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丹岩山脈的主峰之上,天際原本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卻忽然之間, 密布厚重黑雲。

一時間, 電光霹靂, 狂風呼嘯,轟響而震人發聩的雷鳴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天幕低垂昏暗, 整座威嚴高聳的峰頭都被烏雲籠罩起來,不時有粗細不一的紫色蜿蜒雷光閃爍其間, 令人望而生畏。

因為聲勢浩大, 少時,這裏的異常便被附近的人察覺。

那些內門弟子見狀先是駭然,面露不解, 随即便是滿臉震驚,一時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直到那壓山黑雲中降下一道粗壯的紫色雷電, 直把天空劈成兩半, 沖向了宗主所在主峰,而自己身上也發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壓, 那些內門弟子這才回過神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這明顯是突破歷劫之兆啊!

需知, 在主峰歷九天雷劫, 還能有如此聲勢,除了傳說中的一宗之主,再無他人。

較遠圖源峰上, 散源大能正着手準備明日壽宴之事,卻也立即感受到了忽然出現的天際威壓與空氣中漂浮着的絲絲雷電之意。

不多時,便有他座下親傳弟子急匆匆趕來,滿面焦急,似有要事傳告。

不待那弟子說些什麽,散源大能便問道:“天有異象,此為何事?”

那親傳弟子顯然是驚異過度,說起話來都有些結巴,急切道:“師尊,突……突破了!”

散源大能眉頭皺起,斥責道:“好生說話,什麽突破,如此大驚小怪?”

“丹岩峰……玄……玄宗主他,突破了!”

那散源大能聞言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便立刻站了起來,眼中駭然,詢問道:“突……破了?!”

“是!是!此時正厲雷劫!”

玄宗主是什麽修為境界?

渡劫後期,半步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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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半步飛升,但是到底不是飛升期,鴻衍宗宗門上下等這“半步”等了數百年,如今終于有了音訊……當下,散源大能再顧不得明日便是自己五千歲壽辰之際,命人去告知其他三大長老與十二大峰主,便飛身朝丹岩峰而去。

頃刻間,宗門上下以及那些八方來賀散源壽辰的賓客,幾乎便盡數知曉了鴻衍宗宗主正在歷劫,恐怕要成為傳說中的飛升期修者。

鴻衍宗內,無數道人影飛馳而過,朝着丹岩峰的方向禦風而去。

丹岩峰上,烏雲間開始降下一道道極粗的紫色電光,主峰已被生生劈開,方圓百裏草木皆化作灰燼,天地為之變色。

——————

且不說丹岩峰之事如何驚動,淩霜劍宗宗主柳坤卻全然不知,他此時正忙着尋找自己那失蹤的兒子。

思來想去,那逆子最有可能在的地方,便是孟亦所在之地。

因此,柳坤尋了人問清了孟亦所在,朝着與衆修者不同的方向奔去。

九曲峰,柳釋仍舊跪于此。

難為你了。

孟亦只輕描淡寫四個字,便教他頓時無地自容。

柳釋揚首看向孟亦,紅了眼眶。

自應霜平此人出現至今,不過兜兜轉轉八十餘載,卻颠覆了多少是非。即便如今柳釋已經知曉了事情的真相,即便他自己也不過是個甕中之人,是被人設局才落得如此下場,他卻不敢奢求孟亦原諒。

被人陷害也是他自己設防不夠,能力不足,才中了圈套。

雖憎恨下藥之人,然他對柏函造成的傷害卻也已經成了定局。

昔日舊友元嬰被掏是真,自己剜了他的心也是真,那日九曲殿內刀劍相向、阻攔退路的确确實實是他本人,無法狡辯。且無論成因是何,于柏函而言,那些痛徹心扉、絕望至極的時光無法抹去,心上的傷痕也不會消逝。那日他流的血,經受的苦楚與漠視,都烙印在彼此心中,至死亦不會休止。

他該是如何絕望,一夕之間,所有親近之人倒戈相向,拔劍逼迫。

還有這不聞不問的五十年,都是自己的過錯。

此時,柳釋又憶起自己曾經所想——柏函擁有不世之材,心性堅定,勇而無畏,且元嬰失了也有再補之法,必不會因為磋磨而折服,他日亦可重登仙途;而應霜平資質普通,一心向道,若是出了事,恐怕難以熬過。

呵。

見了鬼的心性堅定。

明明是自己下決心守護的人。他用了百十年時間,好不容易與他相知相交直至相惜相伴,彼此放下芥蒂,可以歡欣暢飲互訴衷腸,也可潇灑仗劍比肩而戰,卻如何在後來竟是舍得他受如此磨折。

可笑五十年來,他還一次次地以為自己沒有做錯什麽,以為只要為柏函養好身體,便可以一切如初。

做出這番事的自己,是被孟亦如何看待,柳釋已經不敢想象。

只看着如今眼前這人滿面冷然,情緒淺淡,再找不到當初溫朗和煦的恣意之态,且身體虛空,數百年修為毀于一旦,柳釋心中鈍痛,幾乎呼吸不得。

心疼。

撕心裂肺,鮮血淋漓。

柳釋昂首看着眼前之人,言語哽澀,卻還是斷斷續續地講述着他所遇之事。

講自己傾慕之人自始至終都是孟亦,講他與孟亦相知的數百年,一直将傾戀之心隐于心底,只敢與他以友相交……更講他忽然戀慕應霜平,不過是被人所害,食用了移情的丹藥,将滿腔熱忱轉移到了他身上,這才不能自已,做出那些混賬事來。

孟亦靜靜地聽着,卻不曾多說一句話。

最後,柳釋只能一遍遍道:“柏函,你信我。”

然而無論如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傷害是既定的事實,就如同柏函所說,難為了。

難為了……啊。

柳釋苦笑,俊毅面容上血汗交織,狼狽不堪。他跪在地上,孟亦自始至終站的如松挺直,俯視他,眼中風輕雲淡,無喜無悲。柳釋凝視孟亦,似乎想透過如今他清冷的雙眸看到如百年前一般的親近笑意,卻始終未果。

倏而,柳釋眼含寵溺地笑了起來。

“柏函,我将元嬰還你好不好。”

言罷,他沒有召喚自己的本命法器,只跪趴在地上,拿起不遠處的一節樹枝,不施加任何法力,突然用其狠狠捅向自己的腹部。

霎時間,鮮血四濺。

柳釋自切腹部的同時,童衡便上前一步,擋在了孟亦面前,免得那血穢污了先生。

淺翠青草上都覆上了豔色血跡,柳釋已然将自己的腹部剖開,傷口猙獰外翻,他雙手鮮血淋漓,出剜內裏元嬰。他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不看被自己掏出的元嬰一眼,只望着孟亦道:“柏函,你看,我将元嬰還你,好不好?”

說完,柳釋捧着鮮血淋漓的元嬰又朝前跪行兩步,卻見孟亦微微蹙眉,亦後退兩步,避開了他的接近。柳釋見他如此動作,神情惶然,恨不得将心掏出來給他看,好讓他相信自己是真心悔過,更讓他知曉自己心中之人究竟是誰。

想起心,柳釋倏而頓住。

“是啊,我還欠你一顆玲珑剔透的心,那,我将心也還你,可好?”

下一刻,殷紅血液再度濺起。

一顆仍在鼓動的心被柳釋自己生生用手掏了出來。

元嬰早已被仍在一邊,柳釋捧着心髒的雙手微微顫抖,他将那顆心遞到孟亦面前,道:“你看看,看看我有多愛你。”

孟亦半斂雙眸,再度後退了一步。

柏函沒有說話,柳釋卻深覺,他是在嫌自己髒。

是啊,是髒,自己從頭到腳由內而外,都髒透了,尤其是這顆心。思及此,柳釋瘋魔了一般笑了起來,他眼中模糊,胸前腹中各有猙獰傷口,湍湍向外留着滾燙血液。他全身的靈氣正如被抽離般漸漸消散,臉色蒼白,生命跡象漸弱,性命垂危。

下一刻,柳釋将手捧的心髒,狠狠扔在了地上。

他不要你,他不要你。

你還有何用處?

既然他不要了,那就丢掉好了。

柳釋用最後一絲力氣喚出靈劍,欲将其斬成兩段。

天際,柳坤匆忙而至,遠遠見此情景,心頭大駭,厲聲喊道:“逆子!”

随即一道銀光閃過,打掉了柳釋手中靈劍。

柳坤落地,将被柳釋自己剖出的元嬰和心髒護住,調動一股靈力輸進跪着的柳釋的經脈之間,待歸去後再閉關将其元嬰與心髒歸于原位。

做完這一切,柳坤将目光轉向将死都不忘看着孟亦的柳釋,哪裏還能猜不到此間緣由,一時間,他怒從心生,召喚出自己的本命法器,指向孟亦,對其子柳釋道:“好,好,好得很!今日,本座便将此人殺了,也好教你從此全然沒了念想,一心修道!”

說罷,便要揮刀朝着孟亦砍去。

童衡立時擋在孟亦身前,要以身護他受此一擊,肌膚上奇異紋路隐隐閃現。一旁的白鵝見狀,也偷偷張開了翅膀,準備暴露自己。

哪曾想柳釋已是如此落魄,躺倒在地,卻還有力氣喊道:“父親!若想傷他,便從兒子的屍體跨過去。”

柳坤怒極:“不過一個被鴻衍宗抛棄的廢物,竟值得你如此忤逆于我,今日,本座還非殺不可!”

正在此時,天際忽然降下一道威壓,四周的空氣似乎凝滞,沉悶至極,極高境界的威懾力令人心慌膽顫。柳坤身為一名大乘期的修者,竟是也被這等威壓震懾住,握刀的手不自覺顫抖,幾乎站不穩。

下一瞬,便見一道白色身影落在此處。

鴻衍宗宗主,玄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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