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鴻衍宗中每座峰頭風景之各異,境況之不同, 全因峰頭主人性格與喜好決定。

譬如九曲峰上, 總是草木茂盛, 清幽寧靜, 拂來的風都是悠然惬意;而丹岩峰則威嚴壯闊,高聳入雲,單單是站在山腳下, 便能感到一陣威壓。

與之相對,蒼殿則屹立在一片較為荒蕪的峰頭之上。說是荒蕪其實并不确切, 只是草木稀少了些, 靠近山頂的位置,甚至有積雪籠罩,長年不消融。峰上溫度也比其他峰頭要低得多, 偶爾揚起微風,亦夾雜着寒冬的氣息。

蒼殿內有些微涼的溫度令畏寒的孟亦睡的并不安穩, 然而即便難受, 甚至于睡夢中不自覺皺起了眉頭,他卻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宿歌本是癡癡凝視着孟亦, 片刻後發覺他似乎并不好受,有些慌了神。

他伸手輕觸孟亦額頭, 觸手是陣陣寒意, 凉至骨髓。

宿歌心下疼惜,輕聲問道:“柏函,是覺得冷嗎?”

孟亦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宿歌焦急, 轉身去尋找可以取暖的法器,最終找到幾顆炎陵珠,将其放置在了房間的不同角落。

炎陵珠散發着淡淡的紅光,漸漸地,暖熱的感知蔓延至房間各處,驅散了原本的陰寒。

宿歌看向床榻,孟亦的眉頭舒展開來,姣好的面容上是安恬睡意。

凝視他的酣甜睡顏,宿歌終于放下心來。

孟亦這次的困倦乏累之感持續了許久,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天光大亮。

而宿歌就這麽在孟亦熟睡的床榻前,不施加任何法力地跪了一日一夜,也看了一日一夜。

四周空氣暖熱溫和,孟亦側身向外,于睡夢中悠悠醒來,朦胧視線漸漸清晰。待到他徹底清醒,便看見宿歌跪在自己睡着的床榻一側,正呆愣愣地凝視着自己,全然沒有了平日了冷漠拒人千裏的神情。

孟亦平靜與他對視,從床上坐起了身。

三千青絲順着孟亦的動作滑落,零落披散于肩頭,展開圓潤的弧度,使得他原本清冷的氣質被弱化,與他蒼白姣好的面容相襯,頗有幾分扶風弱柳的病美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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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亦看了看房間四周,知曉自己不是在九曲峰地界。

他無視一旁凝視自己的宿歌,低頭往床榻一側尋找自己的靴襪。

昨天宿歌将他放在床榻,蓋上錦被之時,便幫他脫了靴襪,此時它們就被放置在床邊。找到靴襪後,孟亦從錦被中将腳探了出來,欲穿上鞋襪,好離開這裏。

一直注視着他動作的宿歌見狀,立刻伸手想要執起孟亦玉白腳掌,欲為他穿起鞋襪。

孟亦眉眼淡薄,神情冷清,躲開來。

即便屋內有了炎陵珠,孟亦赤着足停在空中,腳掌隐隐也有了涼意,寒意令他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微微透着粉色的腳尖。宿歌見着,手鬼使神差地觸碰到了孟亦腳尖,眼底隐含癡迷,似乎想要将其握至身前,用鼻息去嗅孟亦散發着淡淡清冷香氣的一雙足。

孟亦皺眉,收回了腳。

宿歌道:“柏函,我幫你穿靴。”

“不必。”

孟亦說話時,原本清冷透澈的嗓音中夾雜着昏睡過久的啞然,有莫名誘人的質感,令聽見的人無端陶醉。

孟亦身體虛弱,若是宿歌強行要幫他穿戴,他自然不是宿歌的對手。然而宿歌因為擔憂他的身體,也怕他會厭惡自己,話都不曾說重了去,那裏又敢做什麽其他動作。只是他看孟亦腳尖淺淡的粉色快要蔓延至玉白腳背,想要将他的腳尖捧在手心、為他穿戴的想法便更加劇烈。

然而,就在他将要捉住孟亦腳尖的時候,孟亦将右足垂在了床邊,左足則輕輕一點,赤腳踩在了宿歌右肩上。

宿歌本就是跪着的姿态,此時,孟亦玉白腳掌帶着清冷的氣息踩在了自己右肩頭。

這本是羞辱一般的動作,然而孟亦足部微涼圓潤的觸感透過極薄的蠶絲外衫傳至宿歌肌膚,卻只讓他覺得渾身經脈乃至大腦都被那種奇異的感知填滿,令他的心頭微震,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孟亦坐在床榻邊緣,一只腳踩在跪在床邊的宿歌的肩頭,神情淡薄,居高臨下,再度淡聲開口:“我說,不必。”

宿歌看的入了神。

他開始奢望了。

若是,若是那時自己沒有聽從玄溫的話,做了不一樣的選擇與決定。那麽,如今孟亦腳踩在自己肩頭,好看的眸子看向自己時的神情,或許大不一樣,想必是溫朗和煦中帶着情緒淺淡的矜持,眉眼彎彎,如黛如畫。

光是想着,心底便泛起了暖熱之意。

趁着宿歌失神之際,孟亦彎身穿好了鞋襪,起身朝外走去。

宿歌見狀,立刻上前,攔住了他,問道:“柏函要去哪裏?”

孟亦目視前方,神情慵然:“回去。”

“回去?”宿歌盡量放柔了聲音,“留在蒼殿內吧,我和師尊已經遣下面的人去打聽重塑元嬰的丹藥了,相信不久就能有消息,屆時……”

“屆時,你為我重塑元嬰,我對你感恩戴德?”孟亦打斷他的話,擡眼看他,“宿歌,你活了數百年,許多事情,卻仍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麽?

宿歌知道,孟亦說他想不明白,不僅僅是字面意思。他是在說自己,時至今日,還是喜歡自欺欺人。

曾經的他欺騙自己對孟亦無意,如今的他欺騙自己,只要他将孟亦身子治好,孟亦便還會如以前那般待他。

明知道以孟亦的性格,愛憎分明,傾慕時全心全意,失望則斷得幹幹淨淨,不會留一丁點的念想。他這般的人物,從前便是風光霁月,朗潤浩然,如今變的是淡薄的性子,可那一身的傲骨和果斷卻從未改變。

因此,無論自己做了什麽,他的眼中都不會再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宿歌眼中微動,嗫嚅片刻,道:“至少,至少讓我為你做些什麽。”

孟亦聞言,仍舊是那句:“不必。”

孟亦擡腳又要往外走去。

這時,薇羅仙子來信,命宿歌過去一趟。

宿歌簡短看過了傳信,以為是與重塑元嬰之藥相關的東西,面上立時帶着喜悅之情,他凝視孟亦,卻不敢碰他,怕惹他厭煩,只道:“師尊傳信于我,或許是有重塑元嬰丹藥的消息,我這就過去。柏函,你且在蒼殿中等着,我去去馬上就回。”

說着,他也知道孟亦不可能在蒼殿等着,便揮手打出一件法器,籠罩住了蒼殿極其之外庭院的一方天地。

孟亦擡頭看向天際,隐隐有靈力波動于其間。

自己這是被囚困起來了。

宿歌又叮囑了幾番,孟亦全然沒有聽進去。他只好挑了幾名仆從跟在孟亦左右,令他們護好了他。

而後才飛身離去。

孟亦将手放在自己丹田,那裏隐隐傳來比之前更加深厚的靈力。

也罷,他早晚可以自行離去。

——————

九曲峰上,童衡渾身顫抖,青筋暴起,幾乎不能控制體內靈力的游走。

大白鵝去了丹岩峰後又歸來。

盡管九曲峰上的禁制已經破碎,但那丹岩峰上的仙器打造的屏障卻是十分牢固,滴水不漏。想要進入,還是要等那玄溫老賊出關方可。

不過既然九曲峰禁制已破,就說明那老賊當時道心激蕩、靈力失控,不是遇到瓶頸,就是快要突破。

這麽想來,離他出關的日子想必不遠了。

大白鵝思考之際,方進入九曲峰地界,便感受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在狂亂地吸收着四周的靈力。它憶起孟亦,只道不好,以為是他出了事,立刻飛身朝山上跑去,其速度之快,絲毫不像一只富态豐滿的鵝。

來到九曲峰上,果然感知不到孟亦的存在。

而那曾經日日跟在孟亦左右,悉心照料的仆從似乎變異了一般,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經脈暴起,仿佛刻畫着奇異的紋路。圍繞于那仆從四周的靈力,正以他為中心,狂亂放肆地湧進了他的體內,如旋渦一般的靈力氣場幾乎肉眼可見。

“先生,先生……”

大白鵝站在童衡身前較遠處,依舊能聽到他口中執念一般的喃喃自語。

——————

薇羅仙子将宿歌叫過去,的确是知曉了一些有關于重塑元嬰丹藥的消息。

然而散源大能壽辰在即,宿歌作為如今的宗門大師兄,若果不在各個重要的場合露面,實在說不過去。只是宿歌這副模樣,顯然是除了孟亦,其他全不放在眼中,于是薇羅仙子只道,他先将該做的事情做了,自己自會将消息告知與他。

反正她已經遣人去看了那消息傳來之處,那丹藥跑不了。

于是一日忙碌過去,薇羅仙子将消息告知了宿歌,說完,她道:“你先不要急着邀功,等尋到了丹藥,再去九曲峰找孟亦,才為上策。”

薇羅仙子還以為孟亦醒來後,必然是回了自己的九曲峰,卻不想自己愛徒卻告訴自己,他将孟亦拘在了蒼殿內。

宿歌已然不清醒,薇羅仙子卻還明白的很,以孟亦的性格,拘着他,絕對是最不正确的做法。于是,她先将宿歌訓了一番,告知他心急無事于補,順其自然方得始終,然後便起身前往蒼殿,欲将孟亦放回去。

薇羅仙子為自己這不懂情愛的徒兒,也是操碎了心。

然而她卻未曾料到,蒼殿外的庭院中,孟亦竟是正坐在樹下,飲着茶水,神情自在悠然。

薇羅問過仆從,才知曉原來這一日,孟亦被宿歌拘着,活動範圍被限制在蒼殿的範圍之內,卻自始至終不急不躁。一日過去,吃的時候則吃,不喜的飯菜并不将就;睡的時候則睡,仿佛不過是來別人家平平常常做個客而已。

薇羅仙子心中怪異,一時間忘了自己是要将孟亦送回九曲峰,只搖着羅扇問道:“你怎如此看得開。”

孟亦聞言,第一次在薇羅面前輕笑出聲:“仙子的意思,是要我求你們嗎,求你們放了我,給我自由,你們拒絕,于是我斷水絕食,誓死不從?”

說着,他面上笑意越發柔軟,如山間積雪消融,暢意流淌,明澈通透:“做錯事的不是我,我沒有受罪的理由。”

不遠處,跟從師尊匆匆而來的宿歌聽着這句話,只覺心中絞痛,難以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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