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話雖說得滿,直到坐回車上,談羽的心髒還沒回歸冷靜。
不知不覺抽了半包煙,副作用緩慢地爬了上來,他這才心驚肉跳地降下車窗透了會兒氣。
不想讓周圍閑散的舊朋友看見自己,談羽把車往前挪了挪,正好停在了三密公園旁。
這是他們賞過月亮、找過星星的地方,只是隆冬已至,公園已經靜悄悄一片。倒是三密高中傳來許多年輕的聲音,看時間是剛下晚自習。
談羽忍不住又點了支煙,這次記得把車窗降了下去,風吹得火星一閃一閃,散發着紅紅的亮。
跑得快的學生已經從大門內湧了出來,像是一點都不覺得冷,三五成群,探頭探腦說着開心話,時不時爆發出巨大的笑聲,快活得要命。
他看着看着,心情倒也慢慢松了下來。
放學時的學生比平時麻利不少,還不到十分鐘,校門口就恢複了平靜。
談羽重新發了車,剎車還沒松,給許衍發完微信一擡頭,從前邊跑來一個女孩,腳下幾乎跑出了殘影。
看見談羽,女孩的眼睛立馬亮了,舉起雙手、語速飛快:“我認識你!許衍是我哥,你是他男朋友對嗎?”
談羽還沒反應過來,女孩已經甩上駕駛座後邊的門,身子往前一湊拍他肩膀:“嫂子,快走!”
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被叫一聲“嫂子”,談羽把車窗升起落了鎖:“怎麽回事?”
“你真是我嫂子?”許媛掰着座椅使勁看他,“大發!我哥厲害!”
許媛後邊的幾個學生早追了過來,看她上了輛不認識的車,在馬路對面猶猶豫豫往這邊看。
談羽覺得頭疼,想再來支煙。他摁亮手機,問:“通知你哥了?”
“你帶我去見見我哥吧,有件事我想跟他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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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的糟心事兒也不少,談羽從後視鏡看了眼埋進黑暗玩手機的許媛,給許衍發了條消息。
出電梯時家門已經開了,客廳電視亮着,不見許衍。
談羽給許媛找了雙拖鞋,在家裏溜達着找人,發現許衍躲在廚房後門口抽煙。他沒開燈,過去摸了摸許衍耳朵:“怎麽了?”
“麻煩你了。”許衍把煙掐了,路過他時親了親他的下巴。
談羽摸摸下巴,沒跟上去,在後門的角落裏坐下了。
也就這麽一小下的功夫,等許衍出去,許衍已經脫了外套、點了電影。她看見許衍,好心情地招了下手:“哥。”
“說吧,什麽事兒。”
“爺爺住院了。不對,我爺爺,你外公。”許媛看着電影說,“我爸顧不了接我,學校有個男生追我,以為我就是他女朋友了,每天要我盡‘女朋友的義務’。”
“怎麽住院了?”
“前幾天下雪,要賞雪,剛出門就在巷子口摔了一跤。腦溢血,不算很嚴重,但是還在住院。”
許衍看着電影裏的小男孩深吸了一口氣,又問:“說說那男孩。”
“小癟三,我能應付得了。”
“應付得了被人追出二裏地?”
感覺被小看了實力,許媛按了暫停:“今天是意外,我打掃衛生,被他們堵了。”
“他們。”
“哪個癟三沒幾個爛人跟?你想不想去看我爺爺?”
想不想……許衍拿了盒藍莓,吃一顆想一個答案,小半盒下去他還是想不出該不該。
許得禮着實不是什麽溫情角色,幾乎可以說就是個爛人。
許衍搖了搖頭:“我不去看他了。”
許媛好像有些失望,臉頰鼓了鼓,視線在電視上沒動,過了老半天嘆了口氣:“我是真跟他沒感情,就覺得他好可憐。我爸爸也很可憐,說他每天晚上敲手指上套的那個監測的東西,吵得誰都睡不了。”
“他就是覺得那東西夾手上煩,經常摘了藏起來,有次護士來找,他藏在褲裆裏。”
“他好像有點傻了,傻了還是個讨厭鬼。”
電影還在兀自演着,小男孩沿着窗戶外的水管往地面流浪,和現實世界的窗外一樣,看起來又黑又冷。
過了很久,許衍把藍莓盒放回桌上,拍了拍手:“我送你回去吧。”
許媛沒作聲,穿衣穿鞋,站在門口乖巧地和談羽說再見。
“再見什麽。”談羽抄起鑰匙,“我送你們過去。”
馬上就到春節,三密的主街道都挂上了裝飾的彩燈。彩燈年年出新,今年是白色的雪花花瓣配了像麥穗一樣的挂燈,不是大紅大綠的顏色,不過這麽一裝點,也添了許多喜慶。
許衍在副駕坐着,心裏到處亂想。等紅燈時車停了下來,談羽摸過來握了握他的手。
屬于愛人的片刻溫情稍微把許衍扯回來一點,他把車窗降了條縫,夜裏風大,又升了上去。
許媛在後邊觀察他,說道:“我覺得你可以去看看,只是看看罷了,咱也沒有別的意思。”
小姑娘說話口氣特別有意思,許衍笑了一下,問她:“沒別的意思是什麽意思?”
“我意思是,就算他死了也是我爸扶棺,你是這個家的自由人你怕什麽?”
“你們怎麽照顧他?”
說起照顧,許媛的話就多了,她雖然不參與,可父母吵架一次都沒落下。
她點着手指開始說:“本來雇了護工,可是爺爺腦子不太清醒,錢少人家不伺候,錢多我們也不願意。現在是我爸每天去,我媽做飯,兩人天天吵架,不過倒也沒耽誤事兒。”
許衍點了下頭:“缺錢嗎?”
“爺爺有醫保。”
車很快停在綠色廣告牌下邊,小巷以前還會照着粉牆招攬晚上生意,現在靜悄悄一片,沒有一點光亮。
許媛先跳了下去,彎腰從副駕往裏看。等許衍下來,她很快地向談羽招了招手,扯着許衍進了家裏。
許翰和王巧寧都在家,許媛大咧咧地把書包扔在沙發上,叉着腰立在冰箱前翻飲料。
“舅舅,舅媽。”許衍打了聲招呼,坐在被書包占着的沙發上,“聽說外公住院了,我來問問情況。”
“基本穩定了。”許翰攔住要說話的王巧寧,“最多三五天就出院了。”
“媛媛在學校遇到點兒事,要是外公那邊離不了人,晚上我去接她幾天。”許衍假裝沒看見怒瞪自己的少女,“有個男孩喜歡她,追求的手段不太好。”
許媛沒跟家裏提過被騷擾的事,王巧寧立馬緊張地站了起來,被她擋住了:“媽,沒事兒,我像你,哪能吃外人的虧。”
“怎麽不和家裏人說?”
“這大冬天的,你又不會開車,我說了怎麽樣嘛。你騎電動車來接我?”許媛把喝剩下的飲料擱回冰箱,“我才舍不得呢。等過幾天爺爺出院,爸爸就顧得上接我了。”
王巧寧先是看了眼許衍,又去看許翰,眼睛紅紅的。一屋子的人都平平靜靜,就她心緒起起伏伏,她只覺得無論自己如何為這個家打算,都是外人。
從巷子裏傳來醉漢走路的聲音,到了許家門口毫不猶豫地拐了進來,沒等房裏的人反應過來,就掀起門簾探進一張浮腫的臉。
王巧寧立刻擋在了許媛前邊:“走走走!沒有!沒你找的。”
醉漢看見了許媛,眯起眼還打算往裏走。
沒等許翰反應,許衍站了起來,他直接揪着醉漢的領子一路把人拖在門外。遙遙和巷口的談羽打了個照面,不知對方看見沒有,他笑了一下,又進了院子。
“家裏就這情況。”許衍站在門口說,“等許得禮出院,叫他把院子賣了,你們随便租房也好買房也罷,別在這兒住了。”
他掀起門簾準備走,想起來回頭又說:“把你班級發我微信,明天我去接你。”
許媛低着頭寫作業,應了一聲。
往巷口走的短短幾步路,許衍不知為什麽很着急,他迫不及待地沖上車,僵在副駕幾秒才輕聲說:“羽哥,抱抱我吧。”
他第一次叫羽哥,談羽隔着檔杆去抱他,手掌在他後背拍着。
“怎麽有這麽煩人的外公……我真是煩死了,我真的要煩死了。”
談羽隐約知道許衍最近不順,他摸摸肩膀上靠着的後腦勺:“沒事,熬呗。”
“哪有你這麽安慰人的。”許衍緩過勁兒看了眼四周,“要不咱們喝酒去吧?”
要說安慰人無從下手,找個酒吧談羽還是很拿手的。
他把車停在樂和超市的停車場,拉着許衍往後巷走。
許衍只在小時候和近幾年在三密住,三密的大輪廓他熟記于心,彎彎繞繞藏在主街後邊的有趣地方他知道得不多。
他記着路線,從停車場旁的小路往南走,左拐右拐,居然進了一條還是紅磚鋪的路。
紅磚只是在一起倚靠着,路邊橫着圍了一圈,不過有好些地方已經散了,說這是條破路一點都不過。
許衍邊走邊打量街邊,發現全是些老店,油坊、米店、燙頭館,看招牌都知道是老式地方。他捏了捏談羽的手:“這是什麽地方?”
“紅磚路。”
開始許衍以為談羽是開玩笑,等到了下個路口,藍色的路牌上居然真寫着紅磚路。
他還有些留戀地往來路去看,談羽停下了腳步:“到了。”
還是一片寂靜的老街,許衍只在牆上找到一扇暈了光的窗。
他正納悶,見談羽上前敲了敲窗,裏邊傳來一聲遠遠的“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卷毛男人推開窗:“喝啥?”
談羽豎起兩根手指頭:“兩個經典。”
男人彎腰從窗下一拾,三根手指頭夾了兩瓶酒上來:“三十。”
等談羽付了錢,他把窗一關,還從裏邊扣了一道,人影又從光裏消失了。
這年頭還有這麽做生意的,許衍驚奇地接過酒抿了一口。味道很淳樸,有點像本地的米酒,但是沒有那麽軟綿,甜口裏還藏了點辣味兒在。
他好奇地舉起酒瓶看:“這是什麽?”
“老字號了,自家釀的酒,老板是真學過,不是野路子。他爸就在這窗口賣酒,比這個味道更辣一些,等他當了老板,就把老經典換成了自己的手藝。”
“我們能點個他爸的酒喝嗎?”
談羽又敲了敲窗:“兩個老經典。”
卷毛一臉不耐煩:“要啥一次說齊行不?”
“那再來個加冰淇淋的。”
卷毛又遞了四個酒出來,掃了他們一眼:“把酒瓶擱窗臺上就成。”
這次人影是和光一起消失的,許衍退了幾步,随便坐在路牙上,一一品過老經典和加冰淇淋的,真品出了其中的區別。
老經典口感是純粹的爽,一口下去能燙到心窩,後勁也足,舌根處的酒意濃濃得很久才散。
加冰淇淋的底酒應該就是老經典,本來是爽快到極致的酒,摻了冰淇淋立馬柔和下來。雖說也是辣中帶甜,但又和新經典的口感區別很大。
許衍眯着眼品酒,偶爾碰碰談羽的腳,只能想起一句“今晚月色很美”。
仿佛所有不爽快都乘着酒意散開,他沒醉,卻上了頭,暈乎乎地去看談羽。
紅磚路的地面十分粗糙,許衍的手掌撐在地上,他去吻談羽。
口感極厚的酒意在唇舌間交互,他稍微離遠一點,挨得很近去和談羽說話:“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你真的是我的驚喜,我真的愛你可怎麽辦啊?”
談羽在黑暗中看他,像是要說話,往前湊了湊。真靠近時卻一歪頭,嘴唇是柔軟的、溫柔的,他親吻許衍:“那就請愛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