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蓮蕊香塵
這天,陶鐵正蹲在南館後院的一截老樹墩旁,湊着一盆清水洗衣物。他現在是齊魅一人的專屬随侍,當然只給齊魅一人洗。
他高高束起的黑發,從一側落下來,貼在頰邊,額角散亂了幾縷墨絲。認真的眼神,細細搓弄的雙只大手,偶爾擡起手來整理額發、卻不小心沾濕了的鬓角。這一切,都叫站在遠處、歪着頭朝這邊打量的齊魅有一些心動。
齊魅想不明白,這樣氣宇不凡的一個男人,竟然肯為他做到這種地步。那句“一言為定”原來真不是戲言。他圖什麽呢?該不會,真是圖自己随口一說的“賞你一夜春宵”吧?
齊魅想着想着,竟把自己給逗笑了。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甜笑,正巧被擡起頭偷瞄美人的陶鐵收入眼底,男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喲,阿鐵,小使喚?洗衣服呢?”李桃就屬于那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典型。
那日,陶鐵突然從船上躍起,乘風踏浪、猶如神祗一樣降臨,在場的哪個小倌兒看了能不心動?可他偏偏一開始,就是沖着花魁哥哥去的,也只挑那枚最不值錢的香囊去撿,哪個能看不明白其中用心?從此以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管陶鐵叫做“小使喚”、“齊魅哥哥的小使喚”,語氣裏,帶着滿滿的酸意。
可陶鐵倒表現得毫不在意,莫如說,他對于這個稱呼甘之如饴。就好像,能跟齊魅攀上某一點特殊的關系,也是三生有幸。
陶鐵頭都不擡,繼續吭哧吭哧地洗他的衣物,把靠攏過來的李桃當做了空氣。
李桃吃了癟,平白叫人看了笑話,心裏頭不樂意,嘴上自然要嘀咕幾句:“洗洗洗,洗什麽洗呀?我看吶,只要是齊魅哥哥的衣物,就算是臭的,在你眼裏也是香的吧?我看你呀不用洗了,拿回去直接當被子蓋吧!切。”
剛“切”完,李桃終于意識到齊魅就站在不遠處聽着。完了,我不會得罪了齊魅哥哥吧?
他趕忙往齊魅那處看去。見齊魅一臉平靜,悠悠搖晃着團扇,只當做沒聽見。齊魅就是想看看,陶鐵對李桃的冷嘲熱諷,會作何反應。他對這個男人的一切都好奇,巴不得有人替他試探下陶鐵的真心。陶鐵對自己表現出的種種殷勤和忠心,真不存着什麽別的目的嗎?
齊魅的沉默,對李桃來說就是默許。于是李桃更加變本加厲,翹着蘭花指,從水裏撚出了一團白布襪子,随後做出滿臉鄙夷神色,湊到陶鐵的面前說:“阿鐵,你聞聞,香的麽?”
當然,齊魅穿過的那只襪子已經被清水浸泡過了,就算曾經有汗味也早該溢不出半點來了。李桃這一舉動,不過是對陶鐵自甘低三下四的侮辱罷了。
沒想到陶鐵還真的湊上前仔細聞了聞,閉着眼睛做出滿臉享受的表情,贊嘆了一句:“應為洛神波上襪,至今蓮蕊有香塵。”
天啊,對着一只臭襪子都能賦詩!李桃簡直快被陶鐵癡心的樣子給弄吐了。可話雖這樣說,他心裏那片名為嫉妒的汪洋,卻泛起了更洶湧的波浪,恨不得把眼前這只自己得不到、卻搖着尾巴、盡向主人讨好的忠犬給淹死。唉,如果也有一個男人肯這樣對我,該多好哇。
心中的酸意,讓李桃忘了要顧忌遠處的齊魅,他把手裏端着的一壇子米湯嘩啦啦倒進了盆裏,開始口不擇言了:“喏,拿去。光知道拿清水洗有什麽用,咱們南館裏頭的衣物呀,必須要仔仔細細地漿洗,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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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漿洗”,就是用煮開過的米湯浸泡衣物,充分攪拌後,浸泡上片刻,讓衣料吃透米水後再濾淨。這樣的洗法,比單純用清水,成效好得多,能使衣物更加潔淨無瑕。
李桃抛動着空壇子,挑着眉頭,盡挑能傷人的說:“阿鐵呀,你也是知道的,咱們的花魁哥哥,就算不陪人睡覺,也是時不時要見客彈琴的。若是他們發現哥哥的衣上有污物,那不是丢了哥哥的臉,斷了他的財路麽?呵,難道你以為,齊魅哥哥的吃穿用度、錦衣玉食,那都是北風刮來的?還不是承了那些恩客對他的歡喜?你可得好好地洗幹淨了,萬一有個什麽閃失,把你個區區小雜役賣了都不夠賠!”話裏話外,盡是對陶鐵“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諷刺。
可陶鐵竟也不惱,他勾起嘴角一笑,回敬道:“那是,魅官兒是要穿着衣服見客的,而你就不用了,你見了客人,立馬就得脫得……光、溜、溜,連屁股瓣子上的遮羞布都省了,哈哈哈!所以呢,你也不用人給你洗。你這輩子啊,就算想找個像我一樣忠心耿耿、又英俊潇灑的仆役,都是非分之想!做夢吧你!”
“你!”李桃沒想到,男人有着“阿鐵”這麽憨傻的名字,卻如此牙尖嘴利,專揀人痛處戳,把他氣得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