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現在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新年的第二天,還是再嶄新不過的日子,許衍擁有了一個男朋友。
他笑得眉眼彎彎,起身往外走:“我去處理我家的事,我們晚一點再碰面。”
莫名覺得失望,談羽勾了下他的手,心裏想着這人怎麽這麽不熱乎,嘴上卻大方,讓他別着急。
許衍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臨出門前送了一個眼神回來,什麽也沒說,拾起傘往來路走了。
許得禮欠了接近十三萬,他熱愛揮霍,從他父親死後一輩子都在窮困潦倒與大發橫財間反複周轉。
如果時機好一些,比如年底分紅時,許得禮也許能還得上這筆錢。他雖攢不住錢,但命好,所有精心呵護他的人都走在了他前頭,給他鋪下了不需要太發愁的一生。
所以,即使逼得許衍出了這些錢,他仍不覺得這是件值得說道的事。
許衍了解許得禮,他的外公刻薄惡毒卻愚蠢,諸多特征放在這樣的老頭身上,只讓人不得不盼他早死。
他和舅舅約在了離家不遠的茶屋,躲避家裏的其他兩位“親人”。
雖說有王巧寧那樣一位對外潑辣的悍妻,許翰卻并不是個縮頭縮腦的窩囊廢,是他提前聯系了許衍。
許衍到茶屋時許翰已經到了,沒點茶,靠着卡座聽曲兒。他坐在舅舅對面,往唱曲兒那邊望了眼,擡手要了壺普洱。
茶壺落桌的一瞬,許翰仿佛才從一場大夢中醒來,他沖許衍笑了一下:“來了。”
“嗯。”許衍覺得有些熱,摘下圍巾放在一旁,“您找我想說什麽?”
“讓你出錢是迫不得已,媛媛要出國,一時間我沒辦法拿出那麽多錢。”
知道是錢的事,許衍點了下頭:“我也不是見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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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翰歪着頭看他,說了句不相及的話:“你比以前更像你媽媽了。”
許衍也看自己的舅舅,他在老照片上見過當年的兄妹倆。許翰像媽媽,五官秀美,組合在一起十分俊秀。許娴卻像了許得禮,生的一張小臉,盛的全是盛氣淩人的大五官,在照片裏都有殺氣。
他搖了搖頭:“我媽說我像你。”
“娴娴最讨厭她像爸爸。”許翰抿了口茶,話題又繞回錢上,“媛媛近幾年恐怕花銷很大,我沒辦法給你一個确切的保證,但錢我會承擔一半。”
“打個欠條,五年內你給我還清。”
“五年有些難,你收利息嗎?”
許衍忍不住笑了,搖了下頭。
許翰掐指頭算算:“帶紙筆了嗎?”
揣着張欠條再回老院子,許衍的心情不算很差。其實說起來,從他搬出去那一刻起,他就再生不出任何厭惡。
院子變了很多,粉牆重新漆成了灰色,門口過于豔麗的女人不見了,好像這裏重新變作了人家小院。他跨進門裏,許媛從後邊的一間小房子出來,身後跟着她的媽媽。
從表情來看,王巧寧不知道這場談話,可她卻什麽都沒說,只催促着許媛快些吃了飯好去學校。
許媛拖拖拉拉不肯去,眼神總是偷偷往許衍這邊看。
許翰了解女兒,向她招手:“來見哥哥。”
高三女孩不很乖,但是好奇,她朝許衍鞠了個躬,背後還有她媽媽的罵聲:“衍哥兒。”
就這一聲衍哥兒把許衍突然拉回了很多年前,那時老院子還很新,所有大人的臉龐也都平展。許媛剛剛出生,他念小學,每天放學都得先來這院子看看。
他給許媛遞了個紅包:“雅思考得怎麽樣?”
媛媛收了紅包,臉上挂了得意:“四個七,不賴吧?”
“還有進步的空間。”
許媛鼓起的臉頰陷了下去,瞪了眼許衍,轉身去找媽媽吃飯了。
這才到了去見許得禮的環節,許衍直起身子,呼了口氣。
門簾內的許得禮見來人是他,照常冷哼了一聲,嘴裏不幹不淨說了什麽。
許衍全不在意:“你害得這家人沒一天安生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做點人事?”
似乎是被刺痛了自尊,許得禮猛地站了起來,他比許衍還要高上一些,一步就跨到了他身前:“我管你這麽多年,你花點錢怎麽了?你以為誰還會管你,連你親爺爺都不要你!”
“這一點你最清楚了,你當初收的買命錢還不夠嗎?”
許衍看着許得禮,他甚至連生氣的氣力都提不起,在罵聲裏再次出了這道家門。
許媛正好吃好飯要出門,拉了他一溜煙往巷外跑,站到路邊,她問:“我是不是像姑姑?”
像嗎?許衍低頭看她,也是大五官,也是收了尖的流暢臉龐,他點了下頭,攔了輛出租:“很像。”
“我不喜歡爺爺,他愛罵人,經常罵我爸爸。不敢罵我媽,因為我媽比他還會。”
許媛的話甚至逗笑了的哥,他回頭看說話的女孩:“那你像你媽嗎?”
許媛遺憾搖頭:“我像我爸,是個文明人。可是我爸是我媽的老公,他能管我媽,我是這個家永恒的受害人。”
話雖這樣說,可提起潑辣的媽媽,許媛的臉上還是有笑:“我媽被我爸罵了好幾次,叫她不要去找你。她後來去了嗎?”
“來了幾次。”許衍想抽支煙,食指停在車窗邊有些焦躁。
“她不應該這樣,你不是這個家的人。姑姑和姑父不在,你就得自己成家了。”
第一次聽這個理論,許衍扭頭看她:“怎麽說?”
“一個家有一個家的靈魂,比如我家,就是抗争和馴服。你家,我覺得是快樂。”許媛把校卡別在胸前,“我到了,你自己琢磨吧。”
的哥還是樂:“小女孩是個哲學家。”
“大哥,能抽煙嗎?”
“能。”
許衍點了支煙,琢磨愛的事。
他不覺得自己是個缺愛的人,父母走後,他依然擁有形形色色的愛,甚至還有餘力去愛別人。
如果說用愛繼承父母的意志,他自認沒有失格。
少女的精神世界是許衍無法猜測的領域,他抱着“我還不錯”的心态到了談羽的房子。
之前只知道談羽是和惠邡同住,眼下到了另一個新地方,許衍還有些隐隐的緊張。
小區比他租的那個好了很多,看物業的架勢就知道要被三番四次盤問,不過是去會情郎,許衍倒也甘之如饴。
誰知越接近大門,越能看清一個熟悉的輪廓,談羽夾了一支煙在門口等着。
許衍快走幾步到他身旁:“等我嗎?”
談羽“嗯”了一聲,要他去錄業主信息。
新男朋友太熱情了,許衍能招架得住,可快樂就有點控制不住,他照着物業小哥的指示填表,嘴角始終摁不下去。
物業顯然和談羽很熟,問他:“談總,這是你弟弟嗎?”
談羽覺得小哥保守,掐了煙:“是家屬。”
可惜小哥顯然沒有參透其餘的意思,“哦”了一聲收走了許衍的表。
制了兩張卡,一張入戶卡,一張電梯卡。許衍親自刷過一道道門,進門回頭:“我可進去了?”
談羽點頭,突然想起什麽,臉色一變要攔他。
已經遲了,許衍閃身鑽進了門裏,嬉笑間正對上了客廳挂着的字。
中秋夜的月明晃晃地挂在燈下,一左一右,再圓滿不過。他愣在了原地,掌心被另一個熱源貼上。
某種突如其來的情緒擊中了許衍,他吸了一下鼻子,想說他擅長的話輕描淡寫地揭過這一章。可是辦不到,他來不及說任何字,眼淚先流了出來。
許媛說的話重新在耳邊響起。
他是被父母珍惜的孩子,他是在愛裏浸泡長大的孩子,他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可是愛不再有了,他只能學着去付出沒有反饋的愛,即使他需要。
沒想到許衍的反應如此強烈,談羽從沒想過讓牆上的月亮變成自己獻寶的道具,他有些手足無措。
他只能熟練應對痛哭的談燚,面對自己的愛人,他卻沒有任何辦法。
許衍抹眼淚,抽噎:“我很快、很快就好,我沒事。”
這場困在深處曠日持久的痛哭來得猛烈,離開卻緩慢。
許衍只覺得自己幹涸得像一尾魚,心卻飽滿滋潤得不像話。他甚至哭得都累了,恨自己不争,委委屈屈窩在談羽肩頭,總算是止住了眼淚。
哭完的第一件事卻是笑,許衍不好意思,睫毛全被浸濕了,垂頭喪氣丢了精氣神。
談羽不認為他可笑,只覺得可愛,指腹小心在他眼皮上觸了一下:“腫了。”
“我明天還要回北京上課。”許衍偏過頭吸了口氣,剛才哭得太認真,都快缺氧了,“見不了人了,你完了。”
“我不是故意的。”談羽解釋,“我只是那時候太喜歡你了。”
“你!”許衍想說什麽,末了歸為一句,“我值得你這麽喜歡。”
“值得。”
明天清早就要趕飛機,許衍想把時光用在更值得的事情上,談羽卻偏偏要他去剪頭發。
走的是藝術家路線,許衍不太用心打理頭發,随便理出個形就放任頭發自由生長。他也不敏感,只有想起來時才會特意去收拾一次,現在的發型已經有月餘沒動過了。
談羽卻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站在許衍身後等第一簇發,黑發落在掌心靜悄悄的。
他看着鏡子裏的許衍笑了一下,手指在背後勾了頭發,這是他的繞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