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孟亦提前給流炎馬下了指令,命它循着自己的氣息而來,如今已然守在了丹岩峰下。
此時,流炎馬于山腳下靜候,見到孟亦,鼻中噴出一股氣,而後便朝他奔來。
孟亦站立在原地不動,等那流炎馬靠近自己,輕手捋了捋它的鬃毛,流炎馬立時曲起四肢,蹲下身,方便孟亦騎跨。
孟亦向來不緊不緩,即便是再尋常不過的小動作,由他做出來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律,他灑然翻身騎上馬,手持缰繩。流炎馬起身,愉悅似的啼叫一聲,便踏雲朝着山腳下奔馳,直朝着宗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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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滄桑變幻。
說起來,孟亦已有五十年不曾離開過九曲峰,更遑論是鴻衍宗。
他心中已經知曉,這許多年過去,綿延萬裏的鴻衍宗下那座修者往來的城鎮必然變化了許多。然而真等到親眼見着,才發現五十年時間,他已經快認不清自己常來的這座城鎮的本來面貌。
幸而寬闊的主街道未曾有什麽變化,才讓他得以循着記憶找到自己想找的那家丹藥鋪子。
丹藥鋪子中的侍者早換了人,看根骨,是個二十來歲煉氣七八階的修者,丹藥鋪子門口還有兩名築基期的散修把守。散修之中,不歸屬于宗門或是其他勢力,能修煉到築基期,都是或道心堅定,或有所奇遇之輩,皆算高階修士了。
那年輕侍者看見孟亦,先是被他姿容氣度驚豔良久,待到回過神來再觀其修為,才發現此人竟是個連引氣入體都未做到的普通人,心中覺得怪異之餘,也未曾看輕他,畢竟若是沒有修為還能生的如此絕豔,養成這般清貴氣度的人,必定來頭不小。
年輕侍者迎上來,微弓着腰拱手笑問道:“這位貴客,請問您來小店,是有何需求?”
孟亦看了眼四周,道:“何杜衡可在此處?”
那年輕侍者聞言,心底微驚,态度更加小心翼翼:“敢問貴客,尋我們掌櫃的有何事?”
聽聞何杜衡确實在此,孟亦放下心來,于腰間取下一塊玉佩遞給年輕侍者:“拿給何杜衡一看便知。”
年輕侍者聽出他與掌櫃的關系不淺,不敢有絲毫耽誤,拿着玉佩,叮囑其他人看着店,自己就步伐匆匆去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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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掩下的門簾背後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即門簾被撩開,一名身材健碩,人高馬大的修士滿面焦急走了出來。那高大修士有金丹初期的修為,在大型宗門以外的散修中,可以說不可多得,散修資質平平,資源有限,能突破築基就已經是幸事。
再者,金丹難結,真人稀少,金丹期的修士在小型宗門中已然是可以做長老的存在了,甚至有的小勢力中,修為最高者也不過金丹真人罷了。
足以見得這人修為不俗。
然而,那人高馬大的金丹真人見着店中清貴而立的孟亦,竟是看呆了去,雙眼逐漸泛紅,五大三粗的八尺英挺男兒此時卻像是要哭出來一般,躊躇着不敢上前。
孟亦擡眼看他:“五十年不見,你已成功跨入金丹期,不錯。”
言語冷清中帶着一絲熟稔之氣。
何杜衡聞言,這才反應過來,揮手令侍者關了丹藥鋪子的門,暫停營業,又遣散了其他人,這才對着孟亦拱手恭敬道:“主人。”
孟亦搖頭:“九曲峰已逝,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你大可不必如此叫我。”
何杜衡拱手,神情執着:“主人。”
“罷了,”孟亦不與他多争論,而是淡聲道,“我這次來尋你,是找你來拿我數十年前放在這裏的錦盒。”
何杜衡聞言,立時引着孟亦走到後院,進入一道機關暗道之中。
他一直将錦盒好好存着,只等着有朝一日主人歸來,此時他終于等來了孟亦。
何杜衡将錦盒小心拿給了孟亦:“主人,錦盒在這兒,杜衡這五十年一直在等您來找我,他們說您……杜衡不信,幸好等到了。”
他說着,語氣中竟有劫後餘生般的喜悅。
猶記當年,風光無鑄的鴻衍宗大師兄成了廢人一事,一夜間傳遍了東陸,但是不過幾日,消息便被誰無形中壓了下來,自那以後,世間就再也沒聽到過那曾經天縱奇才的消息。
鴻衍宗每一座峰頭都有自己的勢力,孟亦也不知不覺擁有了大批的擁護追随者,這何杜衡便是其中之一。何杜衡頗有經商才能,又有鑒寶的天賦,于是便開起了丹藥鋪子,後來發展成為了一股不小的勢力,什麽奇珍異寶都收售買賣,已然積蓄了不小的財力。
孟亦傳出那傳聞後,一無聲息就是五十載,許多勢力都曾蠢蠢欲動,想來挖何杜衡這名人才。然而無論那些人是拿珍寶誘惑還是以權勢威逼利誘,何杜衡都不曾妥協。
如今,他終于等來了他的主人。
盡管他與當年的強者判若兩人,卻依然驚豔好看,風姿綽約。
孟亦聽何杜衡說他一直在等着自己,面上并未變換情緒,只淡聲道:“你我仆從契約已經結束,難為你一直幫我留着這個錦盒,從今往後,你可另尋好路,莫荒廢了年歲。”
何杜衡情急:“跟從主人,怎麽能叫荒廢了年歲。”
孟亦剛剛放了血,此時身體正弱,忽然覺着暈眩,身形晃了晃。
何杜衡見狀大驚:“主人,您怎麽了?”
孟亦輕按手間穴位,搖搖頭:“我該回去了。”
何杜衡聞言不敢多留他,想要送他一程,卻被斷然拒絕。知道主人說一不二的性格,何杜衡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将孟亦送出了丹藥鋪子,目送他遠去。
街道兩旁熱鬧至極,鑼鼓喧嚣,何杜衡看着孟亦牽着流炎馬遠去的清瘦身影,言語堅定揚聲道:“杜衡一直在這裏等着主人,等着主人用得上杜衡的時候。”
孟亦腳下一頓,背對他低嘆一聲:“又是何必。”
何杜衡道:“主人用不上杜衡之時,便是杜衡身死之時。”
孟亦不語,牽着馬離去。
何杜衡伫立在原地,始終堅定看着他潇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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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經常會有修真人士架着龐大馬車,騎着巨大靈獸來往的緣故,城鎮上的街道都極為寬敞,兩旁房屋鱗次栉比,其間事物繁多,令人眼花缭亂。
修真界的修士再如何一心問道,在這樣經商販賣的街道上行走,也有了一絲人氣兒。
面對如此場景,孟亦卻目不斜視,眉眼清冷懶然,仿佛身側萬物皆為過眼雲煙。
又走了幾步,他翻身騎上了流炎馬,往鴻衍宗趕去。
正走着,卻見前方十字街口處,一隊人馬穿街而過。那隊人馬看樣子去赴約何人的邀請,為了不落陣仗,一行人騎了一隊銀龍狼。銀龍狼身形龐大,頭與身狠厲矯健似狼,爪與尾尖利覆鱗似龍,通身銀白,可長出一對十丈長的翅膀,禦風而行。
銀龍狼是淩霜劍宗收服圈養的靈獸。
傳說上古時期銀龍狼身上有一點真龍血,因此,一般銀龍狼大多為五級靈獸,狼王可達七級,若是有幸返祖,得到那一絲真龍血液傳承,可成為八級靈獸,那是相當于化神期的強大靈獸。
碰巧,這一代中,淩霜劍宗還真養出了一只返祖銀龍狼王。
隊伍最前方,騎着八級銀龍狼王的人正是淩霜劍宗少宗主,柳釋。
柳釋本是奉父之命,前來鴻衍宗為散源大能賀壽。
因為對當年那事心中有愧的緣故,他早斷了和應霜平的聯系,已經有五十年不曾踏足鴻衍宗,只每年都托人往九曲峰送去大量天材地寶。如今,父有命,他不得不從,再加上心中有所牽挂,便再度踏足鴻衍宗地段。行至鴻衍宗宗門之下,他命衆銀龍狼收起了羽翼,按照規矩行至鴻衍宗山門前的廣場上,與接應的人相會,再随其飛至宴客峰。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在此處與多年不見的好友孟亦打了個照面。
孟亦神色平靜與他對視,而後淡然移開目光,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駕着流炎馬兀自繼續朝前走去。
柳釋微瞠雙目:“柏……函?柏函,稍等!”
言罷,柳釋立刻翻身下了坐騎,幾步踏風急欲追上孟亦。
孟亦對柳釋的呼喚恍若未聞,騎着流炎馬悠然前行,直到柳釋縱身攔在了流炎馬之前。
流炎馬僅是低階靈獸,而柳釋已然是化神期修士,其威壓使得流炎馬顫抖着前肢着地,瑟瑟發抖地跪在了地上,不能再往前行走哪怕一步。
這時,孟亦才将清冷目光移向柳釋,淡聲漠然道:“讓開,你驚着我的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