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玄溫告知他,欲要修為在短時間內暴漲, 需得移入腹中一單屬性天靈根資質之人的元嬰, 然後再将應家秘寶太極八卦命盤融入元神之中。之後, 他只要引爆元神內的應家秘寶, 就可以在三日內擁有堪比渡劫後期,甚至是飛升期的修為境界。
應霜平知道,程家如此之大, 自己若是想要将程家之人殺盡,就不能令“甚至”這兩個字出現。
他要的, 就是堪比飛升期的修為。
若非如此, 程家作為南陸第一的世家,族內也有一名渡劫中期的大能和幾名大乘期長老,再加上其他衆多的化神期及以下的修士, 修士人數不知凡幾。正所謂蟻多咬死象,若是應霜平只有渡劫後期的境界, 恐怕未将程家滿門盡滅, 就會被牽制。盡管他手上還有無數底牌,然而程家底蘊亦是深厚, 怎會沒有護宗之陣及其他各種抵抗外敵之策。
應霜平知道自己不能有一點疏忽。
他潛心蟄伏多年,扮演成自己都厭惡的樣子, 任由宗內之人如何蔑視嘲諷。甚至, 與玄溫做交易,幫助他囚困孟亦,奪取他人元嬰……他所犯的所有罪孽, 全都是為了這一刻,如何能夠因為一點疏忽就葬送了所有。
而等到将程家之人除盡後,他會死。犯下的罪不可消除,他也不奢求誰的原諒,若想要達到某種目的,總要付出什麽。
應霜平始終認為,這是自己應該背負的命運,由生到死,孤身而戰,一生不過如此而已。
天道最不該做的事,大概便是将師兄帶到了他的面前,讓自己産生動搖,如此深刻。
應霜平回到回到鴻衍宗後,并沒有立刻去收整自己所有的東西,亦或者是去取自己需要的元嬰,為最後一戰做準備,而是孤身前往了九曲峰。
明知道那個人不在哪裏,卻仍是想要去看看。
猶記得他初入宗門的時候,孟亦已經是元嬰期的修者,早有了自己的峰頭,平日裏休憩悟道都在九曲峰。
做戲要做全,應霜平被玄溫收為親傳兼關門弟子的儀式十分正式,該有的禮節一樣不少。
一日之後,鴻衍宗宗門上下全都知曉宗主又收了一個親傳弟子,那弟子同宗門大師兄孟師兄一樣,皆是風屬性單靈根,卻因為身體原因,只有中等偏上的資質。中等偏上,在鴻衍宗這等一等宗門中,只算得上是不好不壞的平庸資質罷了。
宗門內,盡管有人疑惑為何宗主竟然會将這等資質之人收為徒,卻都沒有說出來,畢竟宗主之事,不是他們可以置喙的。
起初,應霜平不知道玄溫答應給自己報仇的機會,想要的交換條件是什麽,又或者說,他不知道玄溫想讓他做什麽,扮演一個什麽樣的角色,因為玄溫并沒有一開始就告知他的打算。看起來,玄溫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時機,既如此,應霜平便想着安安靜靜地待在丹岩峰,修煉磨砺,不出頭不露面,等待玄溫将之後的事吩咐于他。
Advertisement
他本以為自己會如此平靜地等到那個時機到來,卻沒想到,孟亦忽然出現在了他的世界中。
孟亦是墨色中的光點,姿容出衆,天資過人,縱使自身如此優異,他卻依舊擁有溫朗和煦謙和灑脫的氣度,沒有人能抗拒他的溫度。
應霜平也是如此。
實在是,太溫暖了。
冰冷幹涸的心中被注入暖熱的情緒,被仇恨蒙蔽的雙眼漸漸看得清前方的路,所有的不完滿和空虛在見到他的時候,都會漸漸消散。失去全族後,應霜平內心再如何沉悶陰郁,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孟亦,任由他走進自己心底。
之後,應霜平幹脆暫時将家仇壓抑,性格逐漸明朗,且總往九曲峰跑,閑來無事便跟在孟亦身後“師兄”、“師兄”叫個不停。
那是他一生中經歷過的最安恬的時光。
而太過溫柔的歲月是會令人沉溺的。
直到那一日,玄溫面無表情出現在他面前,颔首,眼神睥睨,問他:“是否還想報仇。”
想。
應霜平壓在心底的仇恨翻湧上來,眼中的暖色褪去。
他茍活到如今,就是為了手刃程家全族上下,為此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那麽,可以開始了。”玄溫這麽說道。
于是,從那一日起,應霜平便開始逐漸疏遠孟亦,轉而跟在宿歌身後,并用各種借口假意接近柳釋。他似乎漸漸換了性子,索性宗門內的大多數人本都對他不如何熟識,便是略有相處過的人,也只以為是他既已長大,性格有變是正常之事。
那天九曲峰一戰,應霜平沒有在場,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佯裝将要病逝之人。相隔甚遠,他卻也滿腦子不由自主想着,師兄,想必很疼吧。
盡管玄溫這麽做,是為了讓孟亦在修為境界上有所進境;盡管修真之人身負重傷乃是家常便飯,九死一生更是時常有之;盡管應霜平知道玄溫必定會悄無聲息地降低附着在孟亦傷口處的疼痛感……但是他仍舊在想,師兄是不是很疼。
所謂心上之痛,才最為刻骨銘心。
可是轉念再細想片刻,應霜平不禁自嘲,他又有什麽資格和身份,去心疼和擔憂孟亦。
他與那些人,不過一丘之貉,沒什麽分別。
孟亦不知曉的是,那五十年中,應霜平經常前往九曲峰。
九曲峰被下了禁制,其中有一條專門針對應霜平和靈芮二人,使他們連九曲峰半山腰都接近不得。
針對靈芮的那個規定,孟亦本人也知曉,因為靈芮自當年之事後,時時刻刻想的都是如何将那幾人挫骨揚灰,如何将孟亦帶離鴻衍宗。針對應霜平的那道規定,只有玄溫和應霜平兩人心知肚明。
因為玄溫知曉應霜平壓制着的晦澀難言的心緒。
不過應霜平遲早一死,玄溫并沒有将他放在心上,只限制了他的行動,不讓他靠近九曲峰。
因為禁制的緣故,應霜平每次都只能守在山腳下,等着看師兄會不會忽然興起,下山來看看下面的靈田,最好澆灌片刻,能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或許是因為身體虛弱的原因,師兄十分憊懶,十次若有一次能看到他走出禁制,都是銘記數日的幸事。
除此之外,五十年間,應霜平始終兢兢業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因為他知道玄溫雖然要用人,那個人卻不一定非要是自己。這世界上身負血海深仇渴望有朝一日大仇得報的人不在少數,選他不過是巧合。
他想要報仇,就要順從玄溫安排,當好他手中的棋子。
如今,棋子終于成為棄子,他複仇之日,也即将到來。
思緒飛轉間,應霜平已經站在九曲峰山腳下許久,即便如今的九曲峰已經沒了禁制,任何人都可以随意進出,他卻不願突兀地踏上那片土地。
因為一種從心底而生的不被寬恕的亵渎感。
他站在山腳下,向上看去,如那五十年一般,身子挺直,眸中堅定。
一站,便是一宿。
——————
白鵝被玄溫扔入另一個空間之中,隐去了身形,卻還在這洞府之內。
孟亦被玄溫送入靈泉池中浸泡,不過片刻,四肢百骸便被豐沛的靈氣充盈,丹田內隐隐有暴漲之感,是有突破的預兆。
那股感知流竄全身,孟亦不由自主合上了雙眼,順應身體,調理體內的靈氣。
氣沉丹田,平心靜氣,孟亦漸漸進入了無我之境。
無我之境并非想入便入,需得悟性靈根俱佳,才能有一線機緣。修者一旦進入無我之境,進境飛快,卻對外界之事不聞不問,無知無覺;且無我過程中,修煉者不能被打擾,否則輕則會氣穴阻隔,重則經脈紊亂陷入執魔之中。
在玄溫看來,自己洞府內,唯一可能會打擾到便是那只被自己限制住的白鵝靈寵。
靈泉之靈氣充沛豐裕,與孟亦肌膚相觸,滋養着他的身體,湧入丹田,與腹中元嬰相合,一點一點改變着孟亦的身體。修真之人的每一次進階,都伴随着不大不小的風險,玄溫自然站在一旁,注視孟亦冷峻面容,眸色愈深,專心為他護法。
就在這時,玄溫感知到有人出現在了丹岩峰山腳下。
玄溫神色微動,另一道“玄溫”的身影便從他身上走了出來——這便是他的分身。
分身不用吩咐,便自行出了洞府。
至于山下求見的,乃是應霜平。
玄溫分身揮手,應霜平便從峰腳下,出現在了峰頂。
應霜平分不出玄溫的本體和分身,此時見到他,便躬身道:“見過宗主。”
“準備動手了。”
“嗯。”
“好,”玄溫分身朝着應霜平扔出一枚儲物戒,“自行處理,日後無再見。”
說完,不過一眨眼的時間,應霜平便再度出現在了山腳下的位置,手中還握着玄溫給的儲物戒,裏面想必有些物什,用以對付高階的修者。
與玄溫這場交易,總的來說,是公平的。
應霜平有自知之明,即便他為了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所付出的,是自己的尊嚴和生命中唯一的溫暖光熱,那也是他自己做的決定。
此後得到的任何結果,都是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