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謂之琴思
今日的齊魅,竟然破天荒地披着一件全黑的寬袖衣衫,寬袍大袖,步态生風,只在那前襟和袖口處,暗暗縫了一些金線描繪的蓮紋。
頭發亦是墨黑,束成一個利落的長辮,蜿蜒盤繞于雪白的纖頸處。不似柳淩煙刻意的盛裝打扮,齊魅竟反其道而行之,不作任何多餘修飾,不戴任何累贅飾物,反将那一縷麻花烏辮當做頸鏈,繞圈綴飾于鎖骨之上。一黑一白的對比,顯出魂動魄蕩的醒目,含着禁欲卻又性感的氣息。
事實上,以陶鐵特制的面膜敷面之後,齊魅無需任何粉飾,便已玉肌生光、柔面瑩澤,光豔動人,芳華絕世。
陶鐵依然身着一身麻布黑衫,與主子的色調正相吻合。他手中持着一把純黑色油紙傘,為走在前頭的齊魅遮陽。兩人仿佛從天而降般配的一對,雖能看出來他倆是主從關系,但還是讓不少圍觀之人,偷偷吃醋、暗自神傷。
不似柳淩煙出場時的浩蕩陣勢,齊魅只帶一人,琴具也簡單到了極致。陶鐵背上,背着一柄純白柳木為底、邊角上熏着一些灰黑的長琴。這是衆人從未見過的琴木質地,大家都不知,是要将驚豔的目光落在齊魅身上好呢,還是将好奇的打量探照在琴身之上。
走至臺邊,陶鐵随手丢了油紙傘,扔在腳下。那動作裏,竟暗含着淩然霸氣。
衆人皆在心中暗想:魅大官人,這是有備而來麽?否則,怎會連區區跟班小厮,眼中都含着不将柳姑娘放在眼裏的淩厲?
“對不住各位,”齊魅作揖道,“抱歉柳姑娘,今晨我南館之中突然生了一些變故,因此耽擱了一些時辰。好在還來得及,我也未有錯過柳姑娘全部的舞姿。柳姑娘果然好琴技、好舞藝,齊魅自嘆弗如。但無奈,柳姑娘邀約,盛情難卻,如此,齊魅便也只好,登臺獻醜了!”
話還未完,底下期待的喝彩聲便響了起來。
“魅官兒別自謙!柳姑娘确實不錯,可魅官兒的琴舞也定然不會差到哪兒去!”
“就是就是,好想看啊!魅官兒快開始吧!”
“魅官兒真美!快來一個,叫我們開開眼!”
……
齊魅一擡雙臂,按下了臺底禁不住泛上來的熱情。
衆人立時收聲,聽齊魅報上琴名:“我這一把,非如柳姑娘的‘尋音’一般,出自名師之手。相反的,它只由我的一個無名雜役制作。若非要問,出自何人之手,那大家就叫他‘阿鐵’吧。阿鐵用的材料,也并非昂貴的天蠶絲線,而是……”說到這裏,齊魅轉頭,與身後的陶鐵對視。
陶鐵的眼裏,泛着自信邪笑,勾着唇角,鼓勵齊魅照實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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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魅略一點頭,像是豁出去一般,直說道:“我也不知,他是用了什麽材料繃的琴弦,但琴音悅耳,聽起來很是不錯。大家就随意一聽罷。總之,這就是一把尋常至極的琴,萬不能和柳姑娘的七把‘尋音’相媲美。但齊魅鬥膽,也給它賦上一名。因着他是某人為我親手所作,心生感動,我将之命名為——‘琴思’。”
好一把“琴思”——為情所制,繃情成絲。不知是“情絲”?還是“情思”?齊魅是當真不知,那是陶鐵身上的奇舌,所吐出的黏物。若及時繃扯,便可成捏攥成絲;若溶于蛋清,則不固化;而若置于某個特定容器之內,便可久結成珠。因此,那可說是比天蠶絲還要珍貴千萬倍的液态珍珠,是名副其實的“情絲”了。
正在衆人思忖“琴思”二字中,蘊含的深意之時,齊魅已經開始了他的琴舞。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表演,竟是雙人的。
只見陶鐵将琴思從背上抄下,将系在琴背中央的一根柳條饒了幾圈,盤在腕上,确保琴身在躍動中不會掉落。随後兩手握琴,将有七弦的一面對着齊魅,腳下開始了騰躍和挪移。他身手矯健,只一人,便扮演了柳如煙的七把琴陣,躍然于各個方位之上,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任何可能的視線角落裏。
齊魅赤着一雙玉足,踝上綴着兩枚金鈴,淩波芳步一動起來,鈴聲清脆,配着袖中、源源不絕溢出來的琴音泠泠,猶如太古華音,聲聲叩擊在人們心上。時而繁音急節,樂音铿锵,墨衣金素,如同流光過隙;時而凝眸莞立,紅顏巧盼,笑靥如花,似有香風盈袖。
然而最令人咋舌稱奇的是,陶鐵忽然以輕功掠于九天之上,一伸手,琴思垂落,因着那一根系在他腕上的柳枝,琴身以中央為心,如風車一般自轉。齊魅就那樣,雙袖盈天,一邊昂首望琴,身子不住打着疾旋,一邊铮铮然、在自己頭頂上撥弦。
一波又一波的琴音,疾風驟雨般降下,如高山冷泉的傾盆,把聽琴觀舞的衆人,心頭澆得是酣暢淋漓!
終于,琴音告落,齊魅被陶鐵托舉着,高高擡起一只赤足,足底與頭頂平齊,竟堪堪擡着一整把瑤琴。四平八穩,芳停波息,仿佛一輪明月,自歸潮中冉冉升起。
這一華麗的結束姿态,恐怕會永留時人心間,頌為一幕經典。只讓當時在場之人,不由心生贊嘆:華枝春滿,月圓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