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為坐鎮一方的第一大宗門的宗主,玄溫自然知道宗門九曲峰後的禁地裏隐藏着可以鞏固元神, 蘊養丹田, 修複元嬰的神藥——無念。
那一天他計劃了太久, 這一味神藥無念, 自然也在他的籌謀之中。
所謂剜心,不過是下在柳釋心底的一個小小的引線,與移情藥相互作用, 引導他做出之後一系列事情。
玄溫在治療孟亦身上的傷口之後,便将提前取出的神藥拿了出來, 與孟亦的心煉制在一起, 然後不動聲色地移回了他的胸膛之中。
孟亦的心,已經不能說是心,而是徹徹底底的神藥, 無情無念,無愛無恨。正因如此, 他的身體也随之發生了改變, 血液中蘊含神藥的靈力,擁有了治病解毒的效用。
同時, 因為是心髒既是神藥的緣故,孟亦的胸膛內再沒有過跳動的跡象。無念如同一灣平靜的活水, 悄無聲息地供給着孟亦身體的血液流動。神藥之能, 既是強大如魔修沈五淵,至今也沒有察覺到孟亦胸膛內心髒的位置,一直都是有東西存在的。
修真界內無奇不有, 能讓人沒有心還以活下去的靈藥不在少數,因此,五十年來,孟亦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心髒是否還在這個問題。
此時,随着元嬰的歸位,身體內靈氣的游走,孟亦終于能隐隐感受到胸膛內傳來溫熱之感。
身體漸漸恢複知覺,孟亦伸出手,拂開了玄溫放在自己的胸前的掌心。
玄溫并不在意,而是揮手加快了孟亦身下靈玉的揮發,如煙如霧的靈氣驟然暴起升騰,形成靈氣的旋渦,盡數湧入孟亦體內。
這種時候,孟亦腦海中想的竟是,沈五淵恐怕是與神藥無緣了。
兩人相處數百年,玄溫只是觀察孟亦神情,便能知曉他在想什麽,此時卻并不急于打斷他的思緒,而是等那靈氣充盈了整個鴻蒙殿之後,這才緩緩道:“那魔修初進入九曲峰之時,修為境界與我相當,故我未曾發覺。不過,他出入次數稍多些,還在鴻衍宗的地界來去自如,弄清楚他的目的不是難事。”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孟亦的身體吸收了足夠的靈氣,暫時無法再承受更多。
玄溫見狀,将床褥置于那一方靈玉之上,籠着孟亦的身體的透明罩子緩緩降了下來,讓他躺在靈玉床之上,然後消失不見。
孟亦一直悄悄引導着體內靈力的流轉,同時努力适應自己的身體。此時,即使他已經可以控制身體,卻因為比玄溫境界低的緣故,無法掙脫他的束縛。
“涵兒還有什麽想知道的。”玄溫如此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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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亦聞言,看向玄溫。
這個人,習慣居于高位,無論做出如何喪心病狂不可理喻之事,都始終是這般萬物皆掌握在掌心的情态,仿佛沒有什麽能跳脫他的控制之外。
“玄溫,”孟亦直接叫他的名姓,“這一日,你計劃了多久。”
孟亦的身體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想來過不了多久,便可以在修為境界上更上一層樓,玄溫心情不錯,對自己所做之事知無不言:“有此念頭,是你與柳釋深交之後;開始實施,是應霜平入宗門之前。”
那可真是蓄謀已久。
“收應霜平為徒也是為此做的準備?”可嘆孟亦先前還以為自己遭此劫難,是因為人心本就有所偏向,沒想到不是心有所偏,而是這一切本就是被人所控制。
“自然,”玄溫萬分坦然,“靈芮沒有派上任何用處。”
竟然連通過宗門選拔進入內門的靈芮,都在玄溫的計劃之內,這是孟亦沒有想到的。
“目的呢。”
“目的?”玄溫深沉雙眸凝視孟亦,“涵兒,還不明白嗎,我們将會一起渡劫飛升,離開修真界。”
說到這裏,玄溫做了一個手勢。
外面守在主峰下的應霜平似乎有所感知,閃身進入了殿中,其身手之敏捷,全然不像外界所知,只是個築基期的小修士。
應霜平進入鴻蒙殿內之中,便一直尊敬地低着頭,未做出任何逾距的行為,安分至極,垂下的眼底是與當年初入鴻衍宗時如出一轍的沉郁神色。
其實即便他擡頭,也看不到任何人,玄溫身前豎起一道無形屏障,令那頭的人看不清這邊的景象,這邊的人卻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對面之人的言行舉止。
玄溫背對應霜平而站,聲音低沉威壓:“決定好了。”
應霜平低頭拱手:“嗯。”
“誰的。”
“宿歌。”
玄溫聞此不再多言,拿出一塊玉佩,那玉佩如同有自我意識一般,周身閃爍翠綠光芒,驟然出現在應霜平身前。
應霜平接過玉佩。
玄溫只道:“自行解決。”
應霜平将玉佩收起來,再度躬身拱手道:“是,謝過宗主。”
說完便朝外走去。
踏出殿門之前,應霜平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着痕跡地微微側頭,用餘光朝殿內看去,卻忽覺眼睛一陣劇痛。
應霜平立刻收回了那一絲餘光,快步離開了鴻蒙殿。
離開主峰後,應霜平在山林間站定,神情莫測。
他确實需要元嬰,只是并非只能用單風屬性天靈根修者的元嬰,而是只要是天靈根修者的,他都可以使用。
遙想當年,南陸第一修真世家的程家觊觎他應家的秘寶,随便用了個由頭,便将他應家上下血洗。當時的應母拼盡全身靈力,将秘寶放在應霜平身上後,啓動了家族內的一處傳送陣,把他傳送到了東陸。
“霜平,記住,哪怕将秘寶毀了,也不能讓它落入那些賊人手中。”記憶的最後,應母如此說道。
應霜平當時已經十幾歲,那一日家族中發生的種種事情自然記得極為清楚,族人流淌的鮮血,程家弟子的猖狂,都在他的腦海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揮之不去。
與此同時,陪伴了孟亦數百年的柳釋已經開始按耐不住;自私如宿歌,也開始漸漸意識到自己對孟亦與衆不同的情感。
于是,玄溫開始着手布局。
只是他布下的局中,還差了一個關鍵的人。這個人需要為柳釋種下移情之藥,同時,還要在無形中誤導宿歌,讓他從心底不斷否認自己對孟亦的感情。如此,才好為後面兩人之絕情,做下鋪墊。
玄溫最後選定的人,便是應霜平。
只因為應霜平眼中仇恨太深。
玄溫問他:“想報仇嗎。”
想,做夢都想。
應霜平反問:“你需要我做什麽。”只要可以報仇雪恨,他沒有什麽條件是不能同意的。
“到時,你自會知曉。”
應霜平眼中恨意越發深沉:“我要親手,血洗程家。”
“可以。”
“我的修為境界不足。”
玄溫不以為意:“有瞬間提高境界的方法,期限是三日。三日後,你會死。”
應霜平滿面冷然:“我接受。”
有朝一日大仇得報,死何足惜。
而後應霜平便被玄溫帶回了鴻衍宗,成了宗主的關門弟子。
宗門內皆傳說這名關門弟子天賦淺薄,天資并不出衆,只有中等偏上的資質,且身上還有頑疾。其實,應霜平的資質并無問題,單風靈根是真,中等資質卻是假。他雖是沒有孟亦那般令人駭然的領悟能力和修行天賦,卻也擁有萬中無一的上等天靈根,可與靈芮、宿歌他們齊平。
這出戲,從他入鴻衍宗開始,就開始演了。
初被帶回鴻衍宗的應霜平渾身是刺,心中有無法抹平的棱角,陰沉寡言,不喜與任何人說話。應霜平以為自己會持續這副模樣,直到和玄溫的交易達成,滅了南陸程家滿門,然後死在他應家的地界上,也算光宗耀祖,無愧先人。
孟亦的出現,卻在無形中改變了什麽。他只是以一個師兄的形象出現在應霜平的世界中,認真地指點他修煉,壓制境界與他過招,時不時便贈予他适合的法器丹藥。那是一種應霜平無法拒絕的溫暖,确切來說,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開始貪戀起孟亦給予他的溫度。
和煦明朗,直達心底最柔軟的部位。
應霜平從來都知道自己的這一生不會太長,不知何時便會戛然而止,因此他也從不奢求自己能擁有普通修者的人生。然而除了早年在家中的時光,他所有平淡卻美好的回憶,都來自于孟亦。
總有些人,生來便耀目無比,僅僅只是站在那裏,就能引得人控制不住去瞧。
更何況那個人還對你那麽好。
那麽好,好到令人沉溺,心中酸軟。
如此,應霜平一面身懷血海深仇,一面不可自制地溺于孟亦帶來的光熱。
直到某一日,玄溫眼中冰寒肆意,問他,是否還想報仇。
自然想,這是他一生所求——報仇雪恨,給應家上下上千條人命一個交代。
“提升境界的方法很簡單,将你應家的秘寶融入元神之中,而你的丹田內,要同時擁有兩副元嬰。”玄溫如此說着,語氣中帶着事不關己的漠然,“引爆元神內的應家秘寶,三日內,你可擁有堪比渡劫後期巅峰,甚至是飛升期的修為。”
應家秘寶,乃是上古時期留下的一輪太極八卦命盤,仙品靈器,有逆天改命之未能。
既然應家已被毀滅,秘寶與其留于世,不如毀滅在自己的元神中,于他應家而言,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
應霜平言語平靜,問道:“元嬰何來。”
“我交代你的事情結束之後,柳釋與宿歌之元嬰,你自行選定。”
又有何人能夠預料到,五十年後柳釋和宿歌自毀元嬰之舉,也在玄溫的計劃之內。
柳釋未被移情藥控制之前,對孟亦情根深種,來日醒悟,必然覺得深深愧對孟亦,自剖元嬰以示悔過。至于心魔已深的宿歌,只要應霜平帶着屏蔽氣息的法器,在他修煉時,稍加引導,便能令他發狂。
而應霜平需要做的,就是将秘寶融入元神之後,感知兩人被剖出來的元嬰,哪個更契合他的身體罷了。
至于玄溫,做好這一切,他只需要靜靜等待,等孟亦對柳釋和宿歌死心,等他的涵兒成為和他一樣境界的修者,共同飛升仙界。
知道其所有布局後,應霜平清楚地認識到,這名為玄溫的男人,究竟有多可怕。
應霜平走後,玄溫倏而對孟亦道:“涵兒,我不需要你心悅我,只需要你屬于我。”
孟亦聞言,心中無甚波動:“不過一己私欲。”
“哪怕是真正的仙人,也有所謂的‘一己私欲’,世間哪有真正淡薄之人。”
“可你對我下了手。”
孟亦不知自己該不該覺得可笑,這個人,明明說着世間沒有真正淡薄之人,卻布下天羅地網,将自己變成了那樣的人。
“涵兒,我怎麽舍得對你下手,你是我雕琢的最精致的璞玉,是整個修真界的秘寶,你不該有情,不該對宿歌有所傾慕,你該站在這茫茫修真界的頂端俯瞰衆生。”
說到這裏,玄溫輕嘆:“你是屬于我的。”
回顧過往,玄溫本來一直在等待孟亦成長,然而他等了數百年,卻等來他有了至交好友,還有心悅之人。他甚至為了他人,性命不顧,深入險境。
所以,他等不了。
孟亦擡眼:“所以,你毀了我。”
聞此,玄溫勾起唇角,他伸手拿來萬年蠶絲刺繡的錦被,覆蓋在孟亦身上,遮到他的胸膛的位置,輕聲道:“涵兒,那不是毀滅,那是浴火重生。”
鳳凰浴火,涅槃重生。
玄溫右手撫上孟亦臉頰,看似平靜的眼中隐含執魔:“如今無情無義、無心無念的你,才是這全修真界最完美的存在,讓人為之顫栗。”
這是他養大的孩子,合該是屬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