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孟亦知道此時自己面上應該顯露震驚的情緒,哪怕不是震驚, 也應該有些詫異才是, 然而他的的确确心如止水, 生不起半點漣漪。對于元嬰沒有被移花接木, 植入應霜平腹中,而是在玄溫手中這件事,他只有平淡如“原來如此”的感受。
冷靜到近乎非人的地步, 這種情感的缺失不知是單純由于沒了心,還是他本身因種種緣由失去了喜怒哀樂的能力。
玄溫似乎對他的淡然十分滿意, 他将手中捧着的元嬰拿近了些, 讓孟亦好生細細觀看。
“它早已突破了原本的境界。”
它?
玄溫這裏說的“它”,除了他手拿着的元嬰,孟亦再想不到其他的被指代者。
孟亦似聽未聽。
突破了原本的境界, 所以如何。
玄溫似乎沒有了想到得到孟亦的回答,只直接道:“再等候片刻, 等你的身體吸收了足夠的靈氣, 能夠承受不斷突破所帶來的對經脈的沖擊,這元嬰便可以重新移回你的丹田之中。”
“你拿我的元嬰做了什麽”這種話, 即便說了,玄溫也不會回答, 唯一能弄清楚他目的的方法, 只有等他自己将布下的網一點一點收回。
孟亦合上了眼,狀似小憩。
玄溫又道:“涵兒可知,元嬰移回你的丹田中, 會發生什麽。”
孟亦未睜眼,聲音淡然:“不知。”
幾不可聞的,玄溫似乎輕笑了一聲,随即他緩聲對孟亦說道:“涵兒,你認為,一個原本完美無缺毫無破綻的人,若是被他物左右了情緒,是否還可以成功登上仙途。”
說完,玄溫卻沒有等待孟亦的回答,而是将元嬰捧到囚困孟亦的罩子上,令其漂浮起來。元嬰有自我意識一般,飛身進入罩中,盤腿懸浮在了孟亦的腹部上幾寸的位置,打坐吐息。
那元嬰本就是孟亦身上的一部分,是他的血肉,此時元嬰忽然接近自己,孟亦自然立刻便有所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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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亦睜開眼,目光朝那元嬰移去。
元嬰神态安恬,點點金色光芒萦繞它的左右,透明罩中的線條狀靈氣在填補孟亦身體的同時,也分出一股來,緩緩融入元嬰體內。
與此同時,孟亦感到自己丹田中忽然湧出一道灼熱靈力,瞬間沖向五髒六腑。
這種靈力與那些熒光線條融入體內的感覺毫不相同。
靈力不是從外界吸收至體內,而是從丹田處自行催發滋生,和前些日子,他在九曲峰上感受的奇異靈力來源和産生方式相同,只是比那時滋長的靈力更濃郁,更厚重。
玄溫似乎也對此有所察覺,此刻沉聲說道:“不愧是我親自養大的孩子,即便元嬰離體千百裏,當其突破時,仍舊能從丹田內滋生靈力。”
孟亦聞言,看向那元嬰的神情不變,心中卻從疑惑變為有所了悟。
原來如此。
那股靈力的滋生,是因為時隔五十年,在玄溫手中的元嬰突破,靈力更強,所以即使隔着禁制和結界,他仍舊遠遠地感知到玄妙的靈力循環,催生了他體內的靈力滋長。本就是自己産生轉換的靈力,因此才會如此純淨。
而觀玄溫所言,自己能在九曲峰便感知到元嬰,并在體內滋生靈氣,似乎不再他一開始的計劃和預料之內。
明明非其所料,玄溫眸底深處卻露出滿意的神色,他眼中甚至劃過一閃而過的柔和之意,盡管很快便被深沉的情緒掩蓋。
玄溫揮手,接連抛出數道光圈,以補充被元嬰吸收的靈力,這才接着上一個問題,繼續說道:“少頃,元嬰便會自行移植回你的體內。屆時,你會接連突破元嬰,化神,乃至大乘,成為強者大能。”
聞此,孟亦側頭看向玄溫。
玄溫自不會躲避,與他對視。
空氣凝滞,靜默良久。
玄溫道:“我以為涵兒會問我原因。”
“你會說嗎。”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孟亦扭過頭去,繼續看着殿頂的位置:“很遺憾,我不想知道。”
确實沒有知道的必要,無論緣由是何,無論初衷與結局時好時壞,傷害已經造成,他也已經沒了愛恨。
玄溫處于上位數千年時間,掌管着鴻衍宗這座一等宗門,盤踞東陸,稱霸多年,眼中總帶着恰到好處的、只有上位者才能擁有的威懾力。此時,他凝視孟亦側臉,原本給人的威懾之感卻好似漸漸融化。
“沒關系,事後,我都會告訴你。”玄溫如此說道。
孟亦恍若未聞。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原本懸浮在孟亦腹部往上幾寸,盤着蓮藕般短胖小腿凝神打坐的元嬰似乎感知到了孟亦身體的變化,知道他的經脈與肺腑經過足夠的靈力滋養,已經可以承受自己融入丹田後突然暴漲的靈力。神态親和的稚童面容因此而變得更加柔和,仔細看去,便可見它的唇角翹起,閉着的雙眼也微微彎着,呈月牙狀,能明顯感覺到它歡愉的情緒。
下一瞬,元嬰頓時化作一道光,整個躍入孟亦腹部,消失不見。
霎時間,白光大作,殿內各個角落都被灼眼的光芒籠罩,其中孟亦所在的地方更甚,熾熱的光芒耀目到令人幾乎睜不開雙眼。
玄溫一直站在原地,在耀眼白光中依舊神情自若,他能夠透過那光熱清晰地看到了孟亦融合元嬰時的樣子。
與孟亦周身萦繞的灼熱刺目的光芒不同,元嬰融入身體的感覺柔和至極。
孟亦整個人如同被溫暖的靈泉之水包裹,即便再元嬰歸位後,忽然湧入經脈與五髒六腑的靈力是如此的龐大可怖,卻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不适的感覺,反而令他覺得舒适輕緩,甚至有種昏昏欲睡之感。
他的身體完全接受了本就屬于自己的元嬰。
靈力源源不斷的自丹田産生,沖刷着枯竭了五十年的經脈。如此一個周天過後,靈力再度翻湧,這次,靈氣不僅僅是充盈身體,更是在拓寬着他的經脈。
孟亦所不知曉的是,在他與元嬰融合的瞬間,丹岩峰之上的碧空忽然被層層黑雲籠罩,更有風雨交加,一聲悶雷轟鳴,随後便有一道道電光直沖而下。那些氣勢嚣張直劈而下的雷電在觸及鴻蒙殿殿頂的時候,便被一股力量吸收,化為無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殿內,孟亦了悟天地真理,進入忘我的境界。
玄溫負手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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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釋做了一個夢。
夢境之中,雷雨轟鳴,雨聲嘈雜淅瀝,連續綿長的雨點打在房頂,順着雕花的房滴落,彙成偶爾斷續偶爾連綿的透明線條,又在末端處分割成晶瑩水滴,顆顆落下。
孟亦則坐在屋內床邊,面容蒼白,雙目無神地看着窗外連成線的雨水。
柳釋屈膝在孟亦身前,擡頭看他,語氣輕柔:“柏函,你不是最喜歡雨天雷鳴嗎,你看,外面正值雨天,你可喜歡?”
孟亦本就一直看向窗外的景象,此時沒有理會柳釋。
雨天昏暗,一陣陣濕涼之意從洞開的窗戶吹入屋內,撩起床帳蕩漾起柔和的曲線。
柳釋見他看得出了神,還以為他是歡喜的,沒成想孟亦神游不多時,額頭上便漸漸沁出了薄汗,唇色緩緩變白。
柳釋慌了神兒,不知他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揮手揚起一道風刃便合上了門窗,伸手小心翼翼為他擦拭額上冷汗,聲音中滿是焦急:“柏函,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丹田還是心脈?”
然而即使疼到全身蜷縮起來,孟亦眼底卻始終還是一片虛無。
見他久不言語,柳釋凝視着孟亦的雙眼中已然帶上了悔恨與祈求:“柏函,你告訴我,究竟哪裏不舒服?你視我如無物,這沒有關系,就是不要讓自己難受,可好?”
修真界四季并不分明,也很少下雨,他記得曾經孟亦是很喜歡這種或是淅淅瀝瀝,或是傾盆而至的雨。但是現在為何……随即,柳釋忽然想起,孟亦五十年身體虛弱,怎麽可能還會喜歡雨天。
體虛之人,每逢陰雨,太過濕寒的時候,渾身酸疼乃是常事。
果然,孟亦口中開始溢出鮮紅血跡,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幾乎要消失不見。
柳釋心慌意亂,伸手想要觸碰挽留他,卻撲了個空。
慌亂中,他擡眼環顧房間四周,卻見孟亦出現在了房間的另一邊。他膚色正常,身體康健,境界依舊高深,體內蘊含着強大的靈力,令自己都感到了威壓,好似從始至終未受過任何磋磨,仿佛那五十年不過一場夢境。
只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睛,無情無念,歷經了風霜。
柳釋驟然轉醒。
從夢中醒來,柳釋心裏尚且驚魂未定,擡頭卻見應霜平正坐在自己床邊。
霎時間,他擰眉,合眼睜開再往那邊看,則再看不見應霜平的身影,好似剛剛的景象只是自己的幻覺。
此時,擔心兒子的柳坤走了進來,看見柳釋醒了,卻不露出開心輕松的表情,而是厲聲道:“醒了就給我好好休養。你做出那等之事,元嬰剛剛歸位,這些日子就不要出門了,好好待在屋子裏,別想那些可有可無雜七雜八之事!”
“柏函他……”
柳坤不等柳釋說完,便用術法拘束了他的行動,使他只能躺在床上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