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孟亦言語輕貓淡寫,童衡聽在耳中,心中倏而鈍痛,腳下步伐卻停滞了一瞬。
他的先生。
他再不敢多問先生一句關于那事的問題,生怕他想起那被磋磨的年歲,心中不愉。
他早就知道先生必定曾經遭受過什麽磋磨,才成了如今這般體質虛弱的樣子。但是他無論如何都猜不出,先生經歷的,竟然是如此之事。
先生本該是那般風光霁月、驚才絕豔的人物,那是他願用一切來将之捧在手心裏,奉在心尖上的人。
就是這樣的先生,居然曾被那些所謂的親近之人如此對待。
那一刻,童衡心中滿是将那幾個人挫骨揚灰,抽骨剝皮,再将他們的生魂活活煉燒,屍體四分五裂的想法。
童衡眼底升起一絲暗沉之意,心中前所未有地狠厲升起的同時,心底亦升起一股無力之感。
如他這般的廢物,似乎除了能為先生準備一日三餐,在他倏而沉眠時避免他摔倒,竟是再沒有了任何用處。他天資奇差、靈根斑駁,目前沒有為先生報仇的能力,縱有為先生出生入死之心,修為卻低到連普通低階修士都打不過,更遑論那些一只手指便能将他捏的粉碎,魂飛魄散的大能。
無能為力大抵就是如此感受。
童衡篤定:“先生,有朝一日,童衡也要帶先生禦風而行,踏淩霄,摘星辰,俯瞰天下。”
孟亦不言,步伐輕緩,眉眼清遠,似乎聽在了耳中,又似乎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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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靈芮治病,尚需四日。
接連三日,都是宿歌奉薇羅仙子命令前來接送。
孟亦為将宿歌看在眼中,宿歌又孤高冷傲,兩人來往于丹岩峰和九曲峰的過程中,并不言語交流,全程彼此沉默。而且,除了第一次來接孟亦之時,宿歌後面來的時候便再也沒進入過九曲峰內,只伫立于九曲峰山腳下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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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靈芮治病的最後一日,宿歌依舊如前幾日一般等候在了九曲峰下。
童衡将孟亦送到山腳下,再度目送宿歌将自己的先生帶走,望着碧霄青空站在原地良久。
禦風而行,不過幾息時間,便抵達了丹岩峰,孟亦輕車熟路來到靈芮昏睡的屋中,放血為她解毒。
宿歌守在門外。
孟亦進入房間後不久,薇羅仙子飄然而至。
宿歌拱手:“師尊。”
薇羅仙子若遺世之人,動作嬌媚撚了撚自己耳邊垂落青絲,看向宿歌:“徒兒。”
縱使宿歌生性冷漠,對教養自己的師尊也比對旁的人來的禮貌親近些:“師尊來此何事?”
“今日該是解毒的最後一日了,”薇羅仙子緩緩道,“靈芮也該痊愈,其他三位長老各自有事無暇顧及,我自然需來看一看,畢竟是宗主愛徒,我等都不希望她在宗主閉關其間出了事。”
宿歌對薇羅仙子十分尊敬:“師尊所言極是。”
那邊薇羅仙子又問道:“徒兒,這幾日可有何感覺?”
宿歌心中不解,面上依舊平淡:“何感覺?”
薇羅仙子輕聲道:“自然是我命你接送孟亦,往來于九曲峰和丹岩峰之事。”
宿歌實言:“宿歌不知師尊話中含義。”
薇羅仙子嘆了口氣,轉而問道:“徒兒,你實話告訴為師,你當真心悅那叫應霜平的晚輩?”
“師尊何出此言。”
薇羅仙子斟酌道:“你可知,孟亦曾經仰慕于你。”
宿歌眸底閃過幾絲微光,須臾便倏而不見,化為平靜漠然:“徒兒知曉。”
不知為何,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宿歌腦海中再度浮現孟亦曾經熱忱欽慕的眼光與如今淡漠疏遠的雙眸,孟亦這兩種截然不同又一樣好看的神情交替出現在自己眼前,令宿歌心中劃過一絲不可知的輕顫。
薇羅仙子變幻出蠶絲羅扇,纖手執着輕輕扇了扇:“為師大抵知曉五十年前發生之事,也知曉孟亦曾經待你是真。正因如此,我這幾日才會令你接送于他,徒兒,為師不清楚你對那應霜平的好感到了什麽地步,但是你若是想尋一位道侶共度一生,為師更看好孟亦。”
宿歌聞言,心底微動。
薇羅仙子又道:“孟亦丹田中元嬰缺失,靈根卻未毀,這修真界天材地寶無數,未嘗沒有能重鑄丹田元嬰的神藥。若你有此意,為師自然幫你尋來,為他修補身子。須知,修仙此路危機四伏困難重重,你若是真想尋個相伴畢生的道侶,在為師看來,無論是于天資還是于品性,更甚至于從姿容樣貌而言,孟亦此人都要比應霜平好了不止千倍萬倍。”
宿歌不語,他為人情感寡淡,對應霜平的觀感不過平平,與路人無疑。
當年只不過看應霜平整日裏都乖巧聽話地跟在孟亦屁股後頭,總是趕也趕不走,後來不知為何她他突然開始追逐自己,又要跟在自己身後。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宿歌任由其突然對自己的追逐,順其自然地放縱他跟在自己身邊,不驅趕,卻并不放在心上。
如此一來,便使得宗門上下許多弟子都開始傳說他對應霜平另眼相看。
至于五十年前宿歌為何要對孟亦那般做為,不過是他欠了那玄溫宗主一份人情,玄溫要以此事為抵,他便可有可無地幫那人一齊擒住了孟亦。
思緒回轉,宿歌頭腦清醒道:“師尊不必費心,弟子沒有尋找道侶的想法。在弟子看來,修真之路困難重重,道侶不過是累贅罷了,更何況應霜平這等資質低下之人。”
“你這貶低應霜平的話,在為師面前說說也就算了,莫讓要宗主聽了去,他最是喜愛他這名關門弟子,連相伴數百年的孟亦都……總之,你若是想要尋找道侶,”薇羅仙子頓了頓,這才繼續道,“為師看好孟亦。你或許不知,此前孟亦對你,确實是真心相待。”
對于薇羅仙子一番話,宿歌并未放在心上。
恰在此時,靈芮房間的門打開,孟亦神情淡漠,面色蒼白走了出來:“好了,治療結束,靈芮不日便将清醒。”
薇羅仙子聞言,問道:“我們可否進去一看。”
“自然,”孟亦不卑不亢,神情自若,“請随我來。”
說完,他便轉身兀自進入屋內。
看着他的背影,宿歌倏而想起剛剛薇羅仙子的話語,轉而他又想起孟亦如今冷清憊懶的神情,忽然憶起孟亦不止失了元嬰,也曾被……剜了心。
這世上是有重鑄丹田元嬰的神藥,可是,哪裏又有補心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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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靈芮尚在昏睡。
她唇上青白之色消失,面色也不再蒼白如紙,沉睡中眉頭舒展開來,看起來狀态良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宿歌總覺得孟亦看向靈芮的眼神中有不易察覺的些許柔意,那是五十年前孟亦眼中經常有的神色,卻是五十年後重遇他第一次在孟亦眼中看到。
孟亦對薇羅仙子道:“靈芮三日內便可清醒,之後多加休養便是。”
大抵是對孟亦十分看好惋惜的緣故,薇羅仙子态度親和:“辛苦你了。”
孟亦搖首:“靈芮畢竟曾是我師妹。”
一個“曾”字,便道出了他此刻本心,他早已不再當自己是宗主玄溫之徒。
交代完靈芮的事,孟亦朝着薇羅仙子微微拱手:“薇羅長老,孟某身子不好,今日便先行告退了。”
薇羅仙子搖搖羅扇,啪的一聲合上:“九曲峰離丹岩峰相去甚遠,讓宿歌送你一程罷。”
孟亦推拒:“不必勞煩,今日孟某要先去別處一趟,不直接回峰。”
宿歌聞言,漠聲道:“既然不必,那就算了。”
端的是冷傲漠然。
對于他的态度,孟亦不甚在意,他自若從容,将該有的禮數行完,便轉身離開了屋子。
薇羅仙子目送孟亦遠去的身影,扭頭看向宿歌,最後只能嘆息道:“為師只望你日後不要後悔。”
“弟子從不做讓自己的後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