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許衍趴在床上抽煙,燒出一截搖搖可墜的煙灰後,他的手腕砸在了床沿,那點兒煙灰墜了下去,他的手背也落在了空中。

聽見聲音,談羽回頭看他,幫他取走燃了一半的煙。

“您服務真周到。”許衍換作仰躺,腿支在床上。

他臉上一派平靜,實際糟糕得不像話,統共沒幾兩的肌肉還微微顫着。

談羽看了一眼,神态自若地捏着煙屁股吸了一口,将含在口中的煙霧吐在許衍臉前:“還要來支煙嗎?”

許衍沒動,原地癱了一會兒,等着所有感覺回歸才慢慢從床上挪下去。只覺得還是傷了筋,他龇牙咧嘴了一下,從煙盒裏抽走煙盒打火機,進了衛生間。

水聲很快響了起來,談羽把裝了印泥的瓷碟合好,拉上褲鏈,敲了一下衛生間的門,沒等回應就進去了。

許衍果然還直挺挺站着,聽見動靜詫異地回頭看他,手上的煙倒是抽了。

他搖頭:“我來洗手。”

許衍給他騰出地方。人已經進來了,他也沒有掩飾的必要,把花灑拍滅了。

他不知在想什麽,隔着水霧和煙霧看着一處,人還是抽離在外的。

被談羽摸了下下颌線,他陡然顫了一下,垂着的手猛然握住了談羽手腕。察覺失态,他喪氣地捋了把頭發,幹脆坐在了馬桶上:“我現在很亂。”

“亂什麽?”談羽靠着門看他。

“不知道,心裏發茫,就像抽多了煙一樣。”

談羽很久沒說話,在他抽完手上的煙前再次沒收了煙,抵着淋了水的大理石臺面熄了煙。

煙頭劃出道弧跌進垃圾桶,他勾着許衍的下巴,想了一下,說:“其實是不是阮晝……是一件很無聊的事,結果永遠都比過程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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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細針幾乎是從腳底升起,沿着渾身的血管迅猛向上。

可到達心髒的一瞬,卻沒有讓人惶恐的刺痛。許衍怔住了,他試探着碰了下談羽的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開始流淚。

談羽和他對視,不着寸縷的人被看得清楚,甚至比在床上被衣冠整齊的人入侵更不堪、更無處可逃。

許衍猛吸了一口氣,重新開了花灑,在談羽的注視下開始清理自己。也當然,他在熱水下重新窒息了一次。

一切都太燙了,許衍輕喘着,手掌貼上了冰涼的瓷磚。

可叫人焦躁的熱意始終緊貼在身後,他艱難地轉身,将整個後背靠在牆上。

站立并不是多方便的姿勢,談羽扣着他的手,沿着并不崎岖的曲線摸索。

他們相互填補,每處都嚴絲合縫,也同樣赤裸。

熱氣終于揮散後,許衍仍舊點了一支煙,倚着窗看外邊的夜。

他心頭仍然很亂,可被談羽點明後,終于亂在了要緊處。

偏偏是阮晝在最珍重的事上邁出了第一步,但不過是阮晝、不過是阮晝。他想要的重要過提供幫助的阮晝,也重要過兩人狗屁不通的過去。

可叫許衍還在意的是,談羽只聽得了一二句話、三四個詞,卻憑空看見了他心中所想,這讓他心驚。

想到此,許衍的心又跳成一顆核桃,他扭頭去看自己肩膀,皮肉被浴袍蓋着什麽都看不見。

談羽往前走了一步,幫他揭開浴袍,手點在紅色上:“在這兒。”

“蓋得正不正?”

談羽真仔細看了看,感覺有點歪,他說:“正不正不重要,蓋上了就行。”

第一次被人蓋章,許衍有點說不出的細膩心思,因被蓋章而起的成為某人所有物的怪異想法讓他時時刻刻都能情動。

他笑了一下,點頭:“你蓋的章,你說的算。”

房間裏的燈不夠亮,昏昏黃黃在許衍身上停下暧昧的光斑。他在看窗外,談羽和窗外的星星一起看他。

星星看不見他肩頭紅色的字,星星看不見他袖口掩蓋下和另一個男人交握的手,談羽夾了下他的手指:“我特別想問你是什麽事,可是我在忍耐。”

許衍有些訝異,随即想明白是為什麽——談羽怕自己像那天一樣過界。

他笑着搖頭:“你真是優秀。”

“是啊,其實很焦躁,我快喘不過氣了。”

“和我父母的死有關,我只是想讓他們走得清白。”

許衍沒細說,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發生在父母身上的事,于是換了更柔和的切入點:“我父親是那幾年最有名的書法家之一,現在可能沒什麽人記得他了。”

想知道事總有辦法知道,談羽和他并排靠在了窗邊:“他為什麽不親自教你練字?”

許衍想起自己好像是說過要去上書法課的事,不再驚訝于談羽的敏感,他說:“我第一次寫出一個完整的字,拿去給他看,他想幫我改一改,可是無論怎麽下手,成字都完全喪失了孩童的稚氣。他不是當老師的料。”

“有他的字嗎?”談羽問。

許衍在手機上找了找,選了幾張照片給他看:“他專習隸書,我覺着沒多大意思。”

隸書确實不如行草更出活兒,欣賞起來也沒篆楷更讓人易于評價。不過漂亮的字總是漂亮,談羽劃了幾張照片,看出些美來。

他把手機還給許衍:“我不懂,不過應該是好字。”

自然是好字,許衍覺得當年活着的人裏頭,數他爸的字寫得好。

他矜持地點了下頭,算是勉強認可談羽的評價。

夜風能從只開了一條縫的窗戶裏進來,撩着下巴往上跑,偶爾還能迷了眼睛。

許衍站了一會兒覺得累,倒在床上發呆。他心裏盤算着事,東邊想阮晝說的線索是什麽,西邊想什麽時候再能見談羽,就那麽多腦仁兒,全被塞滿了。

不多會兒,談羽躺在他身邊握住了他手,手心全是汗。

不用說許衍都知道他這是頭疼犯了,他也不敢摟人,只能側躺着看他。

兩人頭抵頭,居然也就這麽胡亂睡過了一晚。

臨近新年,超市的事兒多得不像話,談羽第二天呆了半個早上就急匆匆地走了。

樂和超市有自建的物流,噴了LOGO的貨車在年前跑過了小半個中國,談羽跟着這些車走,偶爾盤算和許衍的距離,偶爾想他們的關系。

部分親密關系在世俗裏需要一個一錘定音的儀式,他們還沒有落錘。

情感和身體早到了對岸,可拴在靈肉上的最後一道束縛卻遲遲蛻不下。兩人都是有過感情經歷的人,知道這裏邊的門門道道,只能說明還沒到那一步。

元旦那天,三密下起了雪。溫度其實還沒降下去,雪在白天邊下邊融,到了夜裏全結成了冰。

第二天一早,談羽提前了半小時出門,打算步行去分店。沒走幾步,遇到了一個怒氣沖沖的闫學柯。

許衍給他說過,闫學柯的婚禮是要在元旦這天辦的。他雖然沒再提,可元旦已經過了還沒動靜,估計是沒成功。

談羽看走來的小闫實在生氣,明智地停下腳步扶住了欄杆。

“我就一句話,我們許衍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闫學柯迎着風還瞪着眼,“是,他是倒黴,沒了爹走了媽,可他也是捧在心窩窩上長大的好孩子,憑什麽受你們這些腌臜氣!”

談羽沒明白,擰住眉:“你說什麽?”

他這麽一問,闫學柯更氣了,呼氣聲像頭牛,又驟然平靜下來——他看見了從談羽後邊過來的許衍。

雪沒停,許衍撐了把傘,穩穩當當踩了浮雪下的冰走過來:“我就知道你要來找他。”

談羽更納悶了,不再理闫學柯,回過身看許衍:“怎麽了?”

“我外公前些日子被哄着借了高利貸,債累債現在能有個十二三萬。我叫人查了一下,張澄有份兒。”

朋友和喜歡的人都想說話,許衍掃了他們兩眼,那兩個同時抿嘴,他對着闫學柯:“錢不是問題,可是張澄這樣,就是我和談羽的問題了。學柯你回去,婚沒結成不還得努力嗎?”

好了,找麻煩被攔,還又被說了心裏的痛。闫學柯摘了手套往許衍身上一砸,踩着冰碴子起勁地走了。

剩下兩個人,許衍戴上手套,嘆了口氣:“請我進去坐坐吧。”

月餘沒見面,誰知再見是因為這種事,談羽的不高興也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為什麽不來找我?”

“我這不是來了?”

主動來和因為闫學柯被動來是兩碼事,談羽抓了一下頭發,沒說話。

許衍:“錢我已經出了,就是張澄那邊,咱倆得說一說。”

你出錢幹什麽?張澄有什麽好說的?

談羽覺得哪個問句都不合适,悶悶地“嗯”了一聲。

“上次拍照也是他,這次欠債還有他。”許衍捧着熱水暖手,“都是小事,可是太煩人了。咱們要是談了戀愛,張澄再這樣攪和,我是不同意的。”

談羽:“我處理。”

“你是笨蛋腦瓜嗎?”許衍有些急了,“能聽懂話裏的重點嗎?”

平時聰聰明明的人反應不過來了,許衍嘆口氣,幹了一口熱水:“我是問你,要不要和我談戀愛。”

談羽理直氣壯:“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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