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什麽不能見的?

可這樣怎麽見?

談羽被問住了,他有點在意梅資問得直接,摸索着拿來手機。真拿來了,他也沒招兒,又把手機遞在空中:“給他回消息,就說……就打個恭喜吧。”

說歸說,梅資還是嫌棄地拿着手機替他回了消息,回完專門在談羽眼前晃了晃:“能看見影兒嗎?”

“廢話!”談羽照着眼前模糊的影子拍在他手上,“我就是看不清,又不是瞎了。”

“反正離瞎也不遠了,诶我說……”梅資納悶了,“你也老大一個人了,有病不知道看病?頭疼那麽長時間,也沒做個全身體檢看看到底怎麽了?”

反正是睡不着了,談羽不想理梅資,卻想和許衍說說話。他依舊是使喚梅資給許衍撥了個電話。

許衍接得快,接起長長喊了聲“寶貝兒”。

談羽應得高興,說道:“我實在是太替你開心,不想睡覺了,想給你唱365個祝福。”

遠在布市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許衍仍是開開心心的說:“我特別激動!都不知道我到底說了什麽,渠老把我薦給了一個展,說是好地方……不是!我爸爸沒有抄,渠老那兒有當年他成的第一幅字!”

愛人因為快樂而颠三倒四,聽起來傻傻的,談羽一味地笑,把手機更湊近臉邊:“你一樣一樣慢慢說,我都想聽。”

正是半夜,四處都是靜悄悄的,連梅資都躲到了其他房間。談羽視線受阻,聽力在一片靜谧下悄然生長。

他是個傑出的聆聽者,耐心、溫柔,總能在恰到好處的時間給許衍回應。聽許衍高興,連他自己都被沾染上了喜氣,他笑着說:“我實在是說不出什麽更能恭喜你的話,等你回來,我們喝酒去。”

想起傍晚醫生叮囑不能喝酒,他又重說了一遍:“不喝酒了……”

可不喝酒能做什麽?談羽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去慶祝這件事,放在以前,他們可以出門自駕,可以去好地方沖浪滑雪,能做最浪漫的事,也可以只和柴米油鹽碰面。

他實在是無法說出口,有些期望許衍能察覺到自己的低落,可又不願。這個人等了快十年,終于等來今天,多少人一生都無法捕捉到長久期望與無望之後的喜悅,他不想打攪了許衍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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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做最想做的事。”最後,他只能這麽說。

許衍嘻嘻笑了一聲,聲音低了些:“羽哥,我把快樂交給你吧。我現在就是一個傻瓜,你說做什麽,咱們就去做什麽。”

談羽假裝打了個呵欠,“那好,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尋開心去。”

他說話的聲音不高,得怪四周太安靜,剛結束了通話,梅資就出現在了門口:“為什麽不告訴他?”

“他現在多開心,我不想掃興。”

“也是,醫生都說也許哪天就能恢複,我估計您的眼睛啊,等他一落地,可能就不藥自愈了。”

這話說得氣人,談羽有些委屈:“我哪裏知道會這樣?就是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你幾乎就是個瞎子了!”梅資恨鐵不成鋼,“我都不知道明天天亮該怎麽通知惠姐。”

“醫生說了,我這種情況基本都能恢複,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談羽比他平靜,“你不知道怎麽通知,那我去和她說,又不是沒有回轉之地……”

兩人的想法沒撞到一塊兒去,再說要吵起來。

談羽是個半瞎,梅資是個暴脾氣,他覺得真吵起來自己恐怕要吃虧,幹脆閉上了嘴,假裝要睡。等了半天,還是能感覺到身旁杵了個大高個,他睜開眼問:“還有什麽事?”

“沒。”梅資悶聲悶氣地說,“就想說晚上有什麽事叫我,別磕了碰了。”

床品是過年前許衍新買的,談羽的日子過得糙,向來是在超市看見了随便拿套順眼的。許衍就不一樣了,他好不容易從許得禮的破家搬出去,從前的精細全回來了,什麽棉、多少支、花色如何,處處都要稱心如意。

稱心如意的好處就是确實舒服,談羽擁着被子看房頂,沒了光他什麽都看不見,心裏發虛。要真是瞎了還好,當斷則斷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可現在将瞎不瞎,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心亂了,根本沒有半分睡意。

他把所有的事翻來覆去想,不止是許衍。想超市,眼下正是做大調整的節骨眼兒,他肯定是什麽忙都很難幫上了;想惠姐,鐵人的筋骨也會累,她的想法全被責任罩在了深處……

想來想去,終于想到自己身上——他看不清去路了。

這晚,許衍為了慶祝,在陌生的小酒館請所有的陌生人喝了一杯酒。

這晚,談羽為了清醒,在熟悉的雙人床想身邊所有人。

兩人都沒睡,情人間的心有靈犀幾乎可以為證實為狗屁,隔了11個小時,就是一道天塹。

天亮之後,也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許衍沒有宿醉,神清氣爽地大清早去敲渠星家的門。群居鴿子籠隔音并不好,家家戶戶的門基本都是薄木頭做的,敲起來聲音清脆,萬分擾民。

渠星還是要在這裏繼續久住的,邊罵許衍邊跳着找鞋,蓬頭垢面、罵罵咧咧地開了門:“不想活了!”

“太激動了,實在是等不了。”

年輕人坦白赤誠,眼角眉梢帶的都是歡喜,渠星不好說什麽,朝隔壁打開門正不悅看向這裏的鄰居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他到底是沒找着鞋,赤着腳在屋裏亂轉,想找書展的邀請函。找來找去,分明就是随手放在桌上的幾頁薄紙竟然怎麽都找不到。他火氣大,手下沒了輕重,開始了暴力搜查。

許衍大氣不敢吭,乖乖地去廚房的區域給他做早飯,也就只有牛奶雞蛋,他燒了熱水,勉強蒸了一碗蛋。

渠星聞見香味,眼睛往這邊撇了眼,再一低頭,手一撈,找不到的邀請函就和自己跳出來一樣。他把邀請函拍在餐桌:“就當付你的保姆費了。”

許衍“嘿嘿”笑了兩聲,打開邀請函一看,蘋果肌立刻僵了,臉立刻苦下來:“您怎麽沒跟我說就剩不到半個月了?這麽急,我寫不……”

“出來”兩個字活生生被渠星瞪了回去:“大驚小怪什麽,這不還有半個月。”

許衍不想跟這些老江湖計較,又往下看了幾行,更愣了。這是個純粹的邀展,來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其中數渠星的位置最好,偏巧代渠星去的是他這個預備出道的愣頭青。

不是打退堂鼓,但他已經開始緊張了。渠星還是狼吞虎咽,根本不管他的心情。

“我真得趕緊回國了。”許衍往水池看看,幾步邁過去把蒸鍋洗了,“等回去就只有十天,我拿什麽參展都沒想好。”

渠星抽空瞄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手往門外指,要趕客。

到了這種時候,哪怕渠星留,許衍也沒心情再呆了。

按原來的計劃,最快的航班是周四,實在是等不及。正好今晚還有張全價票,他連牙都沒咬,直接買了。國際航班影響國內計劃,他又買了去北京的票。

和來時一樣,三十多小時的飛機,等真正落在北京早過了四十小時的大關。

一下飛機,許衍立馬聯系了負責自己的策展人。他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現在一頭霧水,連必要的流程都不清楚。

接電話的小姑娘倒利索,嘴皮子麻利地說:“咱今天暫時先碰個頭,我給您介紹書展計劃,再把您的個人介紹一對。沒什麽問題的話,盡量讓您今晚早點休息,我們明天開個會,具體細節明天再讨論。”

許衍說好,小姑娘樂了,在那邊爽朗地笑了一下:“我叫燕睿,您叫我燕兒就行,車就在航站樓外邊等您,車牌號我發您微信。”

跟着利索人做事情非常高效,就算她不發車牌號,許衍也能直直走到車上。是輛黑色的商務車,車本身沒什麽出衆的地方,就是旁邊站着位染了綠紅各一半頭發的女孩,手裏舉個小牌:許老師?。

他和女孩握了下手:“我是許衍,燕睿嗎?”

“對,您真快。”燕睿往他身後看了眼,“行李呢?”

“沒有。”許衍回來得急,幾乎把全部行李都丢給了呂陶頌,他也不要人伺候,率先鑽進了車裏。

燕睿的辦公室離南苑很近,沒開多久就到了。

許衍還跟她客氣:“要早說這麽近,我自己打車過去了。”

“您也沒說您沒行李啊。”燕睿讓師傅先回,領着許衍往樓上走,“許老師住的地方定了嗎?”

許衍真忘了,上樓的動作都慢了幾拍。他點了點頭,撒了個謊:“去朋友那兒。”

“那還行,這附近沒什麽好酒店,再遠的話,要是我就選擇困難症了。”燕睿徑直上了頂樓,掏出把鑰匙對了半天鎖眼,“這次書展的籌備您放心,我們都是跟着高老師很多年的,論專業、個性、人脈,業內還沒幾個人能超得過他。”

“我只是擔心時間太急。”許衍撓了撓鼻子,“具體作品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頂樓這間辦公室只占了正常面積的四分之三,剩下的那部分像是延伸出去一樣,做成了漂亮的露臺。露臺上的燈和室內似乎是聯動的,跟着亮了起來,和窗外的萬千燈光一起綴在了夜空上。

許衍往外看了半晌,想起還沒聯系談羽,摸出手機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打算等今天的事情結束了再說。

正巧,燕睿沖了兩杯可可過來,香味倏地侵占了整間辦公室。她把杯子放在許衍面前,手往後一伸摸到了計劃書,眉毛跳了一下,笑着說:“咱就快點來吧。這是計劃書,所有宏觀上關于這個展的信息都在這兒,我先挑我認為是重要的部分跟您講一遍。今天結束之後您帶着這份走,回頭再細看,要有什麽問題咱後邊再溝通。您看這樣成嗎?”

許衍點了下頭,往茶幾邊靠了靠:“你說。”

計劃書不算薄,哪怕把銅版紙本身的厚度考慮進去,內容也着實不算少。但燕睿的動作非常熟練,像是把裏邊的內容已經背了一萬遍一樣,每次都是精準地停在那一頁,連再具體的信息都能準确地用食指點對地方。

剛開始許衍還有些跟不上她的節奏,後來完全抛棄了自己的頭腦,只跟着她的動作和語言走,很快就不再有因為遲疑産生的停頓。

他們進行得很快,沒費多少時間,就來到了最後一步。

燕睿清了下嗓子,起身換了杯白開水來,她對上展館的示意圖說:“您應該有三幅作品參展,我先粗略地給您來個大體思路。最差的位置是在兩個區域的交界處,這是個銜接位,布展時我們會做一些額外的裝飾,看您的考慮,想低調也行,要想和我們的裝飾做個呼應,咱們後頭再細說。”

她的手往前滑了滑:“這是影壁後邊的位置,得一眼叫人瞧出好來,也是重要的拍照留念處之一,您可以選大而美的作品。”

“最重要的是這裏。”燕睿說,“渠老聯系我們之後,我們做了及時的調整。通俗地講,我們這個展是多核心新銳展,未來您放在這裏的作品要新、銳、壓得住陣。書法上您比我們專業,您應該明白,就是那些詞,奪目、抓眼球,且有風格。”

進行到這裏,該介紹的已經全部走了一遍。

許衍合上計劃書,沉思了一會兒,喝完已經轉涼的可可,心裏大概有了數。他仍和剛見面時一樣,同燕睿握了握手:“辛苦你了,明天還是這裏?幾點?”

“八點之後都成,再早我起不來。”

盡顯專業的年輕女孩突然流露出一些稚氣,許衍點點頭:“明白了,明天八點過,我按時到。”

“好嘞,也謝謝您。”

燕睿的住處顯然就在辦公室,許衍沒再留,出了門就開始搜這附近的酒店。搜到一半,感覺找住處不是最要緊的事兒,他給談羽打了個電話。

談羽接他的電話向來溫柔,輕而挑地“嗯”一下,尾音向上揚,特別勾人。

北京這幾天氣候又不大好,幹而冷,許衍往手上呵了口氣:“在做什麽?”

“等你的電話。”談羽的聲音很低,背景非常安靜,“我們終于又到一個時區了,真浪漫。”

“我覺得我們在一張床上才叫浪漫。”許衍笑彎了眼,顧不上冷,怕風聲太大,一手護在麥克風旁邊,“我估計有得忙,展前怕是擠不出時間,要不你提前過來幾天,特別想見你。”

談羽沒和許衍提起自己眼睛的問題,他從來只對許衍說“好”,這是第一次沒什麽底氣。

那邊氣溫很低,即使許衍在興頭上,說了幾分鐘還是連聲音都直了,挂電話時還像小孩一樣要有聲音的親親。

談羽自然給了,也收獲了一個響亮的、凍出鼻涕泡的親親。最近他的一顆心皺皺巴巴,怎樣都找不回過去心安理得的服帖,聽見許衍親完吸溜鼻涕,他才突然被熨平了心。

再怎麽樣,許老師會心疼我的,他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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