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孟亦自踏入築基期後,便時常去往較遠、較兇險之地歷練磨砺。他運道尚佳, 機遇不少, 總能得到許多非凡之物。

而因為感念敬慕玄溫, 每每歷練中有什麽難得一見的物什, 孟亦首先想到,總是要拿給師尊。

孟亦一直覺得,他與玄溫之間, 本就與普通師徒不同,有一層救命養育的恩情在裏面。即便他後來離了丹岩峰, 擁有了自己的峰頭, 他們還能如此親近,為彼此着想,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正因如此, 他對玄溫從不設防。

當初孟亦得到這一粒金絲安魂木的種子,最先想到的, 仍是玄溫。

修真之人打坐感悟時, 能否靜心凝神至關重要的事情。凝神靜氣,無論是對玄妙之法的領悟, 還是對境界的穩固和突破,都起着關鍵的作用。

鴻衍宗底蘊深厚而不可測, 玄溫自己手中的資源亦是浩瀚, 養一株金絲安魂木,哪怕生長地要求嚴苛、費些靈氣,也是綽綽有餘之事。記起師尊多年來一直在尋找突破契機, 孟亦便想若是将金絲安魂木的種子送予玄溫,說不定能派上什麽用場。

沒想到那數百年,玄溫并非是在尋求突破,而是早已有了征兆,不過是在抑制自己突破的沖動。

如此,這金絲安魂木的種子,自然便留到了如今。

孟亦稍一想,便憶起可以號令宗門內弟子做任何事的令箭,以及可以通過九曲峰的銘佩的材料,也是自己送予玄溫的。

當初孟亦深入一處洞府,機緣運道皆是上佳,有幸在九死一生後,活着走到了最深處,得到了洞府傳承與無數珍貴煉器材料。

那些傳承倒還好,并不适用于他和玄溫的靈根屬性,倒是這些煉氣材料十分特殊。其特殊之處,便是若煉器師手法了得,煉制出的法器品階不俗,再用洞府中得到的材料打造法器,便可在法器上印下特殊術法,産生別種奇效,禦敵殺敵事倍功半。

這些材料同樣是先時之人遺留下的物什,其中大部分如今都已經尋不到蹤跡,只要記錄萬物的玉簡中泛泛提及。

玄溫是煉器宗師,在煉器方面頗有建樹。

若是煉器師,必然對奇異的天氣材料極為感興趣,就如同煉丹師會不自覺關注各種靈藥仙草,甚至癖好收集各種靈草靈花一樣。

于是,孟亦便将這些采蓮都送了玄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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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數百年後,自己送出去的東西,加以鑄造,刻上陣法命令,便成了對方補償與囚困自己的物件。

五十年前孟亦初遭磋磨,尚不清楚玄溫意圖,還以為他是心所有偏袒,又從未将自己放在眼中,因此才會這般對待自己。如今想來,玄溫無非是在從細枝末節上告知他,他們之間的羁絆,如此之深,已然滲透入身邊種種幾不可察的小事之中。

孟亦猜的不錯,玄溫那般做,就是在時刻提醒他,他們之間的種種事。

然而玄溫不曾知曉的是,那些年,即便用的是自己獲得的珍稀材料鑄造的銘佩出入九曲峰的禁制,孟亦卻不曾想起過此間種種。

因為有些事情回憶起來是要消耗感情的,而孟亦,已經無了情愛,又哪來“消耗”一說。

所謂滄海桑田,時過境遷,該是最為引人嘆息。

孟亦卻甚至沒有了“嘆息”的念頭。

玄溫雖是未見孟亦眼中有動容,卻知道他必然是想起了這巨木的由來,順着他的思緒說道:“我們之間,沒有改變。”

孟亦聞言,微微擡首,看着洞頂的一方碧空。

天是澄澈湛藍,雲是輕白薄軟,明明天高地遠浩然遼闊,是廣袤無際的美景,此時卻被洞頂分割成如今這般邊緣破碎的圓形。

被拘束了形狀,限制了大小。

景如此,人亦如此。

“你錯了。”孟亦淡聲道,“什麽都變了。”

“涵兒。”玄溫聲音低沉,一字一頓道,“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變,也不會變。”

他的語氣肯定而篤然,是在說給孟亦,也是在說給自己。

讓孟亦無心無念,無喜無悲,是為了能夠藐視那些蝼蟻,也是為了讓他與自己共同飛升。他和那些凡俗的修真之人不同,不該拘泥于此,他們二人本就應該一起渡劫,離開修真界,前往仙界,相扶一生。

在玄溫看來,即使是心與無念融合之後,孟亦依舊是孟亦,甚至變得越發完美,毫無破綻。

孟亦應該擁有無上的力量,立于雲霄之上,不必愛上任何人,也不需将任何人看在眼中,因為那些人不配。

茫茫大千世界,唯有自己,是可以與他一同走到最後的人。

他是屬于自己的。

“涵兒,日後,你總會懂我。”這世間,唯有他們二人該心意相通,也唯有他們二人,可以站在世間之巅。

“我不會懂。”

孟亦說的是“不會”而不是“沒有”,無論是昨夜前塵,是今時今日,抑或者是來日方長,都不會有這個可能。

玄溫側身凝視孟亦,雙眸深不可測:“那涵兒認為,有何變化。”

孟亦只道:“你我之間,再無信任可言。”

曾經的坦誠在現在看來,也像個笑話。

“誰說再無信任,”玄溫的手緩緩擡起,停在孟亦肩頭的位置,輕手拂去他肩上綠葉,“你如今是信任我的。”

孟亦不語。

“你相信我不會害你,相信我說的每一件事,因此才會如此坦然的站在這裏,”玄溫直視孟亦雙眸,“涵兒,這就是信任。”

這當然不是信任。

玄溫說的沒錯,對于他不會将自己如何這一點,孟亦沒有過懷疑,但那只是因為他已經深谙如今玄溫的性格。

且在這大千世界中,不會害孟亦的人數不勝數,當然,其中大多是素未謀面的陌路人,真要細細說起來,從某種角度上來講,他也信任這些“陌生人”不會害自己。

見孟亦始終默然,久久未言,玄溫反問:“你認為信任為何?”

“信任,”孟亦側眸,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玄溫,語氣平靜道,“是我會對你笑。”

聞此,玄溫瞳孔有一剎那的微縮,前後不過一瞬的時間,便恢複了正常,若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看,恐怕難以察覺。

孟亦的笑顏……嗎。

玄溫眼中神情變幻莫測,他微斂雙眸,掩去方才一剎那的情緒失控:“待到你我共同登仙,飛升仙界,你終會笑的。”

是的,只要孟亦是自己的,屆時他們壽元綿長、命與天齊,他的涵兒,終會對他笑的。

“涵兒,該修煉了,用靈泉池之水。”

言罷,玄溫并不等孟亦有所回應,只輕輕一揮手,孟亦的身體便倏而出現在了靈泉池中。孟亦呈盤膝而坐的姿勢,懸浮于蒸騰着煙霧般靈氣的靈泉池之上,剎那間,所有凝成了實質的靈氣都旋轉着凝成一股纏繞的線,絲絲滲入孟亦體內。

玄溫再一動手,孟亦盤着的腿便碰觸到了靈泉水,而後緩緩下降,直到靈泉水沒過胸膛的位置。

幹淨澄清的靈泉水直接與肌膚接觸,瞬間便湧入了孟亦經脈與肺腑之間,滋潤着他的身體。經脈與丹田偶爾有微微酸脹發熱之感,正是逐漸緩慢拓寬的跡象,肺腑也只覺得在被一層又一層濃郁澄淨的靈氣沖刷着、磨砺着。

幾乎是剎那間,孟亦身上的境界便又深厚了一層。

玄溫眼底顯露滿意的神色,孟亦如今的情況,突破此時大乘後期的境界,不過信手拈來。

“我說過,只要你能做到,随時都可以殺了我。”盯着浸泡在靈泉中的孟亦,玄溫勾起唇角,道,“因此,你可以盡情修煉,我等你趕上我之時。”

“你若死了,我便可屬于任何人。”

玄溫聞言,眯起冷然雙眸。

“涵兒,你已經知道該如何讓我生氣了。”

孟亦淡然:“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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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霜平接連數日,徹夜不曾打坐休憩,四處打探消息,若是身體消耗過多,便将上品靈石握在手中,補充靈氣,待體力恢複後,便又立時馬不停蹄地開始調查。

如此,終于弄清了南陸程家如今的勢力分布。

掌握了程家的分布,又知曉了程家最近的動向,便是時候找機會下手了。

應霜平站在隐秘處,面無表情地看着遠處幾名程家弟子,眼底翻湧無數心緒,心中埋藏的血海深仇漸漸蘇醒翻騰,醞釀發酵成為濃烈的殺伐之意。當年應家的地界與被搶奪的資源,以及應家上下連主帶仆數千人的性命的仇,他都會一一報回來。

一報還一報,血債血償,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應霜平收拾好東西,隐去了自己來過的痕跡,再度馬不停蹄地朝着東陸鴻衍宗歸來。

接下來,便是回到鴻衍宗,按照玄溫的說法,短時間內提升自己的境界修為,并整理出來他應家遺留下來的所有能用得上的靈器、傀儡、陣法。這些東西,再加上與玄溫做交易時,玄溫給他的那些手段術法和靈器長槍,便能将他一個人的力量變成一隊神兵。

親手血洗程家,他說到便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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