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孟亦被玄溫撿到的時候,還是個五歲大的孩童。

且, 長于凡世之間。

彼時玄溫修為境界已然步入了渡劫後期巅峰, 只需領悟天地間一點玄妙之理, 便可突破渡劫後期巅峰, 跨入飛升期。

衆修者突破大境界之時,皆不易,有時熬到壽元将盡, 也未能突破。在這臨門一腳上,即便強悍如玄溫, 也堪堪停留了百年之久。

修真者, 與命數相鬥。

渡劫期大能便是壽命綿長,乃至萬年,也終有燃盡之日, 時間耗不得,唯有自行找尋機遇。

為了找尋這一線突破的契機, 玄溫将宗門大事暫時交于四大長老管理, 便離了宗門,在大千世界內四處雲游。

修真界與仙界隔有一道雲霄, 唯有踏入飛升期,方可等待召喚, 越過雲霄, 登仙而去。同樣的,修真界與凡人界,也有一道天塹, 塵世間的凡人大多不可通過,甚至不知曉天上一層乃是修真界,但是修真界的修士則對凡人界了解甚多。

境界越高,看到的也就越多。

世間萬物皆有規律,若想從修真界通往凡人界,自然有些要求。

譬如化神期以上的修為,以抵擋通過天塹之時,能将人攪碎的罡風;同時,那名修者還要知曉天塹之所在。若是修為不到化神,也有穿過之法,世間總有玄妙地界,溝通四方,但如何尋到此種地界,便要看個人機緣。且修者通往凡人界,不能大肆使用術法,亦不允許在下界造次,亂了凡人界的規矩,否則便要承受天罰。

不知不覺,百年過去,玄溫幾乎游遍了修真界,卻仍未尋到那一絲了悟。

此時必要另想法子。

身為渡劫期的修者,玄溫要尋找到下界與修真界的接連處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于是某日,他揮了揮衣袖,便跨過天塹,去到了凡人界。

凡人界的人煙比修真界多出不知幾何,卻到底靈氣稀薄到幾乎沒有,此種環境,致使其間天材地寶少之又少,有靈根者更是只有寥寥,且即便有了靈根也是斑駁不純。久而久之,下界的人中再沒有出現過修士,而修真之人一心修煉,只往那靈氣濃郁的地方呆着,自然甚少進入凡塵,于是,修真者便成了凡人界傳說中的能禦風而行、法力無邊的仙長。

玄溫降臨之處,乃是一處離凡間京都較遠的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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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那一帶正值三年大旱期間,土地幹涸皲裂,秋季顆粒無收,饑荒使得平民百姓了無所依,病死餓死者比比皆是。平民流離失所,許多流民熬不住饑荒,幾經輾轉到了較為繁華的縣城,想要尋求一線生機。

然而,那縣城內,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玄溫緩步走于縣城街道中,道路兩旁角落找那個,時不時便有瘦的不成人形、皮包骨頭的難民倚牆坐着,面黃肌瘦,哀哀叫嚷。

玄溫目不斜視,面容肅然,渾然不生任何憐憫之心,隐了自己的身形,兀自走着。

生死由命者,恒亡之。

行走片刻,玄溫忽然頓住了腳步,朝斜前方看去。

只見一處陰暗角落,有個衣着破爛滿面髒污的男童孤身一人坐在那裏。饑餓所致,那男童瘦弱至極,面頰上手上看着都沒有血肉一般,墨黑圓潤的眸子在消瘦的臉上顯得又大又圓,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明明隐了身形,雖然是最低級的障眼法,可這孩童卻能看見自己……思及此,玄溫掩眸,朝男童走了過去。

果然,玄溫走向男童的過程,男童一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天真的雙眼中還帶着驚嘆和好奇。

男童緩緩站起身,聲音稚嫩,昂首問道:“您可是仙長?”

“不是。”

“可是,您和我們都不同。”

“如何不同。”

男童聞言,撓了撓頭,他年歲太小,知之不多,想不起合适的詞語,半晌過去,只道:“我……我不太清楚,但是您剛剛從那邊走過來之時,便與衆人不同。”

玄溫聞言,低首凝視枯瘦矮小的男童片刻,見他幹渴饑餓到嘴唇開裂,不自覺伸手掐指算了算,沉聲道:“凡人界,此地今日降雨。”

孩童聞言,眼中頓時溢出光亮:“仙長,您要施法降雨嗎?”

“不是我。”

這時,天際緩緩變得陰沉,遠處有成片的墨色烏雲堆積,涼風吹起,吹來的方向正是那片烏雲所在。街上原本死氣沉沉的人們見此情景,全都顫抖着雙唇站了起來,彼此攙扶,指着遠處的墨色雲層,激動地快要說不出話來。

“下……下雨啦……”有人哆嗦着雙唇,如此說道。

一滴雨水打在地上,随之而來的,便是接連不斷的毛毛細雨。遠方厚重的門墨色雲層尚在随風而至,想必不多時,便會降下傾盆大雨。

街道兩旁屋中的人也都走了出來,有人喜極而泣,衆百姓跪在地上,感謝龍神恩典。

少頃,雨越下越大,淋濕了角落的男童,将他面上泥污都沖洗了去,露出幹瘦白淨的小臉。玄溫擡手,一道白光閃過,男童身上被雨淋濕的破爛麻布衣服的便幹燥清爽完好如初,露出原本淺灰質樸的顏色,就連接下來接連落在身上的雨都不能将其浸濕。

孩子眼中驚異好奇的光芒更甚。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都在感激龍神降下這場大雨,令生靈得以生存,卻沒有人注意到角落發生之事。

玄溫不再停留,繼續朝前走去,男童快步倒騰着小腳,跟在了他的身後。

“仙長,我叫孟亦,孟子的‘孟’,不亦說乎的‘亦’,今年五歲。”孩子稚嫩的聲音響起。

玄溫停下腳步。

“你欲作何。”

他雖這麽說着,面上看着情緒不顯,凝視孩童的雙眼中卻并非全然的冰寒,分明是在鼓勵他說出心中所想。

五歲的孩子年齡尚小,卻最能分辨旁人情緒,他穿着灰撲撲的衣裳,跌跌撞撞朝着玄溫跑了過來,而後撲到他身上抱住了他的腿,仰起頭,濕漉眸中滿是仰慕,左頰有着不甚明顯的可愛梨渦,笑意清甜天真,語氣中帶着希冀道:“仙長,我可否跟着您學仙術?”

玄溫本可以躲開瘦小稚童,卻不知為何任由他抱着自己。

玄溫問他:“你為何想學仙術?”

“想成為和仙人一樣的人,想報答仙人。”

“我為何人?”

孩子想了想,道:“善人,您為我們降了一場雨,您還為我修補了衣服。”

“那是天意,三年大旱後,今日降雨。至于衣物,不必在意。”

聞此,孩童眼中顯出困惑。

玄溫低頭看着他,心中微動,不知作何想法,竟是不覺彎腰将他抱了起來:“若要與我一起學術法,便要離開此地。”

小孩子聞言露出純真笑意:“我不怕遠。”

于是,玄溫将其帶入了修真界,孟亦成了他修行數千年來,收的第一名弟子。

——————

鴻蒙殿內,孟亦凝望殿頂,耳邊響起玄溫所言。

“可還記得,我初帶你入鴻衍宗之時。”

自然記得,那時他不過五歲稚齡,如此想着,孟亦卻沒有言語。

玄溫不甚在意,揮手打出一道光圈,補充了籠着孟亦的罩子中的靈氣,便走向了殿內一側。少時,便見他手捧一道暖光籠罩的圓形物什,走了回來。

“凡人界向來靈氣稀薄,凡人難有靈根,”玄溫聲音渾厚低沉,邊走邊道,“當時我不知作何想法,将你從凡人界帶入了修真界。”

孟亦默然,他童稚時許多事情并不明白,思想簡單。認為那場雨是玄溫所降,又感恩他為自己修補了禦寒之衣,便一心想着只有跟在他身邊,才能報答他。後來懂事,他明白了那雨确實是因時而下,并非玄溫手筆。

孟亦感念玄溫收他為徒,且對自己悉心教誨,在他身上傾注無數資源,為師為父。

此等恩情,教他更加尊敬仰慕玄溫,時常前去問候。孟亦自小,每次歷練,都會尋來對他來說極為珍貴的東西作為禮物,獻給玄溫。他堅信,即便禮輕,但随着自己修為提高,終有一日能送給師尊可用的珍寶。

數百年來,孟亦一直認為,玄溫是他在修真界中最重要之人,于恩于情,都難以分割。

孟亦思索間,玄溫已然捧着被暖橙光芒籠罩的東西,走到了他身旁。

玄溫道:“那時,我還以為你身上沒有靈根,哪怕到了修真界,壽元依舊極短,于修者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

于是他在回程的路上,做了無數打算,準備用仙丹妙藥為其塑靈根,強行建立機緣,使其走向大道之路。卻未曾想,孟亦明明生在靈氣斑駁稀少的凡人界,測靈根時,乃是單風屬性天靈根。

“涵兒,此乃命數。”

“你何時信命。”

“自然信命,”玄溫道,“只是命數雖定,人卻并非身不由己。”

言罷,他将手中之物移動,使其漂浮至右手掌心之間,左手則微微聚攏,緩緩吸收着包裹在那物體外部的光亮。

那暖光被玄溫吸入體內,卻不能極快吸收完畢,而是如此緩慢,想必來歷非同小可。

漸漸地,暖光褪去,露出浮于玄溫手上東西的原貌。

孟亦似有所感,側頭看去。

只見那物什竟是一尊元嬰。

元嬰呈小兒狀,盤腿漂浮于玄溫右手掌心,合着雙眼,神情安詳憨态可掬,觀其眉眼鼻唇,正是孟亦的稚童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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