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巡回展的最後一站在上海。

從拿到時間表的那一刻,談羽就默認這裏将是慶祝活動的起點。

他神神秘秘策劃了好一段時間,許衍百般打聽,愣是一點靠譜的消息都沒探出來,他只得安安心心做自己手頭的工作,強迫自己假裝不知道。

上次參展,許媛正到了高三的關鍵時候,許衍壓根就沒向舅舅家提起。反倒是許翰在報紙上看見消息,打來電話道了恭喜。

這次在上海閉展,許媛高考前就說她要來,考完消沉了幾天,收拾了心情和行李真的投奔過來。

她沒想好自己将來要從事的工作,但羨慕一位做舞臺的博主很久,只當是次近距離接觸想象中工作的機會。

她來得也巧,正是開幕前最繁忙的階段,燕睿毫不客氣地把她當成了免費勞工。她也不在乎,只要有吃有住就行,跟着活力四射地跑了好多天。

到了半夜閑下來,她還會到許衍的房間打會兒鬥地主,逼得正閉關憋字的許衍活生生冒了兩顆痘。

這天又是個半夜,從來都是先敲門再進來的許媛直接刷了卡沖進來,舉着手機臉蛋紅紅:“他說要來!”

“誰啊?”許衍正低頭削筆,這段時間太用功,他打算把磨禿的一支大楷毛筆改小再利用。

“他啊!就他。”

“伏地魔啊?”許衍大約猜到是妹妹暗戀的男孩,卻裝糊塗,“麻瓜世界應該可以提他吧。”

“許衍!”

少女生氣了,許衍趕趕緊把小刀和筆杆放下,清清嗓子:“那個男孩兒?”

“嗯,我說我來給你幫忙,他就說正好高考完沒事兒,也想來上海玩幾天,問我能不能招待他。”許媛焦躁地滿地亂轉,“我倒是答應他了,可是我不敢,我怕萬一尴尬怎麽辦?要是我打嗝放屁影響形象怎麽辦?煩死了,出了學校我都不會和他打交道了!”

“我以為你都不喜歡他了。”許衍又慢悠悠地削起了毛,“也沒聽你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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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一個人還要天天挂在嘴上嗎?拿心喜歡,又不是用嘴。”

拿嘴當然也可以喜歡啊,許衍默默地在心裏開了個黃腔,正色道:“和他吃吃上海小吃,轉轉漂亮地方,踩踩馬路,溜溜食,不也挺好。”

“太平淡了吧,我想做個特別的人。”

許衍問:“特別?你覺得什麽是特別?”

“我追的一個博主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就很有意思,去那種很瘋狂的日料小館,去不知名的小島,還有開車追夕陽,這不就是特別嘛!”

“不也是踩馬路、吃美食嗎?不是做的事有多特別,而是這件事是和這個人一起經歷的,因為這個人,所以特別。”

許媛托着床沿眨巴眨巴眼,有些氣餒,垂下頭:“我也不像是他的特別的人。”

“就做你自己吧。”許衍走過去,蹲下摸了摸她失魂落魄的腦袋,“和喜歡的男孩兒一起玩,多喜慶的事兒,想太多你都忘記剛看見消息時多開心了吧?”

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許媛依然扁着嘴,眼睛卻笑了,切到聊天框給許衍看他們的對話。她兩只手恨不得一起比劃,一路把聊天記錄翻到高考那天,看了半天,猛地轉頭問:“我天,他剛考完就兩三分鐘給我發消息,我是不是想多了?”

她的大額頭差點兒磕上許衍腦門兒,吓得他趕緊後退一尺:“我猜你沒想多……吧。”

“那我有信心了,我決定——”

等了半天沒等到剩下那半截話,許衍問:“決定什麽?”

許媛一秒洩氣:“去迪士尼吧……全世界小孩都喜歡,我要是不是特別的人,起碼迪士尼特別吧!”

敢情繞了半天還在特別這兒,許衍點了下她的額頭,重回案頭去修自己的壞毛筆。

許媛情緒來得快,走得慢,但不會有多的影響。她一個人不知想什麽,過會兒湊到許衍這邊看熱鬧:“那個哥哥和他女朋友怎麽樣了?”

許衍停下手裏的活兒,語氣平平地說:“分了。”

“啊?我以為他們……他們會再堅持堅持呢!”許媛又有點小難過了,“闫哥兒不是很喜歡姐姐嗎?就因為不生小孩嗎?你們男的是不是都想要小孩?”

“我清清白白一個同性戀,你別瞎說。”

“現在好像就是這樣……”許媛惆悵地說,“時代進步太快,跟得上的人多,跟不上的人也多。說不上誰好誰壞,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理由,到最後也都不算好。”

“哥哥,你和談哥也這樣嗎?有這種不得不的矛盾嗎?”

說到正事就不叫嫂子了,今天這毛筆算是修不了了。許衍嘆了口氣,到旁邊小桌拆了條奶茶:“我和他都是……完成時态的人,該有的摩擦早幾年就和之前的人磨合過了,沒遇上什麽……”

他停了停,點頭說:“要說有什麽矛盾,就是凡事為對方考慮,自己總會先退一步。”

許媛是個假想理論大師,這會兒也聽不懂了,她問:“退讓不好嗎?”

“他前段時間眼睛出了點小問題,因為我在準備參展,所以沒告訴我。他真的有本事瞞過我,最後摔了一跤,額頭撞開一道口子,他的朋友才聯系了我。你覺得退讓是好事兒嗎?”

“他不想讓你多操心,而且他也很大的人了……”

“媛媛,愛從來不是一個體面的詞,愛只能讓你想去做一個完美的人,而不是因為愛而完美。”許衍把奶茶推到妹妹旁邊,“他退,我就要進。若是有一步沒有配合好,我們就差了一步;兩步三步,離得太遠,就只剩下以為是愛的破銅爛鐵了。”

許媛還停留在該不該和心動男孩一起去迪士尼的階段,這段話對她來說信息量有些大,她思考了一會兒,大腦幹脆過載了:“聽不明白,難道重要的不是愛嗎?”

“我們家的小囡囡啊。”許衍微笑着嘆了口氣,“愛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靠愛要是能行得通……”

他明智地停下了這個過于負面的話題,有些生硬地說:“我覺得迪士尼挺好的,哥哥給你贊助。”

那晚許媛回房間後,許衍給自己開了瓶酒。

有時候情緒上頭是一件很無奈的事,并非突然的感悟或者長久的思緒,只在當下,不合适的人、不合适的時機,偏巧讓思想滑過此處,然後就亂了。

在談羽的事兒上,他有遺憾,慚愧于自己的遲鈍,卻又因談羽的隐瞞有怒氣。人太複雜,承認自己的錯誤時慷慨,可認錯後卻也不甘心,總是貪婪地想叫對方也伏下頭。

說到最後,還是遺憾,不去想在下次做得更好,只想回到過去再彌補一次。

一瓶啤酒實在沒什麽多的感悟,些微的酒精上頭,也只能達到延緩睡意的作用。

許衍重新回到了桌旁,對着宣紙發起了愣。

上海站的主題宏大,叫“生命”。

他想了很多天,什麽是生命,如何用一支毛筆表達生命。很多年前,他看過一個講述海洋生物的紀錄片,在過于空曠的海底,任何生命都被襯托得異常渺小。

可生命絕不能用單一的渺小來概括。是渺小,但放在獨立的個體身上,就是全部,就是來這世上走一遭的獨一份的宏大。

太難了,許衍想給巡回展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眼下卻連這個句號都寫不出。

第二天燕睿來送早餐,看見他眼下的兩個黑袋吓了一跳:“一晚沒睡?”

“睡了,沒睡着,總是醒。”許衍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枯槁了,捏出支煙問燕睿,“能抽嗎?”

“那給我也來一根。”

兩人站在窗邊吐煙,動作出奇地一致,都叉着腰,頗落魄。

一支煙的功夫,燕睿連嘆了好幾口氣,末了煩得直接把煙碾滅:“男的都不是好東西。”

“咳咳……”許衍問她,“怎麽了?”

“你覺得我漂亮嗎?”

許衍又想拿出“我清清白白一個同性戀”的句式,他往後退了點兒,看燕睿最近染黑的頭發,誠懇地點了點頭:“還成,不賴。”

“我是想聽你誇我嗎?”燕睿不滿意,從早餐堆裏掏出個包子啃起來,“你別管了,我自己能應付。”

“你也沒說到底是什麽事兒。”

過了兩天,許衍正和也來湊熱鬧的闫學柯對杯閑聊,燕睿發來了一個地址,好像連多的打字時間都沒有,隔了幾秒,她敲了個帶感嘆號的“1”,再沒了動靜。

“什麽意思?”許衍已經喝了不少,腦袋發茫,起身找了半天外套,“你給咱叫個車。”

闫學柯喝的可樂,點開地址看了眼,把他推坐在椅子上:“我去吧,就上次那女孩兒是嗎?”

一時着急,許衍嗓子都啞了:“對,對!就是她,最近頭發剛染黑……不行,我跟你去,诶我手機呢?”

闫學柯對着許衍難得強勢了一把,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看我,對,看我,我去,你等着,明白嗎?”

“那我在樓下等你們。”

快到夏天,晝夜溫差大,時不時還會來場雨,太陽積攢起的溫度總被輕易地驅走。

闫學柯多穿了件外套,一出門還是打了個激靈,他向坐在酒店大堂的許衍擺了下手,扭頭給司機道了聲好:“師傅,麻煩快點兒。”

那地方是個夜店,闫學柯去的路上在微博搜了一下,看見的照片都有些過。還好沒讓許衍跟着,就他那狀态,跟掉狼窩裏沒什麽區別。

他又催了一下師傅,好歹在零點前趕到了。

既然已經到地方,闫學柯沒再等,直接給燕睿打了個電話,維持着通話的姿态推開了包間的門。門內的人不少,男男女女,女的基本都在男的膝頭、懷裏縮着,他掃了眼,挂了電話,低着頭直接坐在了燕睿旁邊:“什麽事兒?”

沒想到是他,燕睿臉上的笑沒變,特親熱地摟着他:“男朋友來了,得跟着他走。”

闫學柯看見她舌尖上挑着個小梗,估計是櫻桃梗還是什麽,沒想到這年月還有人玩這種把戲。他往四周看了看,按着燕睿的肩膀,嘴動了一下,是小聲說的“抱歉”。

燕睿還沒反應過來,舌尖挂着的櫻桃梗就不見了。等她又一個沒反應過來,剛還和自己挨着的唇瓣一開,闫學柯舌尖已經挑了一個打了結的櫻桃梗。

出了門,燕睿直接在街頭爆笑出聲:“你怎麽做到的!哇! 是和我接吻的時候就開始打結了嗎?”

闫學柯挑了下眉:“你管那叫接吻?”

“你和許老師說的不一樣,他說你是朋友圈小可愛。”燕睿倒着走看他,“真想雇你來陪我應酬,你會玩的花樣肯定比他們多多了!還能假扮我男朋友。”

闫學柯低頭笑,給許衍發了個視頻請求,接通之後對着燕睿:“來,給你許老師報平安。”

“許老師!您的朋友太厲害了!”燕睿往前湊了幾步,“您別擔心,早點休息。”

許衍覺得自己像是這兩位小可愛的老父親,他甚至對着攝像頭微笑擺手道了再見。還好酒店大堂只剩下值班的兩個工作人員,沒多的人注意到他的傻動作。

一環套一環,他坐得太久,起身時背也跟個人形象挂鈎,有些不舒服,他站電梯裏還擰着看了半天。

這方面談羽就要比他強很多,談總作為一個二代企業家,之前的日常工作非常繁重,還總要緊急出差,活生生鍛成了銅皮鐵骨。

前段時間眼睛不好,最近剛恢複得差不多,就又開始了每日的健身房報到。

許衍自己過得日夜颠倒,同談羽聯系總是格外注意時間。

下午兩點是談羽的西語課,晚上六點就要去健身房,要說幾句情人間的甜言蜜語只能在早上或者深夜。偶爾時間趕得巧,正好能碰上晨跑回來的談羽,說話間還帶着喘,聽起來很性感,也很近。

——作用強勁,能叫人做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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