終沒有開口,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們。
看那一身身時髦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講究人,窦天骁以前從沒在意過自己的形象問題,因為鄉下的小孩兒大多都和他一個德行,江燃那種算奇葩。
但當他和這幾個同學站在一塊時,頓時就有了特別鮮明的對比。
他低頭看着自己那雙穿了快兩年的破球鞋,再看看眼前那一雙雙嶄新的運動鞋,恨不得立馬把零花錢都掏出來變一雙差不多的鞋子出來。
說不定那樣就能更快地融入進這個小團體裏。
過了一會,又有一個二十來歲的短發女人走了出來,從她和于清霁的對話中,窦天骁知道她是新來的領隊。
一般參加拳賽都需要教練,領隊和醫護跟随。
宋領隊開着于清霁的車子帶他們去醫院做檢查之後直接将大家送進了賽委會安排的經濟酒店入住。
兩天後,報名截止,領隊把賽事流程分發給參賽隊員。
這場比賽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恰逢學生放假,光B市賽區就有近百人參賽。
窦天骁參與的是57公斤級的個人賽,第一場對戰某俱樂部成員肖行。
第一回 合他按照于教練的提點,采用試探防守戰術,消耗對方體力的同時也摸清了對方的實力,肖行以為自己勢在必得,乘勝追擊,将窦天骁直逼到圍欄繩處,獲得了和窦天骁相同的點數,但是喘得不行。
比賽第二回 合開始沒多久,窦天骁一記刺拳直擊對方鼻梁,一拳見血,肖行被打得連連倒退,當場被KO。
那是上午十多場拳賽中的第一次KO,觀衆的吶喊和掌聲淹沒了整個場館。
窦天骁第二場比賽對戰的是同俱樂部的閃電,同樣以最擅長的重刺拳擊中對方頭部,又利用一套組合拳将對手打倒在地,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亂。
窦天骁一次KO一次TKO的成績吸引到了現場所有觀衆和教練人員的目光。
中午吃飯的時候,于教練和他聊了聊戰術上面的一些問題,三回合策略戰也作了改變。
“下午就3點有一場比賽,你是要回館內觀賽還是去外邊轉一圈放松一下?”于清霁問。
窦天骁想了想,“轉一圈吧。”
與此同時,二十多公裏外的阿香面館內的座機響了起來。
對方剛“喂”了一聲,舅媽便聽出了聲音,“喲,燃燃啊,我托小豆子給你帶過去的酸奶喝了嗎?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瞎買的。”
江燃有些驚喜,他本來還打算回鄉下的,看來這下不用了,“還沒呢,他什麽時候出發的啊,我去車站接他吧,我估計他摸不到路。”
舅媽神色一凜,瞪圓了眼睛,“你說啥!?”
江燃被電話那端石破天驚的嗓子震得愣住了。
窦天骁覺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在贏了比賽之後被家裏人提着耳朵離場的拳擊手了,後面跟着教練,領隊和一連串參賽隊員。
場面就像是一群小鴨過河,甚是壯觀,還被某小報記者拍了下來,上了報紙——賽場上KO對手,下場被人KO的拳手。
在回程的路上,舅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盯着窗外。窦天骁反而更害怕了,試探性地揪了揪舅媽的外套袖子,嗫嚅道:“舅媽,對不起,我錯了……”
舅媽不說話。
窦天骁又扭過頭看着舅舅,小聲地道歉,“對不起,舅舅,我不該打比賽的,以後不打了……”
夫妻兩就像是事先說好了一樣,誰都沒有搭理他。
窦天骁後脊一涼,低頭摳着指甲蓋。
回到鄉下之後,他想找外公撒個嬌求求情,但是外公沒在店裏,面對一言不發的舅舅舅媽,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擔憂。
他寧願舅媽打他一頓罵他一頓,也好過這種相對無言的沉默。
就好像完全看不見他一樣。
窦天骁知道舅媽是因為自己說謊生氣,心虛地跪在地上,企圖賣慘求饒,結果舅媽掃地的時候直接避開了他。
“舅媽。”窦天骁拽了拽舅媽的褲腿,“我知道錯啦,你跟我說說話吧。”
“說什麽說啊,你把我說過的話當過話沒有啊?”舅媽揚起掃把作勢要打,“起開!我搞衛生呢!”
窦天骁的嘴巴一癟,委屈壞了。
葉晞看在眼裏,着實于心不忍,“媽,他都知道錯啦,不就是打一場比賽麽,至于這麽吓唬他麽。”
舅媽橫眉怒目地瞪着他,“你知道個屁!還不滾回家寫作業去!”
葉晞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更期了吧你!”
窦天骁見舅媽油鹽不進,就只好向舅舅道歉認錯,舅舅心軟,沒兩下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說媳婦兒啊,骁骁他知道錯啦,要不這次就算了吧,以後咱不打了。”
舅媽仍然沒說話,收拾完東西就上樓睡覺了,窦天骁見狀,連忙跟上二樓,跪在牆邊面壁思過。
舅舅扯了扯他的T恤,“好啦好啦,起來,地板涼,別跪着了,你舅媽知道了。”
窦天骁倔強地扭動了兩下,掙脫了舅舅的手,“不用管我,你們睡覺吧。”
孩子就跪在面前,舅媽自然是輾轉難眠。
她在想着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真的有問題,為什麽別家小孩子那麽聽話,自己家裏的卻越長越不聽話了。
現在才幾歲就敢瞞天過海,這以後可怎麽辦?
萬一将來跟他爸一樣,在外頭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也瞞着家裏,那怎麽辦?
要是換了葉晞,她早把人給打得屁股開花了。
但那是曉月的孩子,她始終還是下不去重手。
她回顧着這漫長的八年,覺得自己也沒怎麽虧待過這孩子,家裏好吃好喝的,都是哥哥讓着弟弟,還花了更多的時間精力乃至金錢去培養窦天骁,她作為一個舅媽,已經仁至義盡了。
疼也疼了,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她實在想不到什麽更好的方式可以讓孩子乖乖聽話。
好好讀書就這麽難嗎?
以前她家裏面那麽窮,想讀書都沒有機會,現在什麽條件都給到了,為什麽不肯好好念書呢?
為什麽要撒謊呢?
打拳就那麽重要?
窗外的月光傾瀉而下,透過紗窗,她看見那條朦胧的小巷。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想到了許多年前為了箍不箍虎牙,找那瞎子算命的事情。
她還想起當年為了“貴人”的事情高興了好幾天。
那會的小豆子多懂事呀……
她隐約還記得瞎子說過:“孩子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是不能強求的,喜歡的他自然會去争取,不喜歡的,你哪怕送到他面前他也不會感恩。好亦可以成為壞,壞亦可以成為好,一切皆是命裏定數……”
真的是這樣嗎?
自己這算是在強求嗎?
因為政.府要整改市容市貌,如今那條巷子裏的危房都已經拆掉了,要是那瞎子還在,她倒是想再讓人算算,這孩子到底是福還是禍。
淩晨三點多的時候,一夜未眠的舅媽爬起來準備倒騰湯底和食材,看到窦天骁歪着個身子靠在牆上睡着了,心底泛起了一陣微波。
她推了推窦天骁的胳膊,“爬床上睡去吧。”
窦天骁猛地驚醒,挺直脊背瞪圓眼睛,用報告首長的語氣拔高了嗓門,“我不困!”
舅媽噗嗤一笑,“行了行了行了,趕緊爬床上睡覺吧,哈喇子都快淌到脖子裏了還不困呢。”
窦天骁驚詫地看着完全換了一副臉的舅媽,簡直懷疑她被什麽東西給附了身。
他試探性地問道:“舅媽,你不生氣啦……”
舅媽沒好氣地說:“你不老說生氣長皺紋又折壽麽,我才懶得生你氣呢,壽命給你折沒了怎麽辦?”
窦天骁嘿嘿一笑,想要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兩條腿都已經跪麻了,膝蓋骨僵硬得跟塊石頭似的,完全動不了。
“哎,起不來了都。”他幹脆倒在了地上緩緩勁。
舅媽故作驚訝地拉高了嗓門,“哎喲!這不會是跪壞了吧!”
“啊?”窦天骁頓時一陣緊張,但是這會兩條腿就跟有千萬條螞蟻啃咬似的,苦不堪言。
“找醫生給截了吧。”舅媽涼飕飕地說着,在他膝蓋上拍了一下,“從這兒開始,截了!”
“啊!——”窦天骁又哭又笑地蜷縮起身子,小腿麻得要死要活。
舅舅聽見動靜之後,慢悠悠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就跟你說舅媽那火氣跟龍卷風似的,卷過就沒了,還不信呢,跪一晚上腿都動不了了吧?。”
窦天骁緩了好半天勁,終于綻開了笑臉,“舅舅,早飯吃什麽啊?我好餓啊,餓得都走不動道了。”
舅舅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兔崽子!等着吧,我給你端碗面條上來。”
原以為這次“欺君之罪”會讓他在家裏的地位一落千丈,或者直接被趕出葉家,結果發現什麽都沒有發生。
窦天骁美滋滋地躺到床上,晃了晃兩條小腿,搖來晃去的風扇将他額前的碎發吹得四散飛揚。
不一會兒,舅舅就端着一碗三鮮面上了樓,“大排還沒腌好呢,就三鮮的吧。”
窦天骁餓了一個晚上,抱着面碗風卷殘雲,不出三分鐘就連面湯都喝了個精光。
舅舅端着空碗,看着外甥,“骁骁啊,你能跟我說說,你為什麽一定要打拳嗎?那麽辛苦,你就不能挑個其他愛好麽?琴棋書畫,你看你喜歡哪個,舅舅幫你報培訓班嘛。”
“琴棋書畫我哪個都不喜歡,哪個都不适合我。”窦天骁說,“以前學打拳是為了不被人欺負,現在是想要掙錢。”
“你這個年紀要掙錢幹嘛啊?是不是零花錢不夠用啊,”舅舅立馬就掏出了錢包,“你不夠花就跟我們說呀。”
“不是不是不是!”窦天骁急忙按住了舅舅的手說,“其實這次比賽是有獎金可以拿的,我想,如果我能掙錢了,舅媽是不是就可以同意我打拳了,我可以自己交學費,我也可以自己養活我自己,你們就不用那麽操心了……”
這一番話着實令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動容了一下。
他終于知道,原來孩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很乖很懂事,只不過變了方式而已,昨晚上跪在地上的時候,這孩子得多委屈啊……
舅舅摸了摸他的腦袋,紅了眼眶,心裏有很多話湧到了嘴邊,卻因為嘴笨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只化成了一句,“我們骁骁怎麽這麽懂事啊。”
窦天骁看着舅舅日漸斑白的兩鬓,鼻尖一酸,“爺爺說你們守店很辛苦,我不想成為你們的負擔。”
舅舅擡眼望着天花板眨巴了幾下眼睛以防眼淚掉下來,“你就是我們的小兒子,永遠都不會是我們的負擔啊,你別亂想。倒是我們還擔心你覺得家裏條件不夠好,怕你在外頭羨慕人家。”
窦天骁聽見“小兒子”這幾個字的時候,喉間一陣哽咽,“我沒有那麽覺得,我發誓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念書的……我會掙很多很多錢,我會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的,老了以後可以拿着把蒲扇在公園裏遛狗逗貓享清福……”
舅舅欣慰地笑了笑,伸出了小手指,“好啊,那咱們一言為定啊。”
窦天骁也伸出手指勾了勾。
原以為是場可以将人淹沒的滔天巨浪,卻不想翻湧過後只剩下一朵朵漂亮的浪花。
窦天骁終于意識到,只有家人對他的愛和底線是可以無限延伸的。
因為是家人。
距離開學還有三周多的時間,窦天骁就跟打了雞血一樣拼命趕作業,又把江燃留給他的舊課本給翻了出來,劃重點,背公式,可以說是廢寝忘食,懸梁刺股。
但是……腦子不好使起來,就是打興奮劑也沒有用。
某天中午,他終于妥協,咬着筆杆撥通了江燃家的電話。
“哥——你救救我吧!這理解也難了!”
“不認識的英文查字典啊,慢慢認識它們。”江燃說。
窦天骁滿臉惆悵,“不是,它們分開的時候,我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就他媽跟整了容一樣,完全認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